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爺,都是瓷器啊。”
“啥生人,咱們可都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哪敢窩藏江湖賊寇。”
“您看,給行個方便…”
甲板上,扮做客商的“快船張”又作揖,又塞錢,和長江上的遊商沒什麼兩樣。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
鹽幫勢大,連巫山衙門都能收買。
但“快船張”這老江湖,同樣有手段應付。
十幾兩銀子塞下,幾名差役就裝模作樣檢查一番,隨後不耐煩地擺手:“快走快走!”
“唉,多謝差爺!”
“快船張”接連作揖,將人打發走,轉身一吼“開船!”,貨船頓時揚帆離去。
這艘船經過特殊改造,看似後方堆滿貨物,實則為遮掩中間暗艙,是白家在其他地方定製。
暗室內,燭火幽幽。
李衍一夥加上白家眾女子,即便暗室麵積不小,也顯得十分擁擠。
這是老婦白浣安排,李衍也沒有反對。
他們倒是能亮出身份,都尉司、執法堂、工部,哪一個巫山縣都不敢惹。
但這次任務是送人,安全更重要。
關鍵還在巫山縣內,防的是那些巫山散修,就連道行五重樓的白浣,都能受委屈,他又何必在意。
沒錯,白浣道行五重樓。
雖說術法肯定比不上五龍宮禦龍子,道行卻絲毫不差,放在哪兒都是高手。
但道行高,又有什麼用。
老婦人已然年邁,氣血衰竭,還要護著門中一堆徒弟和兩個外孫女,根本不想惹事。
燭光下,王道玄正在占卜。
他拿著蓍(shi)草,在兩名女童手指上纏繞,默念咒辭,掐訣入諱,隨後取下,放入一堆蓍草中,念咒,灑下,用木棍撥開。
這叫蓍草筮法。
方式雖古老,卻非常實用,而且配合《七箭秘咒》,還能推算出,是否被人下咒。
幾次推算後,王道玄臉上也露出笑容,“沒錯,咒法痕跡確實已經消除,從此往後可安枕無憂。”
白浣鬆了口氣,“多謝道長。”
“客氣。”
王道玄搖頭道:“前輩占卜之法,遠勝於我,不過擔憂親人,心神浮動而已。”
“謝謝道長。”
朝雲、行雨也脆生生答謝。
離開巫山沒多久,兩個女童便渾身發燙,吐出一些臟水,醒來後便好轉許多。
白浣自己占了一卦,顯示否極泰來。
她驚喜中,有些不敢相信,所以請王道玄也進行占卜。
“沒事就好…”
龍妍兒鬆了口氣,笑道:“莫非那幾個老姑婆良心發現,毀了命牌?”
“不會的。”
老婦人白浣搖頭道:“白家服侍多年,若她們念及半分情誼,豈會做這種事?”
“巫山之上,必然又發生了什麼…”
“沒事了就好。”
李衍微笑起身,對著王道玄開口道:“道長,已經過了巫山,陪我去看看風景。”
“嗯。”
王道玄也不廢話,直接和他離開。
沙裡飛和呂三,則心有靈犀留在艙中。
如今的隊伍,行動模式基本固定。
李衍作為首領,主要負責決斷。
若是在山林荒野,他會主要與呂三商議。
若與江湖之事有關,沙裡飛是好手。
若事關玄門,肯定是找王道玄。
方才洞中的情況,呂三和沙裡飛都看在眼裡,王道玄一向是老好人,連白家的人都要瞞著,肯定出了大事。
他們在此,正好負責監視。
老婦白浣也是一家之主,自然能看出來,但她不想惹事,索性裝聾作啞。
倒是那龍妍兒,眼神一動,打聽起來,“喂,大胡子,你們這跑來跑去的,今後計劃去哪兒啊?”
“嗨!”
沙裡飛隨口胡扯道:“江湖中人,命如浮萍不由己,飄到哪兒算哪兒唄…”
…………
“李少俠。”
剛出暗艙,“快船張”便迎了過來,沉聲道:“咱們已經過了巫山,馬上要入夔門,鹽幫要有埋伏,多半會選擇在此地。”
“老夫已派弟子乘小船提前出發,若情況不對,會立刻傳信。但夔門凶險,兩側山上有埋伏也發現不了,還要請呂少俠相助。”
“嗯,有勞張前輩了。”
李衍點頭,回去叫出呂三。
很快,鷹隼“立冬”振翅衝天而起,向著遠方飛去。
而李衍,則和王道玄來到後方船閣。
“快船張”也是人精,看出他們有事相商,便將旁邊弟子打發走,自己也轉身離開。
即便這樣,進入船閣後,王道玄還是打了個手勢,示意李衍先莫說話。
李衍心中一凜,連忙取出三才鎮魔錢刀穗,掐訣入諱,煞氣四溢,屏蔽神通探查。
做完這些,他才詢問道:“很嚴重?”
王道玄微微點頭,眼神複雜道;
“是關於九鼎!”
“九鼎?!”
李衍聽到後,頓時頭皮發麻。
九鼎的作用毋庸置疑,象征天下九州,既代表了皇權,也是國家祭祀禮器,享神州氣運。
與國家祭祀有牽扯,就叫鎮國神器。
比如他當時在地仙窟,從通天三娘手中得到的“瓔珞珠”,便是遼國國祭之器。
從劉綱身上搜的“玄黃天符”,則是唐代鎮國十三神器之一。
凡鎮國神器,都能借人間氣運遮掩,使得地仙不被發現。
而鎮國神器也有等級。
九鼎,無疑是最頂尖的那種。
神女宮中有血玉琮,已經出乎意料,竟沒想到,還和九鼎扯上了關係…
想到這兒,李衍就覺頭疼,
“到底怎麼回事?”
王道玄從懷中取出那份竹簡,沉聲道:“你可曾聽過,‘盧生’、‘侯生’這兩個名字?”
“當然。”
李衍點頭道:“若說其他方士,我或許不知道,但這幾個卻有名的很。”
“始皇一統天下,方士盧生、韓終、徐福、侯生等前往投靠,皆史冊留名。”
“這幾人奉命尋找仙山不死藥,徐福前往東瀛,韓終有傳聞替始皇試藥而死,也有傳言入朝鮮建三韓…”
“至於盧生和侯生,傳言欺瞞始皇,直接導致了焚書坑儒…”
在這個世界,方仙道的影響太大了。
尤其是《長生仙庫》,流毒無窮,做為主要對手,李衍自然沒少收集相關情報。
“他們豈止是騙了始皇!”
王道玄握著手中竹簡,沉聲道:“這二人,竟然想圖謀九鼎,借神州氣運,助自己登神。”
“楚國九頭鳳脈之事,始皇早有察覺,且這種上古風水大局殘留還不止一個,有些還不為人所知。”
“不知誰出的主意,在滅周後運往鹹陽途中,便施展秘法,將九鼎沉入泗水,沿神州三大龍脈運轉,又書同文,車同軌,方有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之格局。”
“原來如此…”
李衍沉聲道:“這二人做了什麼?”
“無他,釣九鼎!”
王道玄握著竹簡沉聲道:“上麵說,上古之時,天地大變,一些洞天福地也出現變化,成了介於有和無之間的存在。”
“雲中君神闕和神女宮?”
李衍頓時了然。
“嗯。”
王道玄點頭道:“這種洞天很古怪,似乎完全由先天罡氣構成,變化多端,上麵也沒說清楚。”
“但這種東西,若正好處於三大龍脈竅穴之上,便似一個魚簍,在九鼎經過時,進入其中,將其捕獲。”
“盧生與侯生得知此秘密,便以尋不死藥之名,借助大秦之力做了不少事,又放火燒了相關資料遠遁。”
“始皇大怒,坑殺皇宮其他方士,不少儒生也受牽連…”
李衍若有所思道:“還好,現在看來,這二人並未成功。”
“恐怕沒那麼簡單。”
王道玄沉聲道:“神州廣袤,即便有方法,想調到九鼎,也非一時半會兒之事。”
“這個侯生,先找到巫山密窟,將神女宮幸存的修士儘數斬殺,又偷運始皇兵馬俑,用於鎮壓神女宮。”
“楚漢相爭時,他還外出遊曆,化名候公,並且進入漢高祖劉邦麾下,原本寂寂無名,但楚漢相爭時,卻突然冒頭,作為使者,劃分‘楚河漢界’…
漢高祖登基後,盛讚其為“天下辯士”,封平國君,但他當天就消失,逃的無影無蹤。”
“至於那盧生,更是老熟人,你可曾記得,是誰最早傳出雲中君神闕的事?”
“是盧生!”
李衍恍然大悟,“這小子,也是陰犯!”
他清楚的記得,田煒當時提及雲夢三寶。
唐開元年間,長安儒士盧生夜遊雲夢,大霧忽起,誤入宮闕,夢中抓到寶石,自此傳出雲中君神闕的消息。
現在看來,分明是一種手段。
估計謀取雲中君神闕不順利,便傳出消息,招惹麻煩,從中尋找機會。
見事情已經說清楚,王道玄又拿起竹簡,“此物怎麼處理?”
李衍沉思了一下,“事關神州氣運,且九鼎太過驚人,即便那些玄門正教也不能相信。”
“毀了吧,今後也留意著點盧生消息…”
“好!”
王道玄二話不說,取來火盆,將竹簡放在其中,斬成碎片,又點火燒了個乾淨。
做完這些,道人又沉聲道:“貧道在此立誓,必追殺盧生,不惜命!”
李衍還是第一次,見王道玄有如此殺心…
就在這時,遠處一聲響亮鷹啼。
“入夔門啦!”
“快船張”一名弟子高聲呼喊。
李衍和王道玄也來到甲板上。
“入夔門啦!”
“人夔門啦!”
江上還有不少船隻,呼喊聲此起彼伏。
這是提醒,也是壯行。
所謂“眾水會涪萬,瞿塘爭一門”。
夔門自古天下險,自秦漢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曆朝曆代,每逢戰亂,都會鐵鎖橫江,控製航道。
此地建瞿塘關,亦是蜀中門戶。
轉眼間,江麵就開始變得狹窄,波濤洶湧,整艘貨船也開始顛簸。
尤其兩岸山崖,也隨之變窄,好似一道天門緩緩關閉,壓迫感撲麵而來。
到了此地,行船也變得謹慎。
大大小小船隻,彼此之間都留下足夠空間,以免碰撞,並且相互打著招呼。
既有鄂州方言,也有巴蜀口音,很是熱鬨。
鷹啼聲聲,在雲霧中翻騰。
呂三看到後,點頭道:“放心吧,兩側山上都沒什麼埋伏,倒是白帝城聚集了不少船,還敲鑼打鼓,不知在做什麼。”
“快船張”聽到後,也鬆了口氣,“諸位是暗中下山,想必鹽幫的人還沒收到消息。”
“李少俠,你不是要去豐都麼,咱們在豐都停下?”
李衍沉思了一下,搖頭道:“豐都的事,過年時才會辦,帶著白家人也不方便,乾脆先去青城山,將人送到,還有一些東西也送上山。”
鄂州斬蛟,得了一蛟龍角,可煉製神兵,李衍又湊了些東西,計劃上山先和那位“火頭陀”溝通一番。
說話間,兩側山勢已越發陡峭。
山崖之上,還能看到一些殘垣斷壁,除去如今瞿塘關,其他時代也有建造的雄關。
但鼓角爭鳴,已隨江水遠去,昔日駐紮雄兵之地,也淪為廢墟。
有些地方,甚至還能看到當年鐵鎖橫江,留下的一個個巨大坑洞。
至於殘鐵,早被人敲下賣錢。
大宣朝立國百年,蜀中還未曾大亂,天府之國氣象更勝往昔,因此隻在瞿塘關留下鐵樁,以備不時之需。
但如今,瞿塘關的氣氛,也有些緊張。
上麵駐紮了不少士兵,還有一艘艘戰船遊弋,盤查往來船隻。
畢竟西南之亂已波及蜀中。
他們的大貨船,自然也是盤查對象。
這些士兵可不是巫山衙役,每個地方都會仔細搜索,暗艙根本瞞不過。
一旦發現,就是麻煩。
李衍隻得取出當時兵部給的通行證,加上黑色道牒,在一名百戶上來詢問後,直接放行。
當然,他們不知道的是,剛離開瞿塘關,便有人將他們入蜀的消息,傳了出去。
通過瞿塘關,江麵立刻變得寬闊,王道玄心情也好了許多,笑道:“蜀中好地方啊,唐時玄宗、德宗、僖宗,都曾逃亡此地避難。”
“貧道當年遊曆天下,唯獨可惜沒有入蜀,如今也算遂了心願。”
說話間,白帝城已出現在眼前。
但見周圍布滿大大小小船隻,既有鑼鼓喧天,也有哀樂鳴響,還有人在船上拎著木漿互毆。
“快船張”的徒弟已先一步到達打探消息,又折返上船回稟。
“那邊出了什麼事?”
“小事。”
那徒弟樂道:“有兩夥人,正在爭奪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