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職官難當,官場難混。
這是真正想做些實事,想對得起自己良心,且切實在做的一批官員,最為普遍的一種想法和觀點。
當官做官,不是你能管好自己,約束好自己,一切就萬事大吉了,事兒是需要由人來做的,離開了人,事兒就不可能辦好,可同樣的道理,牽扯到的人多了,事兒相反也就變得複雜了。
人情世故,麵子裡子,迎來送往……長期處在這樣的環境下,很多人都會明白一點,事兒不難辦,難辦的永遠是人。
因為有了人,簡單的事能變複雜,複雜的事能變簡單,一切的一切,就看人是怎樣的人,事是怎樣的事。
所以想做成些事很難。
或許就是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了誰的利益,暗地裡耍手段,下絆子,玩掣肘,便層出不窮的出現。
“袁卿是有什麼顧慮?”
袁世振的神態變化,朱由校瞧出來了,儘管是第一次見袁世振,可那種表情,朱由校是明白的,這是對官場失望了,才會有的反應。
想想也對。
曾經在兩淮鹽政的位置上,為朝廷紓解鹽稅弊政,為國庫增加稅收,明明做出相應的成績,偏偏卻被子虛烏有之事,搞的不僅官帽子沒了,關鍵還背負了罵名,這事兒擱在誰的身上,那都會不好受。
鹽鐵,這可都是暴利啊!
但凡是沾上壟斷,就沒有不是暴利的。
“臣沒有什麼顧慮,臣就是初見聖顏……”在朱由校的注視下,袁世振抬手作揖行禮,避重就輕的說道。
“行啦,這套場麵話,就彆在朕麵前說了。”
朱由校擺手打斷道:“朕不喜歡聽,你袁世振也不喜歡說,聊點實際的吧,卿家應該知曉此次進京,究竟是為了何事吧?畢卿私下對卿家提過吧?”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在與不熟悉的人初見時,跟對方了解不多,想要知曉對方是怎樣的人,就要多觀察對方的眼睛,尤其是微表情,往往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恰恰可以初步判斷出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
袁世振給朱由校的第一印象,就是很穩重,這是能做大事的要素,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即便是再聰明,再有才華,也終究是不能成事的。
“臣知道,陛下召臣進京是為鹽政一事。”
袁世振眉頭微蹙,作揖稟道:“此事大司徒在信中言明了,隻是臣有一事想要問問陛下。”
“說。”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笑著看向袁世振,伸手示意道:“卿家彆拘謹,坐下聊,鹽政可不是小事,來人,去準備些膳食。”
東暖閣內忙碌起來。
牽扯到重要的政務,即便是禦前服侍的太監,都要退出東暖閣,多一個人知曉就多一分泄密的風險。
對待這種現象,朱由校肯定要從源頭杜絕。
很多好的政策,明明推行起來就能起到作用,可偏偏在實際操作時,卻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根源就在於泄密了,被不該知曉的人知曉了。
“臣鬥膽想問陛下,鹽政整改是真下決心了嗎?”
坐在錦凳上的袁世振,猶豫刹那,見天子沒有說話,遂在心裡下定決心,眼神堅毅的抬頭問道。
“當然。”
朱由校笑笑,盯著袁世振道:“若是沒有下定決心,那麼鹽法侍郎一職,朕就不會想叫卿家來擔任。”
“隻是陛下~”
袁世振開口道:“鹽政一事牽連甚廣,從中樞到地方可謂盤根錯節,鹽稅在朝廷賦稅征收占比很大,如果…臣是說如果,陛下真想對鹽政整改,恐期間會出很多狀況,甚至會影響到地方秩序。”
“卿家給朕強調種種,是想叫朕知難而退嗎?”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臣絕無此念。”
袁世振忙站起身,朝朱由校作揖行禮道。
“行了,彆動不動就站了。”
朱由校保持笑意,擺擺手道:“朕知道,在卿家心中有委屈,明明在兩淮做的有功績,有政績,卻偏偏蒙受無妄之災,這事兒擱在誰身上,哪怕是朕,也會覺得委屈,也會想不通的。”
袁世振眼眶微紅。
彆看他躋身仕途很久,見慣了官場冷暖,可事兒擱在誰身上,誰心裡才能明悟,旁人,那就是看個熱鬨罷了。
說起來,袁世振被罷黜職官,乃是泰昌朝時期的事,彆看就一個多月,可泰昌朝發生的事可不少。
甚至說有不少事兒啊,事實真相究竟是怎樣的,連泰昌皇帝本人都不知情,這就是大明官場,欺上壓下已成一種常態。
“事兒既然出了,朕再多說彆的,似乎也沒太大用處。”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袁世振說道:“朕現在可以做的,就是讓袁卿知曉朕究竟是怎樣的態度,彆管鹽政方麵,今後袁卿想怎樣整改,期間會惹出多少風波和麻煩,但隻要是說,能讓鹽稅增收上來,能把私鹽打擊下去,能使底層灶戶的日子好過些,能叫天下萬民吃上平價鹽,哪怕袁卿真把天給捅個窟窿,有朕在,也斷不會再叫袁卿受任何委屈。”
“陛下~”
袁世振神情動容,朝朱由校行跪拜之禮,士為知己者死,儘管天子隻講了這些,尚沒有實際做什麼,但對於袁世振而言,作為大明的臣子,能聽到天子講這樣的話,這已經足夠了。
“快起來。”
朱由校站起身,朝袁世振走去,伸手攙扶道:“卿家的職官,朕想好了,授都察院右都禦史銜,領鹽法侍郎,加太子少師,這樣,今後在朝統籌鹽政整改,就沒有人敢小覷,講出去的話才有威儀!”
袁世振不知該講些什麼,對於做官,他其實並不關心,他就是想多做些實事,可就是這唯一想法,真正做起來時卻困難重重。
做官的不止他袁世振一人,比他官位高的很多,比他官位低的更多,觸碰到一些核心利益,被算計,被掣肘,被排擠,那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
朱由校伸手輕拍袁世振手背,保持笑意道:“不過袁卿,過去的經驗教訓要牢記,哪怕有些錯,你沒有犯,但是在這上麵跌倒了,也要好好想想,既然鹽政問題難解決,就多想想根源。”
嗯?
聽天子講到這裡,袁世振心生疑惑,儘管先前跟天子沒有接觸,但就適才所講的這些,袁世振能感受到天子,對待鹽政是有自己看法的。
“袁卿此前所書奏疏,朕其實都一一看過,尤其是那個綱鹽法,乃是紓解鹽政困局的良藥。”
朱由校轉過身去,朝禦案方向走去,“也是看過以後,朕有一些想法,袁卿可以帶回去好好看看,當然,這隻是朕的想法,究竟是否實用,有沒有必要推行,袁卿還要結合現狀來衡量。
鹽法侍郎是將鹽政集中起來,對外明確一個態度,那就是全國鹽政一盤棋,與鹽政本身相關的,或與之有牽連的,鹽法侍郎都要考慮在內。
所以說啊,鹽法侍郎不是個好差事,不僅得罪人,還很累,但要是能將鹽政整改好,朕覺得這一切都值。”
講到這裡時,朱由校將拿著的一摞卷宗,遞到了袁世振的麵前,袁世振忙伸手接過,入眼就見到一個個便簽。
《論鹽政直轄稅警構想》
《論鹽政設區構想》
《論鹽政中樞與地方職權調改構想》
《論深化官督商銷構想》
《論鹽運轉體係構想》
《論官辦鹽場整改構想》
《論多勞多得構想》
《論海鹽曬製改革構想》
《論灶戶轉民構想》
《論……》
待袁世振看到這一個個便簽,其臉上的表情變了,甚至在袁世振的心裡有種衝動,想翻閱具體的卷宗。
“袁卿,這些是朕閒暇時所想所寫,其中有部分與袁卿所明綱鹽法相似。”
朱由校伸手指著這些卷宗,神情嚴肅道:“朕心中所想的鹽政新格局,必然是能讓國庫增收,打擊私鹽販賣,讓萬民吃到平價鹽,使大明鹽業能穩健發展,恰恰是這般,鹽法侍郎不是一個好差事,因為會得罪很多人。”
“袁卿現在要做的,是儘快熟悉朕所想所寫,同時梳理好現有鹽政現狀,如何推動鹽政整改,要分清楚主次,要按部就班的推進,唯有做到統籌整改,那麼一些問題和麻煩,才可能直接避免。”
“臣明白。”
袁世振當即表態道:“請陛下放心,臣定會儘快拜讀這些卷宗,儘快梳理鹽政現狀,好儘快明確鹽政整改。”
“有袁卿這句話,朕就放心了。”
朱由校露出讚許的神情。
整改就要從快,不能拖延,越拖越難整,朱由校比誰都要清楚,時下的大明鹽政到底有多亂,他看了那麼多案牘奏疏,隻一個鹽政各級職權隸屬就險些被繞進去了,關係是那般複雜,還有不少舊製舊例,想這樣專業性極強的事,就需要袁世振這樣的大才坐鎮。
在朱由校的眼裡,袁世振就是大明的瑰寶。
甚至朱由校想要通過袁世振,先行在鹽政整改中,將稅警這一體係推動落實,在鹽稅上能夠運轉,那在彆的稅目也可以,待到稅警製度完善落實,今後,誰敢偷稅漏稅,甚至避稅逃稅,該抓就抓,該罰就罰,你造反都可以,但造反前,先把欠下的稅補齊,不然這事兒沒完!
稅收對於國朝運轉而言,真真是太重要了,稅收敢出現任何問題,那隱患就跟著出現了,彆的事情都好商量,唯獨稅收不能商量。
朱由校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先讓畢自嚴、袁世振這些大才,先將舊有的那套賦稅體係梳理一遍,待到一些根基紮牢了,一些發展明確落實了,再去因地製宜,遵循事實的深化稅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