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敢問這位兄台,世間悲劇也好,不公也罷,應當以何法來避免其發生?”
盧象升有些詫異,隔著曹變蛟幾人,打量著年輕的朱由校,在盧象升看來,儘管就寥寥數言,然而這些似不該出自其口。
真年輕。
隻怕尚未及冠吧?
而在盧象升心生感慨之際,曹變蛟、韓讚周幾人心生警惕,對於他們來說,是否聽眼前的辯論不重要,天子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是在下孟浪了。”
感受到異樣的盧象升,知曉眼前的人恐出身不簡單,許是朝中某位高官的子嗣,至於勳貴,應該不可能,在京勳貴的子嗣,像這個年紀都被招進勳衛了,不過盧象升並沒有就因此露怯,反而是神情自若的抬手一禮,“在下盧象升,表字建鬥,南直隸宜興縣人。”
是他?
朱由校眉頭微挑,略顯詫異的盯著盧象升,沒想到自己來趟國子監,居然能碰到這位文武全才!
盧象升個子很高,卻很消瘦,皮膚顯白,濃眉大眼,鼻梁高挺,那身儒袍穿在身上,給人的第一印象,不過是文弱書生罷了。
可此君有多牛,彆人或許不知,但朱由校卻很清楚!
“在下明川,盧兄客氣了。”
朱由校抬手還禮,笑著看向盧象升道,然而此舉,卻令韓讚周他們心生驚詫,看向盧象升的眼神都變了。
“說的好!”
“哪裡好了!”
就在盧象升想說些什麼時,圍觀的人群此刻卻沸騰了,隻因高台之上的辯論,讓所聚學子產生共鳴。
出現分歧,勢必爭辯。
“少爺,先離開此處吧。”
曹變蛟劍眉倒張,轉身對朱由校道。
“走吧。”
朱由校應了一聲,隨後卻看向盧象升,“盧兄,能否去彆處一聊?”
受人群沸騰的緣由,朱由校說話的聲音,不免大了許多。
“好。”
盧象升點頭大聲道。
不知為何,在見到盧象升時,朱由校的心情好了不少。
大明英傑才俊是很多的,不管是文,亦或是武,就看怎樣用他們了。
用的好,大明能變。
沒用好,大明會敗。
說起來盧象升入國子監進修,還是得了朱由校授意,徐光啟被擢國子監祭酒,便得到一份名單,名單上的人被先後招進國子監。
像上書房的隨員金鉉、張肯堂、何騰蛟等,像南書房的隨員閻應元、陳明遇、馮厚敦等,他們都是國子監的,不過有些是征辟,有些是借調。
之所以沒有將盧象升、倪元璐他們弄進兩書房,純粹是到了明歲會試和殿試,他們將在科舉中脫穎而出,沒必要叫他們過早涉足這些。
一些人的命運,已悄然發生改變。
至於招進國子監的那批人,在今歲要召開的鄉試,無需再返回原籍參加了,到時朱由校會下到恩旨,專門針對北雍,即京城國子監,降下一道恩典,允他們在北直隸參加秋闈。
不過如此一來,今歲北直隸的秋闈主考官,朱由校要選個可靠的人才行。
“盧兄,為何國子監的辯論,你沒有參加呢?”
離開了喧囂的國子監大廣場,朱由校笑著看向盧象升詢問道,“我看國子監的學子,都很熱衷這種辯論,隻怕以此脫穎而出的人也不少吧?”
“是脫穎而出不少。”
盧象升笑笑,“不過與其將時間浪費到辯論上,倒不如多看幾本書,溫習課業來的實際,畢竟辯論的再多,也終究是一場空罷了。”
此人不簡單啊。
隨行的朱由檢,聽到盧象升所講,卻是有些詫異。
名聲,這是多少讀書人想要的,哪怕不能在科考上金榜題名,可在平常也能帶來諸多好處。
“盧兄倒是挺務實的。”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明兄不也一樣?”
盧象升回了一句,旋即想到適才所問,想了想,看向朱由校道:“不知明兄,能否將適才所問……”
“盧兄客氣了。”
朱由校卻笑著擺擺手,“適才盧兄問在下,世間悲劇也好,不公也罷,應當以何法來避免其發生?”
盧象升點點頭。
“那要看從哪個角度來看。”
朱由校回道。
“民?”
盧象升言簡意賅道。
“似很難。”
朱由校悵然道:“於我大明而言,最難的莫過於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對他們而言,想要叫家人無憂,想要讓生活過好,唯一能做的就是勤勉,苦自己吃,罪自己遭,累自己扛,但問題是這般付出,似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日子依舊很清貧,糟心事依舊很多。”
盧象升愣住了。
再看朱由校的眼神也變了。
他想到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朱由校會講出這番話,因為朱由校的出身,最不會在意的就是民。
這個民,是底層之民!
“那麼按明兄所言,民,就該承受這些嗎?”
盧象升收斂心神,神情嚴肅道。
“不該。”
朱由校語氣鏗鏘道:“最該得到改變的,卻沒有改變,那就證明一點,今下的世道出了問題,吏治**,官場黑暗,人人皆為私利而動,沒有……”
“明兄慎言!”
盧象升卻心生駭意,下意識上前道,在阻止朱由校繼續講下去時,那雙眼睛,警惕的看向左右。
而盧象升不知的是,在他上前的那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看著他,甚至曹變蛟的手都朝腰後摸去。
“盧兄不認可我所言?”
朱由校卻毫不緊張,笑著看向盧象升道。
“認可。”
盧象升表情嚴肅道:“但是有些話,不該在此講出。”
“的確。”
朱由校點點頭,反問了盧象升一句,“那盧兄覺得…當今天子在朝所為,究竟是好,還是壞呢?”
“這點盧某恐很難回答明兄。”
盧象升沉吟許久,想起赴京以來所見所聞,皺眉道:“盧某終究隻是國子監的一名學子罷了,所見所聞皆有局限,對天子,盧某豈敢妄加評議,對天下,對朝局,對時務,了解就更少了。
不過盧某卻覺得大明,或許真的跟先前不一樣了。
不說在這京城,有多少人被殺,是對也好,是錯也罷,僅以盧某所知,朝廷廢除攤派遼餉一項,讓萬民切實減去負擔,盧某就覺得是好,當然這也隻是盧某的書生之見,究竟是好,是壞,其實民意自有所明。”
大明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才啊。
朱由校心生感慨,打量著盧象升,想要對大明撥亂反正,想要推行新政,想要將大明拉回正軌,需要的就是一批意誌堅定的人。
這說起來很容易,可做起來卻很難。
皇帝不是萬能的,皇帝也是**凡胎,倘若說什麼事情,都靠皇帝一人來做,那最後就是場鬨劇罷了。
朱由校需要幫手,很多幫手,可以在各個領域發光發亮,或許在前進的途中,會有一些人掉隊,可隻要有新鮮血液及時補充,那朱由校就相信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取得相應的成果。
“盧兄,好好在國子監進修。”
朱由校撩了撩袍袖,看向盧象升說道:“其實你心中所求之道,終究要靠自己來尋,彆人所講,終究是參考罷了,我相信,盧兄今後成就注定不凡。”
“自己來尋嗎?”
盧象升自嘲的搖搖頭,“看來想的太多,有時也是一種負擔,明兄,盧某要感謝你,幫盧某解惑了。”
說到這裡,盧象升鄭重一拜。
“有緣再會。”
朱由校抬手還禮道:“時候不早了,我就先行告退了。”
“有緣再會。”
盧象升回道。
在與盧象升臨彆之際,朱由校轉身望向國子監大廣場,看著喧鬨的人群,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有些事,不是急能解決的。
要慢慢來。
一口吃不成胖子。
看著朱由校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的盧象升,不知為何,總是覺得和他交流的這位知己,不是什麼簡單的人,不過想了刹那,盧象升卻笑著搖搖頭,沒有再去國子監大廣場,去觀看那場還在進行的辯論,反而朝學舍昂首前行,這一刻,盧象升的背挺的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