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一個老人靜坐在止戈司衙門的大堂客座之中,身穩手直,屹然不動,儼然是一座山。
讀書人間總有一句話,見字如麵,而在江湖之上,也有相似的共識,一個人的武道,在一個人的坐姿便可看出,越是高手,越像高山,就定定坐在那裡,自有一股氣勢,甚至返璞歸真,如似呆若木雞。
故此許多家裡的老人都要求孩童坐有坐相,都追求坐姿沉穩,最好泰山崩於前,依舊麵不改色,原因就在於此。
需知世上並非沒有輕浮的高手,但是輕浮的人,往往成不了高手。
“這位是?”陳易不由一問。
羅南無小步走了過來,開口應道:
“李文虎,曾是天南鏢局的首席鏢師,退出鏢行自開武館,所教槍法為殺虎槍,曾經也是名入春秋名冊,隻是中年之時,武館出了變故,左手手筋斷了,稟報之後,欽天監算了一卦,將他的名字移出了春秋名冊。”
“也就是他現在算是六品?”陳易壓低聲音問道。
“不錯。陳司丞你也知道,止戈司的要務在調理江湖紛爭,一是主動上門處理,二則是像這樣有人上門報案。”
羅南無頓了頓,繼續道:
“說起來,李老先生曾經跟如今的杜司卿還有幾分交情,如今杜司卿不在,所以便隻能你去處理。”
羅南無口中的杜司卿,陳易自然知道,杜司卿,其人姓杜,名恒雲,如今年近七十,三十年前在京中揚名,其武道三品,一身橫練功夫曾挫敗京中八大武館,入五品後名入春秋名冊,從一位司務做起,最後做到司卿,統領整個止戈司。
“如今止戈司另外兩位司丞和司卿都被調去處理漢陽劉巡撫的死,這裡就隻能你能處理李老先生的案子了,我事先打聽了一下,這事說難也不難,說易也不易,以伱的武功應該可以解決。”
陳易一邊聽著羅南無的話,一邊抬起腳,緩步朝著端坐大堂的李文虎而去。
當陳易站定到李文虎麵前時,一直閉目養神的李文虎終於撐開了眼皮,他凝視著陳易好一會,眸光亮起微光。
老人吐字道:“根骨一般,性情不錯。”
陳易身邊的羅南無怔了一下,京城之中,誰不知陳千戶曾經不顯山不露水,最後立下救駕大功、一朝揚名,短短數個月便入了春秋名冊,然而這李老先生卻說他根骨一般,這都算根骨一般,那他羅南無還練什麼武,死了得了。
陳易卻沒什麼心情波動,而是直接問:“怎麼看出的?”
李文虎斂了斂眸子道:“一個人的根骨,許多人武學大家,一模便知,人的武功可以騙人,但骨頭往往騙不了,而我上了年紀,不用再摸了,所以就用看,看上一會就知道了。”
李文虎所說的話,陳易聽在耳內,明白這種辨識根骨,是閱曆的積澱,若果可以,之後不妨向這老人請教一二,之後行走江湖,或許也有所用處。
於是,陳易便繼續問:
“我的根骨到底怎樣?”
“你的手腕平直,握拳時與小指並成一條直線,有些柔韌,但不夠柔韌,有些剛硬,但不夠剛硬。你走過來時步伐平穩,但卻是腳掌落地,證明你天生平衡性一般,是後天練就出的龍行虎步……縱使如此,你知道你根骨一般,卻沒刻意隱藏,證明你性情不錯,嗯…適合練槍。”
李文虎點評完一番之後,最後有幾分欣賞地吐出最後四個字。
陳易回絕道:“老先生,還是免了,我使刀劍的。”
聽到這回絕的話,李文虎驟然起身,氣勢一變,瞬間凶曆,雙目微微睜大,好似猛虎下山,讓人如有猛虎下山之感。
江湖中人性情難測,陳易也不知他吃了什麼藥,一拳微微下垂,隨時準備製敵。
氛圍驟變,殺氣充盈,羅南無滿臉懵然,看了一看李文虎,又看一看陳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凝視著陳易,麵色冰沉,吐出一句話:
“過了這村,沒了這店,你想不想學槍法?”
殺機已是淩然,仿佛有一把無形之槍,直直抵住陳易咽喉,陳易驟然意識到,這個老人,或許在手筋斷裂之後,領悟到何為武意。
換句話說,若手筋不斷,此人早入四品,而哪怕手筋斷裂,此人也並非一般五品可以比擬。
隻是對於陳易來說,你是不是一般五品可以比擬又如何,我已入四品,叫一生老先生是禮數,難道還要被你唬住,還要被你逼下來跪下拜師,傳承你的衣缽?
怕你不成?
陳易勾唇冷笑,平穩問道:
“老先生,我想不想學,關你什麼事?”
李文虎回答道:“當然關我事。”
“關你事?那麼我想學如何,不想學又如何?”
陳易冷笑依舊,殺機內藏。
李文虎理所應當道:“你想學我就教你,不想學我就不教你。”
“………”
“不然呢?我逼你拜師不成?”李文虎瞪大眼睛問他。
陳易瞬間無話可說,吸了口氣,轉移話題道:
“不知老先生,到底是為何來到止戈司?”
李文虎慢慢坐了回去,捧起手中的槍,緩緩開口道:
“我有一位破門出教的不孝徒弟,名叫胡佑行,據說投入到了安南王麾下,前些日子在我這裡立了一分戰書,要決一勝負,他是我真傳,所以我不去不行。”
陳易一開始還以為有多麼麻煩,原來不過是江湖上常見的糾紛,常言道: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逆徒叛師並不罕見,各大門派皆有,最嚴重者,甚至是破門出教,這種往往背叛山門還不止,還與師傅刀劍相向,打生打死,打得師傅落花流水,你說是吧…姓陳名易字尊明的這位。
而李文虎此行要去的安南王的軍營,故此路上要人護送,這任務很簡單,陳易也並不推辭。
“那麼事不宜遲,立刻上路?”陳易問道。
江湖中人,最忌磨磨蹭蹭,陳易這一說,李文虎便站起了起來,將布條卷著的長槍背到背上係好。
隻是簡簡單單應了一聲,李文虎便大步出門。
陳易也提刀劍跟上,羅南無叫衙門內的小廝去備馬,不一會後,兩匹馬被牽到衙門之外。
但衙門外的巷子狹小,不適宜騎馬,於是兩人便步行出小巷。
李文虎走在前麵,陳易跟在後麵,他一路走,一路想,按時間來算,離過年不到一個月,這最後一批人,也差不多該撤走了。
這或許…是自己與她們二人最後一麵。
念及此處,莫名的離彆思緒泛在心頭,但仔細一想,其實又有幾分可笑。
與祝莪還好,自己與她也算是兩情相悅,可是與秦青洛……倒是心緒複雜,哪怕秦青洛懷了自己的女兒,可二人終歸還是仇家,念及此處,陳易不住搖頭失笑。
話說回來,事到如今,恐怕秦青洛自己還毫不知情。
哪怕她那天回去就喝避子湯,但陳易覺得,祝莪不會讓她真的喝上避子湯。
陳易走在巷子間,一步步朝著出口而去,然而,前麵的李文虎忽然停住了腳步。
老人眉頭擰起,轉身而視,手掌已經搭上了背上的槍。
“誰?”
伴隨這聲話音落下,陳易亦是感受到一縷氣機,自身後而來,朝著後脖頸而去。
在他也轉身的一刹那。
劍光閃掠而過。
寒芒幾乎是擦肩而過,陳易一手猛地探去,正欲抓住那人手腕。
然而後者身形擰動,劍舞開一圈,橫斬而來。
陳易後退半步,看清那人的麵孔之時,停了一停。
而李文虎這時正欲轟拳以來,陳易意識到這點,側身一掌攬住一拳。
李文虎麵露不解,停住手上動作,而陳易看著那人,笑道:
“閔月池,你又在玩什麼?”
閔寧隨手扯開了蒙麵的黑紗,隨意丟到一邊,挑眉道:
“嚇你一嚇而已。”
陳易聞言一愣,不住道:“怎麼突發奇想在這出現?”
“我去你家找你卻不見你,聽她說你去止戈司了,我就過來了。”閔寧說著,噙笑問道:“有沒有被嚇到?”
英氣眉宇間雖然憂鬱仍在,可她的笑如今多了一分灑脫爽朗,這樣子先見劍後見人,來無影去無蹤的出現,讓陳易一時都錯愕了。
不知發生了什麼,她比之前更俠氣了。
幾日不見,還被放了鴿子,陳易有些小彆勝新婚,伸了伸手想抱她一下,閔寧卻退了開來,不讓他得逞。
她掃了眼那兩匹止戈司牽出來的馬,問道:
“你要去哪?”
“往安南王那邊去。”陳易回道。
“帶上我?”她不拖泥帶水。
“好。”陳易微微頷首。
剛才他好像看到,話語之間,她壓住了些許的妒意,並將之拋擲腦後。
在一旁像個老電燈泡的李文虎見這一幕,也沒多說什麼,畢竟這江湖上的小年輕還真是說走就走,乾脆利落,不用他在旁邊一直等。
走出巷子,陳易先上馬,而閔寧翻身坐上他身後,雙手隨意往他腰間一環。
閔寧的手扣上來時,陳易心思微動,但終究見過世麵,很快就沉了下來,哪知閔寧似乎察覺出了,片刻之後,竟然貼到了他背上。
背上有一點微微的軟。
這樣帶點欲情故縱的動作,陳易的後康劍都微微顫鳴了。
閔寧也臉盤微紅,但她在陳易身後,他看不到。
放在過去,閔寧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哪怕是跟他同乘一匹馬,她也會挺立著身子,保持一段距離。
可自碰到那自稱“著雨”的家夥之後,閔寧便隱隱約約覺得,跟他再灑脫些,再直接些,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至於這樣有沒有女子應有的矜持,閔寧不是沒一點在乎,可是跟他在一塊,沒有矜持又有何妨?
這混賬不就喜歡這樣嗎?
三人兩馬便朝京外趕去,沿路看見京中臨近年關欣欣向榮之景,哪怕不在市集,也是熱熱鬨鬨,一些人家已經提前掃好了門前的道路。
出了京城,行了大約三十多裡,馬已經跑累了,需要暫時歇息。
這種散養馬一口氣能跑三四十裡,已經算是優良,而戰馬則多數是蒙古馬、西域馬,一口氣七八十裡往往不在話下。
而止戈司衙門圈養的馬,大多都是普通的散養馬,不像東西兩廠,可以有戰馬調撥。至於為什麼,其中原因也很簡單,禮製上,兩廠一衛屬於軍籍,而止戈司則是文籍。
三人也便在路上暫時歇腳,這一帶的地界不算荒涼,但也人跡罕至,穿越林中,便見一處破廟可以歇息。
牌匾上寫著“清湖土地廟”五個字。
三人索性就牽馬靠近土地廟,剛剛把馬係好在柱子邊上,跨過門檻,見到這廟子立有土地公公的神像,結滿了蜘蛛網,而在神像下麵,躺著一個人。
那人似是身受傷,聽到門外有動靜,睜開了眼,半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緊緊握住手邊的劍。
見三人入門,他警惕非常,問道:
“敢問三位仁兄從何而來?”
“與你無關,不過借道歇息而已。”
李文虎開口道。
那劍客聽到這話,微微頷首,麵上警惕依舊。
而李文虎隨意掃了掃地上的灰塵,席地而坐,沒有再跟這人多說一句話。
江湖之中,突逢變故,從來都是常事,大家既沒必要打生打死,也沒必要出手相助,彼此都是過客。
見這一幕,陳易也不多說什麼,如今武道四品,有實力傍身,自然是該休息就休息,更何況進來之前,就偵察過一番周遭的地勢。
陳易和閔寧二人正欲席地而坐,忽然之間,廟外聽到刀劍晃蕩的聲音。
“追,那楚霍南定然就在前麵,人人叫他無影劍,難道他輕功都是無影?!”
話音響徹林間,那劍客微微抬頭,麵色緊張非常。
陳易抬頭一望,便見土地廟之外,有一眾人影持刀劍而出。
看樣子,是衝著這土地廟的受傷劍客而來的。
閔寧和李文虎都有幾分緊張,後者還好,仍舊不動聲色,而閔寧則是手已經放到了刀柄上。
陳易默默起身,接著
讓開了一條道路。
剛剛碼出來,還來不及修訂,今晚應該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