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長劍墜地,陳易微一停頓,便看了這吳慶言好一會。
吳慶言退後一兩步,整個人快倒出門外。
閔寧見這一幕,心裡有幾分不解,不由道:
“怎麼這就認輸了?”
與陳易同行這麼多回,有人當麵認輸,還是頭一次。
實話說,閔寧其實從來不願錯過,看陳易與彆人廝殺的機會,觀摩這一幕幕,不僅能提高武道造詣,或許還有靈感忽然降臨。
吳慶言聞言,也不含糊地直接道:
“師傅教過,行走江湖,最重要的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不打,如今我打不過這位仁兄,我不認輸難道認死麼?”
這番話脫口而出,向來性直的閔寧丹鳳眼微微瞪大,有種大開眼界之感。
而倒在地上的崔橫迷迷糊糊間聽到這句話,喉頭湧血,指住吳慶言道:
“吳弟你、你…”
陳易掃了一眼,隨意道:
“你兄弟在叫伱。”
話音落耳,吳慶言手心泛汗,長劍微提,然後…又後退一步。
他立即道:“行走江湖講的是一個‘義’字,他是我結義兄弟,按理我應該尋仇,但是他定然是有錯在先,而且前輩出身官家,武功高強,兩廂之下,我現在就與他斷絕兄弟關係,大義滅親。”
被打得身受重傷的崔橫見這一幕,一時氣急,氣血攻心下連聲道:
“妄我與你…結義一場!”
吳慶言一聽,臉色微微泛白,接著抬頭看向那人,隻聽後者悠悠道:
“哦?”
吳慶言再不遲疑,回頭一望,看著一眾門人道:
“崔師兄的性情,我們皆知,副莊主也說他心高氣傲,來日必犯大事,如今事發,怪不了彆人,你們之後好好跟副莊主講清楚,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吳慶言的話語,讓一眾門人都怔了一怔,幾分麵麵相覷,但機靈的還是很快反應過來,齊齊應聲。
一眾鑄劍山莊人連連點頭,最後紛紛退開幾步,而躺在地上的楚霍南不由麵露喜色。
他這一番險中求活,竟然真的活了。
然而,他轉過眼珠,卻看見陳易微一抬手,帶著另外兩人讓出一條道路。
“我們與此人無關,還請山莊自行處理。”
平淡的話音落下,楚霍南的臉色漸漸蒼白。
吳慶言聽到之後,不由抱拳道:
“好,此人當時襲殺同門師弟,而後私藏劍譜,如今我們正要把他捉拿回去,前輩不必擔心,之後我們會上報止戈司,按規矩辦事。”
楚霍南驚聲道:
“前輩、前輩,且留步!”
然而,陳易等人懶得繼續在這卷入其他江湖事務裡。
一行三人解開係在柱子上的馬繩,閔寧回頭一望,心中雖有行俠仗義的念頭,但是楚霍南先前的禍水東引,她還是看得出來的,而且雙方各執一詞,其中是非難以判斷,誰能知道,究竟是被追殺的楚霍南是對的,還是追殺他的鑄劍山莊是對的?
而且鑄劍山莊,算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門派。
閔寧雖然還未開始走江湖,但是京城的是是非非也見多了,再加上還有姐姐的種種建議,曾作為勿用樓的情報頭子的閔鳴,對於江湖奇事知道的遠比閔寧多。
小小插曲之後,一行人便離開了那座破土地廟。
由於馬兒的歇息不夠,不過一兩炷香的時間,所以三人沒有騎馬,而是牽著馬步行。
陳易轉過頭,看了閔寧一眼:
“我還以為你會問。”
“嗯,問什麼?”
“問我為什麼就一走了之。”陳易如此道。
閔寧挑了挑眉毛,轉過頭道:
“我對你還算有幾分信任。”
陳易笑了一下,若不是李文虎在場,他就已經攬住了她的腰肢。
直接一走了之,其實是多種因素,除了不想無緣無故卷入事端以外,更因鑄劍山莊算是京畿一帶安分守己的門派,以及還有吳慶言這名字…聽上去,倒跟督主吳慶勝好像有點關係,有一字之差。
以上種種原因,讓陳易不想多管閒事。
陳易想了想,朝閔寧笑道:
“能不管閒事就不管閒事,除非真的看不下去。”
“不用你教我。”閔寧不看他。
陳易失笑搖搖頭:
“反正你記住就行了。”
李文虎牽著馬走在最前麵,他沒有轉頭,眼神直望前方,兀然出聲道:
“性情不錯,適合練槍,我果然沒看錯。”
陳易微一沉吟,道:
“誰問你了?”
背槍的老人則冷哼一聲道:
“我自問自答,不行嗎?”
“……”
對這性情古怪的老頭,陳易無語了一會,而後吐了一字道:
“行。”
李文虎牽著馬向前走著下坡路,側眸掃了陳易一眼,問道:
“小子,真的不想學?”
陳易見他還提這事,便好奇道:
“老先生不是說我根骨不行?”
“但你性情不錯。而且槍法不講根骨,是越老越精。”李文虎如此回答著,頓了一頓,繼續道:“小子,你能當司丞,肯定不下五品,但我想讓你學槍,可不是為了收一個五品的徒弟給自己臉上貼金。”
聽到這番直接的話,陳易還是有些訝異,便問道:“所以你為什麼想收徒?”
李文虎繼續道:“胡佑行是我真傳,此子卻破門出教,如今我不得不清理門戶,按江湖規矩,師傅一旦親手殺了真傳,就是絕了自己這門武功。”
陳易麵有疑惑。
閔寧見此,便低聲解釋道:
“親手殺了真傳,意味著向江湖宣布教徒無方,武藝不精,沒臉見人,既愧對自己,也愧對先人,所以不能再收徒弟。”
“你講話也是直接,”李文虎人老卻不耳背,爽朗一笑道:“所以我想趁殺胡佑行前,再收一個徒弟。”
陳易撓了撓頭,不由腹誹,李文虎這儼然就是卡bug的行為。
隻不過,李文虎寧願如此,都不想在殺人後收徒,可見這些江湖規矩,在他這一輩的老人中還挺有份量的。
這讓陳易想起了白柳派遊胥,實話實說,那時對上遊胥,這落魄刀客對自己並無多少恨意,更明言殺了自己後,要去景王府為徒弟報仇討公道,先不論這話真假,但想來這遊胥跟李文虎,大抵都是同一類的江湖人。
李文虎見陳易似乎並無多少興趣,似是還想再爭取爭取,隻是直說未免丟臉,便佯裝不經意道:
“世間槍法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出名的,就如趙子龍十八槍,楊家梨花槍,但我李文虎的槍法,哪怕謙虛來說,都不輸這些成名槍法。”
“那不謙虛呢?”
“自然是天下第一。”李文虎確實不謙虛。
“……”
陳易委實不想在這問題上多談,哪怕對這老頭並沒有什麼惡感,便直接道:
“老先生不必說了,我練刀劍的,不願練槍。”
李文虎聞言,眸光黯淡幾分,摸了摸胡須道:
“可惜、可惜,妄我見你會蒼山拳,還以為你與我有緣。”
陳易眸裡掠過一抹異色。
不過這一會,不是他開口,而是閔寧先開口奇道:
“老先生知道蒼山拳?”
李文虎那時看出陳易的拳路,閔寧便有些驚奇,如今李文虎開口,也就順勢一問。
李文虎微微頷首,似是回憶起了往事,幾分惆悵道:
“自然知道,此拳出自錦衣衛指揮使閔賀,當年我還跟他切磋過,隻不過時間一長,就不來往了,後來再一聽到,便是牽連相國大案,身首異處。”
閔寧聽到這人與爺爺相識,便不由道:
“老先生,我就姓閔。”
李文虎微一怔愣,停住腳步,麵色幾分激動,但掃視閔寧過後,又平靜下來,歎息一聲:
“沒想到這裡竟然能碰到故人之孫,可惜、可惜,不適合練槍。”
閔寧心裡奇觀了,側眸掃了陳易一眼,微有不滿道:“怎麼他適合,我不適合?”
“根骨太好,性情太直,我怕重蹈覆轍。”李文虎唏噓道,“唉,唉……”
話中自是一番過往,聽到這話,陳易和閔寧都沉默下來,沒有開口。
走了一段時間,李文虎幾次回頭。
陳易和閔寧都眨了眨眼睛,心裡疑惑,卻都沒有開口。
那背槍老頭反而急眼道:
“你們怎麼不問,不好奇嗎?”
“那你怎麼不說?”
“我不說,不代表我不想說。”
老頭一番吹胡子瞪眼,也不再賣關子,開口道:
“一切事,都出自我徒弟胡佑行。早年我到處走鏢,沒心思也沒心情收徒,退出鏢局之後安定下來,開了家武館,自然要廣收門徒,但是當時覺得上門的人根骨太差,不適宜當真傳,所以一個真傳沒有。
一直到,我遇到胡佑行的爹,他根骨好,天資高,性情狂傲,和我心意我便收為真傳,不曾想他學得真傳之後,竟然為非作歹,成了狼山寨這窩山匪的上門女婿,而且還被官府通緝,於是我便立下戰書,清理門戶。”
提起往事,李文虎蒼老的眉宇之間,止不住的悵然起來。
陳易和閔寧默默聽著,前者麵色沒什麼變化,而後者則神情專注,心有波動。
“我殺了胡佑行的爹,而他娘見他爹死了,也一並殉情,至於胡佑行,那時還是個五歲稚童,我原本沒打算收他為徒,隻是一個月後,傳來狼山寨被官府剿滅的消息,而狼山寨的殘黨上門托孤,讓我念師徒一場,收養胡佑行。”
老人說到這裡,長長歎了口氣道:
“之後的事,不用再說,你們也大概猜得到,無非就是胡佑行發現父母被我所殺,然後試著殺我,殺我不成便判出師門,直入南疆,如今便投入到了安南王麾下。”
閔寧這會不住道:
“那他給你下戰書,你不怕其中有詐?”
“有詐那就死。”李文虎多出一抹狠勁,淡淡道:“反正我李家裡的老姑娘四五年前就走了,膝下無兒無女,便是死了又如何?你們若是可以,送我到軍營十裡之外,便仁至義儘了。”
話音落下,陳易這一會終於開口道:
“不湊巧,我們曾有幸結識安南王,大概能直送老先生入軍營。”
“好,爽利話!小子,不妄我覺得你適合練槍,看來我人老眼光不老。”
李文虎大笑道。
“又自問自答?”
“我誇自己眼光不行嗎?”
…………………………………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黃昏。
安南王的軍營越來越近了,閔寧看著馬蹄走過這略顯熟悉的小路,便順著路邊望去,有些怔怔地看著遠處的那小村落。
自那一回之後,安南王的軍營似是真的對這小村落再度秋毫不犯,眼前的村子寧靜、平穩,又是之前那般怡然自得的景象。
隻是閔寧想到那給她遞水的婦人,心有點堵。
她想再去那家看一看,如果可以的話,便給人送去些銀子。
不過眼下不便,等回去的路上再去吧。
陳易側著眸,似是看穿了閔寧的心思,心中有種莫名的欣慰感。
如今自己行事雖然多有俠義,但要是當個惡人,還是隨時能當的,正因如此,自己自覺不算什麼好人。
隻是哪怕真的是十惡不做的人,也會或多或少希望身邊的人會是好人。
陳易也是如此,所以這小女友的想法,讓他莫名有些欣慰。
一行人近了軍營,遠遠可見斥候,隨後便有士卒攔路。
但在李文虎出具戰書之後,那些士卒似是有所消息,沒有為難,讓他們一路通行。
陳易稍加打聽,才知道胡佑行是軍中的一位校尉,再三上書請求下,讓這場生死之戰得到了王爺的許可。
秦青洛素來便是重武之人,哪怕胡佑行隻是一介普通士卒,陳易覺得,她也未必不會準許此事。
一路通行之下,便來到校場,此時校場內外已人頭攢動,陳易微一抬頭,便見那一丈來高的看台之上,身著重甲的安南王負手而立,似一座小山般屹立不倒。
李文虎微一抬眸,不由感歎道:
“好氣勢,聽聞祝家槍乃是一座高山,如今望這異姓王的姿態,果然名不虛傳。”
話音剛落之時,秦青洛恰好朝那裡望過去。
隻見女子王爺的眸光隻掃一眼,便越過了李文虎。
接著,她瞳孔微縮,直直落在陳易的身上……
無人能看見,安南王背著的手,暗暗攥緊了起來。
是女王爺離開京城的最後一麵了,她準備要發現了,而且回去之後,還要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地生孩子、坐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