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寬聞言看向趙文遠。
心想,這趙文遠雖人情世故差了些,卻有幾分發明家的天賦。
趙文遠在劉寬的注視下卻比較忐忑,還以為他問住了劉寬,讓劉寬難堪。
與他相熟的崔彥也麵露擔憂之色。
柳延神色平靜,鄭智良則抱著看戲的姿態。
蘇銓卻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讓幾人意外的是,劉寬不禁未因此問羞惱,反而一笑,“你這問題問得好——事實上,有了蒸汽機後,不僅可以製造蒸汽列車,還可以製造蒸汽車。”
“也即是,以蒸汽機替代牛馬,隻拉一個車廂,便可使之能行走於官道之上。”
還真能隻拉一個車廂?
除了蘇銓,四個書吏都露出意外神色,就連提問的趙文遠都不例外。
劉寬則接著道:“不過你想過沒有,蒸汽機製作起來並不容易,而且第一代蒸汽機必然頗大。”
“如果有一台蒸汽機,你卻隻用它拉一節車廂,是否劃算?”
“另外,蒸汽機是以煤炭燒水來獲得動力,這意味著它想走得遠,就必須攜帶足夠多的煤和水。”
“所以,蒸汽機隻拉一節車廂,你準備用車廂的多少空間去裝煤炭?”
“可以這麼說,在蒸汽機足夠小、動能轉化效率足夠高之前,製作蒸汽汽車並不劃算。”
“當然,如果蒸汽車製作出來後,並不是用來拉人載貨,而守用來在戰鬥中對付騎兵,在目前來講還是頗為有用的。”
用蒸汽車對付騎兵?
幾人聽了劉寬最後一段話,略微想象,便都眼睛一亮。
蘇銓更是忍不住鼓掌,讚道:“妙啊——蒸汽機為鋼鐵所鑄造,不似牛馬般會被射殺。”
“如此,將士完全可以鐵鑄車廂為保護,將之當做堡壘,正麵迎戰敵騎!”
劉寬笑著道,“蘇郎中所言不錯,如果蒸汽車製作的足夠大和結實,甚至可以在上麵安裝火炮,讓炮手在車內裝填炮彈和打發。”
“還真是!”蘇銓先是露出興奮之態,隨即又皺眉道:“不過火炮都是從炮口填裝彈藥,若放在這蒸汽車上,將士豈不是要到車外去填裝彈藥?”
劉寬道:“為何不造一種能從炮尾裝填彈藥的火炮呢?”
“從炮尾填裝彈藥的火炮?”蘇銓一愣,隨即沉思,似乎在思量能否造出這種火炮來。
劉寬見此不禁微微搖頭,道:“話題扯遠了,咱們還是說回正事吧——蒸汽車之事可以等蒸汽列車造出來後再考慮。”
蘇銓回過神來,“閣下說得對,皇命在身,我等還是應該先設法製造出火車。”
劉寬點了點頭,“回到先前蘇郎中所提的問題——火車之所以要行於鐵路上,是因為鐵軌可以讓火車行駛更穩定,還可以讓火車行駛更快。”
“另外,鐵路一旦建成,隻需按時檢修,便不像官道那麼容易被碾壓壞。”
“而鐵路禁止行人、車、馬等行走,專用於火車通行,如此出現撞人、撞車的可能便會很小。”
“總結起來,鐵路就是火車的配套設施,兩者一起,方能呈現一列火車拉運數萬斤乃至數十萬斤貨物,日夜奔馳不休的景象。”
說完,劉寬又忍不住喝了口水。
隨即道,“諸位可還有彆的不明之處?”
書吏之中,沒人再提問。
蘇銓看了幾人一眼,道:“打造火車之事閣下準備從何處著手?煉鋼?”
劉寬點頭,“正是。”
蘇銓又問:“直接從各處鐵場調來精鐵,加煉為鋼材是否可以?”
劉寬記得他看過的一些曆史類小說中,精鐵就是鋼的另一種稱呼,他不明白明初此時鋼鐵的情況,於是反問:“在大明,精鐵與鋼材有何區彆?”
蘇銓等人略感意外,沒想到劉寬竟會問這麼個問題。
隨即蘇銓便解釋道:“由鐵礦石熔煉所得之鐵料稱為生鐵,然後鐵匠會將生鐵進行過火、錘煉,以去除其雜質。”
“一般而言,生鐵料在錘煉中十去其三,便可稱之為熟鐵。不過這種熟鐵隻能用來打造農具,並不適合製作兵刃、盔甲。”
“要想獲得製作兵甲的鐵料,生鐵料至少得經過五煉(五次過火),錘煉得十去其七,方才勉強夠格。”
“超過五煉,才能勉強稱之為精鐵——但這種煉數較低的精鐵,隻能用來做甲片、頭盔、箭頭。”
“若要做槍頭、刀劍、乃至火銃,至少需用十煉精鐵。”
“至於鋼,雖俗語有言‘百煉成鋼’,但實際錘煉三十次以上,便可稱之為鋼材了。”
“當然,也正因此,真正的百煉鋼刀才會被視作珍貴的寶刀。”
頓了頓,蘇銓又道:“除了過火、錘煉之法外,尚有炒鋼法、坩堝法,亦可獲得‘鋼材’。”
“不過,炒鋼法所得‘鋼材’隻能得到媲美五煉左右的鐵料,故又被稱為‘炒熟鐵’。”
“以坩堝法所得鐵料,倒是可媲美十煉左右的精鐵,但坩堝法每次所得精鐵都很少,卻不知是否滿足鑄造汽缸的要求了。”
聽了蘇銓這番話,劉寬算是明白了此時精鐵與鋼的關係,以及區彆。
他覺得蘇銓作為一個文官,能對煉鐵之事了解如此詳細,很難得,不禁讚道:“蘇郎中真是博聞強識,令人佩服。”
蘇銓謙虛地笑了笑,“前元時,我曾在鐵場擔任小吏,這些都是那時了解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聽蘇銓在前元鐵場擔任過小吏,劉寬不僅沒有看低他,反而更覺此人靠譜——他最怕和那種對生產一無所知的腐儒搭伴工作。
隨後,劉寬道:“若如蘇郎中所言,傳統錘煉法所得鋼材肯定是沒法用來打造蒸汽機的。”
“為何?”蘇銓不解。
劉寬道:“蒸汽機的核心部件為汽缸,其必須承受水被燒煮成蒸汽後所帶來的高壓,這就要求要一體鑄造。”
“若是用錘煉的鋼材,應該隻能拚接吧?那樣即便能錘煉得天衣無縫,可內裡必然有薄弱之處。”
“以此法製造汽缸,恐怕難以承受水蒸氣高壓,多半會爆缸。”
說完,劉寬發現蘇銓幾人都是一臉迷糊的樣子。
顯然,他之前雖講了蒸汽機運作原理,可幾人仍未理解透徹,故此時根本理解不了他所說的汽缸會因水蒸汽高壓爆裂是個什麼情況。
他於是道,“幾位若不明白,也不要緊,先記下來即可。回頭可以找個帶蓋的鐵壺,燒一壺水,觀察一番。”
“當然,在此過程中,最好將壺嘴也封堵嚴實——不出意外,那時幾位就可以看到燒開水所轉換的力量了。”
想到後世人類依舊是以“燒開水”的方式獲得所需要的能量,劉寬嘴角不由掛上了一抹笑容。
這時一個人出現在屋門外,看了屋中幾人一眼,便大步跨入。
劉寬看過去,隻見這又是一個中年男子。
不僅比蘇銓壯,而且比蘇銓高。
當然,比他就差了些,大約隻有一米七出頭的樣子。
其人留著一部絡腮胡,明明是武將的樣子,卻穿著青色文官袍服,又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給人的感覺很是矛盾。
這人先一絲不苟地向蘇銓行了個揖禮,道:“下官新任科技司員外郎趙承柱,見過蘇郎中。”
蘇銓起身還了禮,笑道:“趙副郎有禮了——快進來坐,我等正聽劉副郎講打造火車之事呢。”
趙承柱走了進來,卻沒有坐下,而是看向劉寬,問:“閣下便是劉寬劉副郎?”
“正是。”劉寬主動行了個平輩間的揖禮。
趙承柱還了禮,道:“好叫劉副郎知曉,我此番受命來科技司任員外郎,任務有二:一為監掌科技司所用錢糧物料,二為督促打造火車等事務之進度。”
聽了這話,劉寬心道:這是老朱派來的財務和監工啊。
隻是,他怎麼感覺這人有點不好相處的樣子呢?
至少看著不像蘇銓那麼和善。
老朱應該不會找人給他添堵吧?
或許老朱並非誠心——曆史上老朱看人也不是一直都很準的。
不過這種直話直說的人倒是比老陰比強。
劉寬雖然心裡活動頗多,可作為了一個混了幾年職場的人,他到不至於因趙承柱直言的一番話繃不住。
他笑道,“趙副郎來得好,科技司正需要一位掌管財務、督促事務的人。”
趙承柱微微頷首,卻依舊麵無表情。
他環顧一圈,找了個離蘇銓較近,離四名吏員較遠的椅子坐下了。
他見蘇銓等人麵前都有筆墨紙硯,雖露出些許疑惑神色,卻是沒動,也沒問什麼。
這時,劉寬繼續之前的話題,道:“蒸汽機的原理我就不多解釋了,幾位回頭找水壺燒開水好好觀察體悟便是。”
“總之,蒸汽機之汽缸最好是一體鑄造的鋼鑄件——後麵我們可以嘗試用炒鋼法、坩堝法所得鐵水鑄造汽缸,進行初步試驗。”
“如果行不通,就必須先實現高爐煉鋼,以獲取真正的鋼水,用來鑄造蒸汽機汽缸。”
剛加入的趙承柱聽得滿頭霧水。
心想:
何為蒸汽雞?
又為何要觀察體悟水壺燒開水?
莫非這劉寬介意我是陛下派來的監督之人,故意說些難懂的話針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