最新網址:把周依棠送回客房安置好後,陳易轉過身來,踏入到正廳之中。
一入門,他便見焦急等待著的閔氏姐妹,閔鳴見到他,身子微微前傾,嘴唇嗡動卻不敢開口,而閔寧已經快一步迎了上去。
“你沒事吧?”閔寧飛快地掃過他全身,見他無事之後,問道:“怎麼樣了?”
陳易解下腰上的無雜念,掛到牆壁上,隨後扯鬆後康劍的係帶,他一邊擺放刀劍,一邊道:
“一切都還好,估計這一回後宮裡會消停一些,而你姐姐……”
話語間,陳易瞥了眼閔鳴,這青樓女子顫了下,豔若桃李的臉龐泛白。
陳易反應平淡,繼續道:“我不保證太後對她失去興趣,但若果可以…倒不如留宿於我家中。”
“好。”閔寧答應得乾脆利落。
閔鳴微微錯愕,而陳易也是奇了,驚訝地看向了閔寧。
“你竟答應了?”陳易不由道。
閔寧開口道:“有什麼不好答應的…我知道,如今我姐姐不討你喜。”
陳易倒是沒有否認道:“確實如此,但你不怕我色心大發?”
閔寧聞言直直盯著陳易,盯了好一會,展顏一笑道:“如今我信得過你,唯一可托付的也隻有你。”
陳易啞然失笑,或許閔寧過分高估他的定力了,他這樣一個色迷心竅的人,難道就真對那胭脂軟肉沒有想法?不過她既然信,那麼他也信吧,何況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景仁宮裡,他向安後表明自己對閔鳴沒那麼在乎,但這不足以化解閔鳴的危局,誰知安後又會做出什麼?正因如此,陳易才會讓閔鳴留到院裡,當個丫鬟或木偶一樣養著,這樣安後哪怕想從閔鳴入手,由於成本問題,也會投鼠忌器。
“好,她就留在這裡,不過要當個丫鬟做事才行。”陳易一錘定音道。
閔鳴聽著對自己的處置,身為當事人的她從頭到尾都沒有開口,更沒有一點能說話的地方。
直到陳易的話音落下有一段時間後,她才朝陳易用力福了一禮,五味雜陳地吐出一句:
“妾謝謝陳千戶。”
陳易麵色平靜無波道:“你確實要謝我。”
閔鳴不知如何作答,隻得木訥地點起了頭。
見這一幕,陳易毫不懷疑自己若是要她跪下,這除了妹妹的事以外,就沒有多少主見的青樓女子會立即彎曲雙膝。
隻是陳易如今對此並沒多大興趣,他的注意力全在閔寧身上。
閔寧也轉過頭與他對視,雙目熠熠生輝。
“我之前說過,你繼續待在京城,實在不太安全,還是儘早離京為好。”陳易咳了一聲,如此說道:“就在這兩三天收拾好吧,萬一宮裡反應過來了,你再想走就太難了。”
安後或許未嘗沒有聽說他中意閔寧之事,然而安後並不清楚閔寧是女扮男裝,而龍陽之好終歸上不了台麵,所以這臨朝稱製的女人沒有對她有太多的注意,最多的注意都是放在陳易曾言明要收為通房的閔鳴身上。
而眼下的情況,陳易估計宮裡已經有點懵了,暫時不知該如何對待處置他及他身邊的人,而等她們反應過來前的這點時間,正好足夠閔寧離開京城。
對於陳易的提議,閔寧並沒有回絕道:
“好,兩日後我就走。”
陳易則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明天走。”
閔寧搖了搖頭,神色兀然嚴肅起來道:
“我真的很想再留一日。”
陳易聽到之後有些奇了,留多一日的區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而言之也不是不能留,不過他還是想聽聽理由:
“為什麼?”
閔寧轉過了臉,沒有看他,沉吟後道:
“我畢竟在這裡活了二十多年,很多地方很多人都割舍不下,明天我想去告個彆,還有……”
陳易順著話問道:“還有什麼?”
“…你。”閔寧的嗓音很低。
隻是陳易和閔鳴都聽見了。
閔鳴也抬起了頭來,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明白自己沒資格說什麼,閉上了嘴。
陳易疑惑道:“我?”
“不錯,明日你陪我走一回可好?”
閔寧背對著他,可縱使如此,陳易也能感受到她目光灼灼。
陳易明白,她一定有很多話想對自己說。
而這座京城裡,不止承載她的回憶,還承載著她和他的回憶,儘管不長,但有的時候,偏偏是那些短短的一瞬間,會留下極深極深的印象。
於是,他答應道:“好。”
…………………………………
一日時間很快過去。
翌日一早到來,陳易先去了客房探望,隻是周依棠閉門不出,她這養傷的關頭,陳易也不好打擾,隻好默默地在門外守望了一會,感受流溢而出的氣機。
周依棠哪怕境界大跌,可終歸是昔日的天下第九,再加上與無名老嬤交手的時間不長,所以這一回受的暗傷不算很大。
從感受到的氣機裡察覺到這一點後,陳易鬆了一口氣,接著暗暗攥拳。
好一會放開後,陳易便鑽入到了廚房裡頭。
待早飯做好,殷聽雪也醒了,少女對昨天的事不算一無所知,但見陳易無事,也就安下心來,她沒有什麼追根究底的習慣,隻要日子照常過就好了。
與殷聽雪用過了早餐,陳易便遙遙地就聽到了腳步聲,他旋即站起身來,跨出門檻走到了屋外,便見閔寧一身勁裝站在院門之外。
閔寧摸了摸脖頸,開口道:“我來了。”
陳易這時看見,她易容而出的喉結已經不見了,麵龐上也是乾乾淨淨的,仍舊英氣十足,隻是多了一兩分的女相。
她易容前與易容後的差彆,就在於這一兩分的女相,不過對於熟人來說,並不算很大的差彆,而這正是這閔鳴教導的易容之術的高明之處——不是讓人變成另一個人,而是順著人的五官去進行修飾。
陳易身著便服,朝她笑了下,隨意理了理衣領,便迎過去道:“要去哪?”
閔寧屈指抹了抹鼻尖道:“隨便走一走。”
“好。”
陳易有些不明就裡,但還是答應了。
二人便緩步離了院子,像是往常閔寧過來找陳易辦案一樣,幾乎並肩而行,有時閔寧會走得要快上兩步。
穿出巷子,來到大道之上,西廠廠址就在不遠處,陳易回首一看,莫名有幾分懷念,閔寧則是目不斜視,沒有回頭。
昨夜烏雲壓城,今日卻兀然散去,既無雨也無雪,閔寧的腳步加快了些,陳易跟在她身後走著。
過了不知多久,二人穿行過一大段路,京北的水道伴隨沿岸的房屋出現在麵前。
水道上擠滿了來來往往的船隻,纖夫在碼頭裡上上下下,吆喝著使力的聲音不絕於耳。
閔寧在岸邊停了下來,陳易回過頭,發現身後是一間茶館。
砰!
茶館裡烤著火,說書先生拍著板子,指著那水道唱起了事。
“今兒,咱就要給各位講講那陳千戶懸劍斬蛟龍的事,話說那日是黃龍三年十月三十,黃曆上寫著諸事不宜……”
伴隨著說書先生的板子,以及口吐蓮花的本事,西廠千戶陳易懸劍斬蛟龍的事,慢慢響了起來,一大群歇息的漢子圍在那裡,焦急地催促。
陳易聽上了好一會,閔寧這時轉過頭來道:
“很威風啊。”
陳易怔了怔,啞然失笑道:
“又有什麼好威風,若說彆的,那才有威風可言。”
“哦?”
“斬蛟的不是我。”陳易平淡交代道。
他從來就沒有搶周依棠功勞的打算,那一回懸劍斬蛟龍,其實不過是借勢除去景王府。
甚至於當蛟龍走瀆之時,陳易連碰都沒碰到,那條蛟龍就被分成了兩半。
對陳易來說,這是最心虛的功績,如今聽到說書先生講得有鼻子有眼的,饒是自己這麼厚的臉皮,都有些害躁。
陳易壓低聲音道:“沒什麼斬蛟龍,這事是我托你姐姐傳出去的,你不會不知道。”
“斬蛟的是周劍甲,不是嗎?”閔寧則道。
陳易半懂不懂。
“若果不是你,隻怕劍甲也不一定會斬蛟龍。”閔寧說完,再度起步。
陳易愣了愣,所以她的意思是,自己這事也有三成功勞?
二人繼續走,在繁華的京城中穿行,陳易看到閔寧沿路平視,不朝兩側多看一眼,或許是怕舍不得,太舍不得的話,就不想走了。
過了不知多久,繞進了集市裡頭,喧囂聲熙熙攘攘,混成一片,多了許許多多的鋪子,把道路擠得很小,這新年將至,趕集的日子到了。
閔寧帶著陳易來到一處地攤上。
上麵擺放著常見的蔬菜瓜果,還有一杆秤,怎麼看都是再平凡不過的地攤,那攤位裡頭,坐著一個皺紋化不開的老婆婆低頭剝著雞蛋,而她的農戶兒子則吆喝過往來客。
一旁的掛杆上麵掛著買來的桃符。
當閔寧和陳易走近的時候,那農戶正準備吆喝,卻慢慢瞪大了眼睛:“是你、是你們?官爺?”
二人都身著便服,這農戶仍然認出了二人官差的身份。
不過這也不算意外,陳易隨意問道:“你是?”
“淮、淮水村!”
說著,那農戶從掛杆上麵取下桃符,
“還記得不?”
陳易定睛一看,發現那正是印著薑維桃符。
見陳易看著桃符,農戶連聲道:“那些道士們說,你就舉著這個把那鬼將打了個稀巴爛。”
說著,他轉身拍了拍老母親喊道:“娘,全村的恩人來了,你快瞅瞅!”
話音落下,老婆婆伸著頭看了過去,看見陳易時,蒼老的嘴勾起笑了笑,接著把手上剝好的熟雞蛋遞了過去。
陳易怔了怔,還是接到了手裡。
雞蛋瑩白滑嫩。
待陳易撚著雞蛋,走過一段距離後,閔寧轉頭問道:
“還不吃嗎?”
陳易聞言低頭咬下了雞蛋,四五下就吞到了腹裡。
他抹了抹嘴,失笑道:“我都不記得他們,他們竟然記得我。”
“你是他們恩人,他們自然記得。”閔寧回道。
“恩人…”陳易琢磨了下這詞,仍舊失笑道:“其實我不過是利字當先,那時一是為了林黨,二是為了你。”
聽到這話,閔寧俏臉微紅,冷聲道:“說這些話做什麼?”
“事實嘛。”陳易道。
三個字落下,二人再度無話,閔寧加快了些腳步,在前頭走著,陳易緊隨其後。
傳過集市,來到大道上,又快步行走,轉過了拐角,穿過了幾條大道。
陳易遙遙看去,便發現自己來到了京城西邊,玉秀莊的屋簷露出了一個小角,那裡曾是景王府的產業,而後又被他帶人查封。
如今一靠近,那些凶神惡煞的護院們不見了,連帶著玉秀莊的牌匾也不見了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震槍武館”四個大字。
遙遙間可以聽見稚童練武的哼哈聲。
閔寧帶他來這裡,陳易有些不明就裡,但還是跟著閔寧的步子,後者領著他到不遠處的酒肆坐下。
在酒肆間坐下,小二便迎了上來。
陳易隨意問道:“這裡不是玉秀莊麼?”
“哎,咱新來這沒多久,也不太清楚,”小二稍作回憶後,繼續道:“不過那館主幾次來著吃酒,倒是有透露些風聲。”
“什麼風聲?”
“玉秀莊的那馮莊主原本欺壓震槍武館,想要將震槍武館就此並購,背靠景王府迫使人館主放棄地契,人館主頂著壓力成了四五個月,差點就撐不住了,可一夜之間,玉秀莊被查了,柳暗花明啊!人館主不僅沒被並購,還反手買下了玉秀莊。”
“哦…這樣啊。”陳易看著那震槍武館,不住輕歎。
此前他從未想到過,自己查封走玉秀莊,竟然還順帶救下了一家武館。
小二熱絡地說完一大串後,接著問道:
“兩位客官,要些什麼?”
閔寧這時抬起頭來,喝問道:
“小二,不認得我了?”
“你、你是…閔寧閔千戶?!”
小二似乎認得閔寧,不由瞠目結舌,好一會後忙聲道:
“恩人啊,咱自己掏錢給你們上酒。”
陳易聽到後,困惑道:
“恩人?”
“客官你應該有所不知,小的本來是在勿用客棧裡打雜的,那成想那啥啥唐苦梅來了,一大堆江湖人包圍了客棧,這還不止,我們在閔千戶護送離開的時候,還給這群江湖人圍攻了。”
小二回憶著那時的艱險,歎了口氣道:
“還好有閔千戶及一眾同僚拚死相乎,還有那個黑衣人。小的能活下來,真要對閔千戶千恩萬謝。”
伴隨著小二的話語,陳易記了起來,那正是自己喬裝救下閔寧的那一次。
閔寧沒有看他,隻看著小二笑道:
“真正該謝的,是那出手相助的人,我就是個陪襯。”
“哎!話不能這麼說。”小二擺了擺手道:“你是少俠,人家是大俠,都是俠嘛!”
大俠…
兩個字落下的時候,陳易稍稍錯愕了,他忽然覺得不可思議。
“真的大俠?”他喃喃道。
“不是大俠還是什麼?”小二聽著這問話有些不高興了,接著朝著記憶裡的那個方向,豎起了個大拇指,“大俠中的大俠。”
陳易怔在了原地。
好一會後,他終於回過神來,啞然失笑了。
待佳釀美酒端上來後,陳易給自己倒了滿滿一碗道:
“你說這些人奇不奇怪,隨便做點事,也不管你是不是彆有用心,就使勁地給你臉上貼金。”
閔寧喝下了碗中的酒,笑道:
“人就是這麼奇怪。”
陳易聽罷,搖了搖頭,默默地喝下了碗裡的酒。
二人不知喝了多久,一直從早上喝到了下午,期間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聊聊京城的風光,聊聊江湖的傳說,接著又談了談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說到道觀裡上香、家裡的黃曆……
遠處武館稚童們的練武聲此起彼伏。
陳易莫名其妙地有些醉了,今日格外地不勝酒力。
而閔寧精神得很,她猛地一拍桌,悍然起身。
“喂,傻了嗎?”陳易被嚇了一跳。
“陳尊明,你知不知道你比我出名?”
閔寧滿臉酡紅,怒氣衝衝道:
“我到處自我打聽,發現京城內外的孩子不認識我,就認識你。”
見她為這事糾結,陳易沒繃住地笑了。
而就在這功夫,一愣神,閔寧驟然衝了出去,運起輕功,幾步飛過了武館的高牆。
陳易一驚,也是猛地起身追了過去。
甫一落地,便見一大群練武的稚童們呆在原地,都被這兩個高來高去的武林中人所吸引。
其中帶稚童練武的師傅認出了閔寧,指著陳易問道:
“閔千戶,這位是?”
還不待陳易反應,閔寧朗聲說道:
“陳千戶,陳尊明,陳大俠。”
一連串的聲音落下,那群練得疲憊不堪的稚童,瞬間就接二連三地跳了起來,還不待陳易反應,就湧著衝著撲了過去。
陳易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閔寧剛才說過,京城內外的孩子不認識她,就認識他……
“是陳千戶、陳千戶!真的是他?”
“閔千戶說過下次把他帶過來的,應該真的是。”
“大俠,該叫大俠,陳大俠!”
孩子們撲著躍著,擁擠著上前,歡呼雀躍,一個勁地喊著。
酒意上湧,陳易頓覺不可思議,暈暈乎乎的不真切,心裡好似有一股暖流湧了出來。
他抬起頭,看向了閔寧的方向。
閔寧的發梢迎風舞動著,她微笑著,輕聲喊了一聲:
“喂,陳大俠?”
陳易恍惚了一下。
原來,他已經是個大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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