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此人說話,李衍頓時眉頭一皺。他對江相派本就沒什麼好印象,自然看都不看,懶得搭理。而林夫子卻明顯來了興趣,“餘先生,寶通禪寺已經破壞了妖人布置,難不成還有波折?”“哼!”那雙瞳老者麵色桀驁,撫須道:“老夫已看過,此地雖有高人布置,弄成龜蛇二神把守門戶之局,但布局時,卻未察覺白虎與朱雀。”“因此,晴川樓與黃鶴樓雖隔間相望,卻矮了不少,且先天不足。僅龜蛇二陣沒事,但落於全局,就叫玄武缺位。”“而現在,蠻王墓那邊地勢高聳,西周古礦坑朱雀深埋,便形成了玄武缺位、朱雀受阻、白虎抬頭之大凶局。”“龜蛇二山上的布置,隻是引子,如今局勢已成,將其破壞也沒用!”說著,眼中露出一絲興奮,“此人心思隱秘,布局深沉,借古今之局而成勢,看上去,有星宿派的手法影子。”“哼哼,都說我江相派步入邪道,老夫這次就破了此局,抓住幕後之人,看星宿派還有何可說!”李衍聽到後,頓時心中一凜。他雖聽不懂對方所說,但也已經隱約察覺不對,寶通禪寺和朝廷動手,幕後的妖人卻偃旗息鼓,一點動作都沒有。謀劃這麼久,眼看功虧一簣,卻坐視不理,確實有些古怪。另一旁清瘦老者,正是書院山長柳懷城。這老頭雖為人古板,看不上這江相派風水術士桀驁,但卻知道事情緊要,聞言皺眉道:“既如此,那就彆再耽擱。”“餘先生請隨老夫去王府,講明此事。”“嗬嗬,急什麼。”這雙瞳老者端起酒杯,不緊不慢喝了一口,淡淡道:“老夫要寶通禪寺和武昌王府的親自來請,且將此事昭告天下。”柳山長聞言,麵色有些不虞,“事關兩岸百姓生死存亡,餘先生又何必執著這些虛名?”“虛名?”雙瞳老者把玩著手中酒杯,沉聲道:“你們儒教千年正統,自然瞧不上這些。”“但對老夫來說,很重要!”另一旁書院秦掌祀也是玄門儒教中人,聞言頓時會意,“餘先生欲開山立派?”雙瞳老者這才歎了口氣,“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老夫出身江相派,行走江湖,屢屢被人看輕,遂發願要改變江相派。”“然而這走南闖北一路行來,才發現師傅當初說得對,人心難改,隻能另立山頭。”“布局之妖人深不可測,此番老夫前來,便是要拚上一條老命,他們連上門邀請都做不到麼?”書院秦掌祀連忙道:“如今寶通禪寺和王府都忙,想必很快就會派人前來。”“哈哈哈…”雙瞳老者不以為意,“話已讓人送到,來不來是他們的事,諸位,請繼續喝。”說罷,就自顧自喝了起來。李衍看到後,暗自搖頭。這件事的影響顯然已經擴散。有妖人欲霍亂江山,自然有正教出手,也有人見風大浪大,想要搏出個天下聞名。話說到這份上,也沒人勸得動,席宴上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林夫子見狀,連忙轉移話題,看向了李衍,拍了拍額頭笑道:“隻顧著說話,卻是慢待了客人,田煒,讓人添幾把椅子。”田煒連忙上前,拱手道:“先生無需如此,我帶李少俠深夜拜訪,是有要事請教。”“哦?”林夫子也是個人精,見狀便起身道:“二位先陪著餘先生,老夫去去就來。”說著,帶著李衍等人離開園。來到後宅一處小院書房內,林夫子才坐下撫須道:“諸位前來,有何要事?”李衍連忙拱手道:“在下聽聞夫子博學,上門想請教兩件事。一是關於‘司命會’,二是想向先生學習‘芝英隸’。”“哦?”林夫子一聽,來了興趣,“這兩樣東西,可是冷門的很,你們是從何得知。”李衍從懷中取出鳳凰金飾,恭敬遞了過去,“在下追尋‘司命會’,是因修行之路。至於‘芝英隸’,乃是我這位兄弟傳承,需學會此書才能修行。”林夫子接過鳳凰金飾,隻打量了一眼,便開口道:“這是楚巫令。”“秦時始皇一統神州,但周失其鼎,且天下各地祭祀信仰不同,言語也不同,為神州一統,不至於再次分崩離析,故書同文車同軌,召各地巫覡入鹹陽,共同祭祀,謂之秦宮秘祝。”“可惜,此事隻進行到一半,秦國便已崩塌,待到漢時,也曾繼續此事,但隨著儒教與道門崛起,巫道也逐漸退出正統。”“據老夫考證,楚巫分為兩支,一支入長安,隨後傳承流散各地。還有一支,始終紮根楚地,漢巫蠱之亂後為躲避朝廷追殺,隻在民間暗中傳承,便是‘司命會’。”“‘司命’為楚地神祇,上古時期也是掌管祭祀之官員職位,以司命為名,表示正統傳承。”“實不相瞞,老夫也曾遇到過一位‘司命會’的修士,乃是一鄉間老嫗。”“據其所言,‘司命會’分散楚地各方,隱秘流傳,每當特定時間,便會進入山中秘密祭祀楚地十神,南北朝時還曾占據洞庭湖君山。”“那裡便是湘君祭祀壇場。至於東皇太一、東君、雲中君、山鬼河伯等神祇,祭祀壇場已不為人所知。”“待到大宋之時,又出了一件事,司命會傳承也幾乎中斷。”李衍若有所思,“大宋鬼教?”“嗯。”林夫子麵色嚴肅,點頭道:“荊楚之地,巫風濃鬱,當時大宋鬼教橫行,有司命會中敗類見其勢大,便加入其中,殺人祭鬼。”“不僅如此,他們還借著鬼教之力,捕殺正統‘司命會’術士,且毀掉壇場,加上朝廷分不清二者區彆,也以巫蠱之亂斬殺。”“時至今日,‘司命會’已徹底中斷,老夫認識的那老嫗,隻會一些招魂收驚的普通法門,多年前便已去世。如今知道‘司命會’的人,也少之又少。”說著,拿起手中鳳凰金飾,“此物便是司命會信物,老夫知道的就隻有這些,若能找到楚地十神壇場,或許能有所收獲…”李衍聽罷,心中隱有猜測。他們在山中遇到白狐時,那個古老的楚國祭壇,多半就是山鬼壇場,可惜隻剩殘垣斷壁,什麼也沒找到。雲夢澤中見到的“雲中君神闕”,或許因為其特殊,而躲過一劫,但卻有些詭異,難以進入。眼下知道的,就隻有湘君壇場。隻能將來有空前往,看能否找到什麼。他心中有種感覺,鳳凰金飾中那特殊的神罡,便是天地間許多隱秘的源頭。想到這兒,李衍又拱手道:“前輩果然博學,不知這‘芝英隸’…”林夫子聞言,眼中升起一絲好奇,開口道:“‘芝英隸’乃先秦玄門典籍所用,你們的書,能否給老夫看看?”見李衍麵色有些為難,林夫子撫須笑道:“放心,老夫並非玄門術士,也對術法傳承不感興趣,隻是想找到一些東西,補足楚地源頭。”“家族傳承,要修訂族譜,如今雖神州一統,但我楚地之人,也總要知悉自家根腳。”“這些事若沒人做,千百年後,恐怕後人不知我等從何處來,又要往何處去…”一旁的呂三聞言,直接點頭道:“我相信先生,可以給你看。”說罷,便卸下了背上包裹。李衍見狀,也不再多說。這是呂三的傳承,自然要由他處理。林夫子看到呂三取出的一捆捆竹簡,頓時跟小孩一樣興奮,“這是楚簡,保存竟如此完整!”說罷,急慌慌又點燃幾根蠟燭,將屋裡弄得燭火通明,才小心擦乾手,將竹簡一點點打開。“山海靈應經?”看到書名,林夫子頓時一愣,隨後仔細閱讀,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之色,“這…竟是份盟約!”“盟約?”李衍等人麵麵相覷。林夫子臉色複雜道:“傳聞漢時,張天師入蜀地,得《太平洞極經》《正一盟威二十四品法籙》、三五都功玉印、雌雄斬邪劍。其敗五方八部六天鬼神,於青城山黃帝壇下盟誓,約定人處陽間,鬼處幽冥,不可攪亂陰陽,便是一種盟約。”攪亂陰陽?李衍心中一動,“那這份是?”林夫子沉聲道:“這份楚簡,同樣是一份盟約,那上古巫覡行走於山海之間,與山神河伯、各方精靈簽訂盟約。”“《山海經》上,凡有山之地,皆有山神,或人頭獸身,或獸頭人身。按著上麵所言,雙方約定不可隨意襲擾人間部落,巫覡行走山中,也可借其之力施展術法。”田煒疑惑道:“夫子,《山海經》中記載的那些山神,如今早就沒人記得了吧?”“當然。”林夫子歎道:“紅塵人道運轉,國家祭祀變化,各地有城隍守護,就連山神也被當地名人取代,這些古老的神祇精靈即便存在,也早已灰飛煙滅。”李衍聞言心中一沉。他知道,這林夫子猜測沒錯。無論天庭還是陰司,變化都與人間祭祀有關,這些遠古山神,連名字都已被人忘記,自然沒人祭祀。林夫子見狀,連忙勸道:“這份盟約雖然已經失效,但上麵還記載了不少傳承術法,乃山鬼與河伯秘術,但修行條件苛刻,需能聽懂鬼神或鳥獸之言。”田煒興奮道:“先生,這位呂兄弟,正是能聽懂鳥獸語的奇人。”林夫子聞言,也是眼睛一亮,“小兄弟姓呂?估計不是你本性,出身不凡啊。”“帝舜之時,有豢龍氏董父,夏時有禦龍氏劉累,皆是上古巫覡血脈,後來分出諸多姓氏,但並無呂姓。”呂三悶聲道:“我是孤兒,不知來曆。”“原來如此。”林夫子聽到,也很識趣不再多問,微笑道:“看來此傳承與你有緣,老夫今晚便儘數幫你破譯,放心,此事老夫會守口如瓶。”“多謝先生。”呂三恭敬彎腰拱手。林夫子也不廢話,當即取來幾本書冊,在燭光下看著竹簡,一邊皺眉沉思,一邊認真進行書寫。而在園內,那名雙瞳老者也已喝醉,被人攙扶進入房中,呼呼大睡。李衍和呂三,則守在門外。這“芝英隸”可沒那麼簡單,下方為草,上方為,其中又有諸多變化,混雜著楚語古語音調。即便這林夫子,也是看得頭大,頗耗心力。不知不覺,天色漸亮。待到日上三竿時,林夫子才將幾人叫了進去,滿眼疲憊,遞出一本厚厚書冊,“這份《山海靈應經》,晦澀難懂,老夫隻能逐字照樣翻譯,估計要聽懂鳥獸語,才能明白其中意思。”“而且其中有許多荒誕之言,說山鬼河伯神祇,都是上古巫覡修煉而成,切不可全信。”“多謝先生。”呂三小心地將竹簡和手冊接過。李衍則暗自驚訝,難不成這也是份登神之法?他心中震驚,但臉上卻是麵色不變,恭敬拱手道:“辛苦先生了,不知我等要如何報答?”若真是登神之法,那這份因果就大了。林夫子擺了擺手,本想拒絕,但卻心中一動開口道:“這位呂小兄弟既然懂得鳥獸語,可幫老夫打聽一下,‘蟃蜒’是否還存在。”“蟃蜒?”李衍皺眉道:“這是何物?”“是一種古代異獸。”旁邊的田煒解釋道:“司馬相如《子虛賦》中,曾提到過此物,隻在雲夢大澤中存在。”“傳聞此獸血肉,吃下後可治先天癡愚,先生二子少時生病,發燒後便得了癔症,遍尋高手無法醫治,或許隻有這傳說中的異獸能治療。”林夫子也歎道:“老夫年邁,長子戰死於邊關,留下這獨子,即便有同僚照顧,也難活。這麼多年遊走楚地,也存了尋找此獸的心思。”呂三聞言,連忙拱手道:“這活我接了。”林夫子微笑道:“老夫也隻是提一嘴,或許那些山中鳥獸能知曉…”話音未落,就聽得院外一陣喧囂。田煒連忙跑出去查看,隨後就走了進來,有些不可思議道:“先生,王爺竟親自來請那位先生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