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殷惟郢猛然回過頭,驚覺東宮若疏的身影不知往何處去了。
她眉頭緊蹙,此地岔路極多,又有如此多彎彎繞繞,若是回頭再尋,怕是不僅找不到人,連自己也要深陷其中。
思索之後,她一手掐訣,踏起了罡步,算了一卦。
算過之後,她鬆了一口氣。
還好,東宮若疏並沒有出事。
那麼現在,自己得先找到路才行。
如此心念著,殷惟郢繼續向前。
佛塔內並無燈塔或火炬,然而地麵似琉璃,隱有光暈,照得四處既不過度昏暗,也不明亮,交替在晦明之間。
轉幾個拐角,就能碰上各異的佛圖畫,菩薩佛陀的麵容如似鬼魂陰厲,再看又顯得寶相莊嚴,兩種感觸混淆一塊,倒映襯了那句諸行無常。
殷惟郢順著這條路走,不知怎麼地,總覺不對勁。
她總感覺身後有什麼在暗處跟著自己。
一旦自己不按著哪個方向走,那東西就會逼近,引得脖頸森寒一片。
殷惟郢手執桃木劍,眉宇凝重,腳下的琉璃地麵,顯得冰冷至極。
而壁畫上的菩薩佛陀好像活了過來,每過拐角就有雙眼睛像是在看著她,藥師佛塔內明明皆是滿天神佛,卻比想象得更陰森寒涼。
景象荒僻陌生,殷惟郢心神不定,始終忌憚身後,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她感覺自己在被驅趕到某處。
陰風陣陣,她好像進入到某處開闊的空間,眼前景象空闊幽暗,殷惟郢四處觀望,看見滿層的書冊,此地儼然就是佛塔內的奉經房。
將佛經、功法之類的供奉入佛塔之中,是為奉經房。
景王女不由興奮起來,她找了那些合歡宗功法多久,終於找到了,而隻需點一把火,這些功法就都要付之一炬。
便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殷惟郢目光一凜,提劍轉身,便見一位黑衣女子,無聲無息之間便出現在了身後。
女冠瞳孔微縮,匆匆退後,手心摸出三張紙人,丟擲於地。
紙人瞬間便化作了持刀侍女,自三個方向護住殷惟郢。
黑衣女子不為所動,像是一具雕塑般站著。
而殷惟郢又聽到了一連串的腳步聲。
她轉過頭,便看見了兩位步伐沉穩的武夫,以及一位紅衣女子。
殷惟郢呼吸為之一滯。
眼下身處藥師佛塔,他們包圍過來,其中殺意,不言自明。
“來者何人?”
女冠心中一沉,冷冷道:
“可知本道乃景王之女、太華神女殷惟郢?”
“嗬,來頭還挺大。”
紅衣女子輕笑一聲,
“可惜,我的來頭跟你一樣大。”
三位持刀侍女護持在前,殷惟郢掌心已攥好了符籙,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然而即便如此,三位武夫裡,哪怕是境界最低的仇罡,也並未將之放在眼裡。
原因無他,捉對廝殺,道士遠遠不如武夫,更何況殷惟郢二十餘歲,境界頂天也不過結丹境。
女冠自知這點,見三人逼近,先發製人。
三位持刀侍女朝最弱的仇罡而去,紙做的刀也爍著寒光。
與此同時,殷惟郢往符籙裡彙入元炁。
嘩啦。
殷惟郢瞪大眼睛。
隻見仇罡橫推斬馬刀,厚重的刀鋒便橫掠而過,三位紙人先是被推一樣彎折了身子,隨後便斷裂了開來。
黑煞的刀罡將紙人撕得近乎淩亂粉碎。
殷惟郢一咬牙,又從懷裡掏出三個紙人。
仇罡卻似是早已察覺,乾脆利落地大步踏前,一刀呼嘯成風。
殷惟郢瞳孔猛縮,臉色驟變,急速後掠。
可黑煞似的刀罡,雖落在了空處。
卻似是斬中了玄而又玄的命理氣機。
女冠頃刻口吐鮮血,似是受創,雙腿一彎,倒了下去。
紅衣女子笑了起來,這一刀的路數,便是身經百戰的武夫都始料不及。
其中是明暗神教的法門,於刀上附以咒法,讓這一刀不僅能斬人軀殼,更能斬人命數。
若不及時修補,最後也是身死道消,活不了多久。
紅衣女子陰森森笑道:
“小女安南王妃,姓祝。
景王之女,我家王爺要借你人頭一用。”
一語畢,這姓祝的女子便轉過身去。
殷惟郢掙紮著想要起身,卻隻能看著那女子漸漸消逝在視野裡。
她竭力地喘氣,卻發現喘不上來。
那三位殺手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後,便看向了另一處。
他們並沒有急於取走殷惟郢的性命。
隻因待陳易來到時,發現殷惟郢已死,便可能棄之而逃。
相反,若殷惟郢還留著一口氣,他便會出手相救。
而屆時,他們三人聯手,便足以將之誅殺於此。
倒在地上,殷惟郢眼神逐漸渙散,望見奉經房裡繪有佛圖畫,瘦骨嶙峋的喬達摩·悉達多坐於菩提樹下,形銷骨立,癡若木偶,那時他還不是釋迦摩尼佛,顯得靜謐安詳,兩位牧女遠遠而來,不久之後,他就是釋迦摩尼佛。
那時的釋迦摩尼佛,明悟到了一切是空。
殷惟郢喉嚨裡堵著鮮血,好像在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且,她好像對死沒什麼懼怕可言。
她這是…要死了嗎?
還沒成仙,就要死了……
令人奇怪,女冠恍恍失神裡,像是墜入到一個龐大而漆黑的地方,那裡寧靜極了,一點雜音都沒有。
原來人之將死,會先來到這樣一個平靜的地方。
怪不得…其言也善。
殷惟郢沒來由的平靜,忽地一陣驚歎,
**凡胎啊,果然是這麼脆弱!
她兀然有種明悟,說不清道不明的明悟。
人死的時候,往往是最有明悟的時候,可哪怕把一生都明悟乾淨,人都要死了。
正因自己還沒成仙,所以才會死…
她忽然之間好不想死,好不想就這樣死了,什麼都沒了,連無明也沒了。她死的時候沒有感到一絲恐懼,而是遺憾、真的好遺憾!
求仙問道二十載,這一刹那如露幻。
“我要死了啊…”
殷惟郢慌慌亂亂間,伸出了手。
她抓到空處,也本就該抓到空處。
她要死了,死前便已明悟一切皆空。
可在下一息,一隻手伸了出來。
那隻手溫暖有力,昏暗裡她看不清那麵容,可碰到的一刹那,還是發自內心的顫抖。
那熟悉的嗓音,破入到黑暗裡,
“你彆想死。”
他把她攬入懷裡。
殷惟郢失神了。
是他,他不許她死,就像他不許她成仙那般。
陳易把氣機淩亂的女冠攬在懷裡,他麵容於一片晦暗中,看不清晰。
那三人屹立原地,眸光淩然。
他們終於等到他了。
這場圍殺,隻為殺他。
一位五品,兩位四品,何其盛宴,夠不夠殺一個西廠千戶?
“等伱很久了,可有遺言否?”
仇罡嘶啞道,不知為何,手中斬馬刀竟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分不清這是激動,還是彆的什麼。
一句“你彆想死。”後,陳易並無其他言語。
他隻是將景王女輕輕交到殷聽雪手上。
“他好像不一樣了。”
張旭渠忽然開口。
他本不願多此一句,隻是他隱隱感覺,眼前的陳易,似已不可同日而語。
塵煙四起,玄衣千戶慢慢攏起袖子,背對著殺機勃勃的三人。
無論那三人說什麼,
那句話後,他便默不作聲,而女冠看著男子的身影一邊越過自己,一邊緩緩抽刀。
那是幾無雜念的刀……
那是殺人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