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其一說,李衍也提起了警惕。鄂州的揚子鱷,他路上沒少見,小的跟狗一樣,大的也有些呆傻。“鼉鼓”聲震數裡,莫非已然成妖?如此異動,廟內眾人皆已被驚醒。李衍扭頭看向呂三,“呂兄弟,可能聽出它在叫什麼?”呂三點頭,掐著法訣,仔細聆聽,眼神逐漸變得震驚,喃喃道:“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旁邊的田煒瞪大了眼睛,“楚辭雲中君?”今日他可算開了眼,堪比誌怪。這一路沉默不語的年輕人,看似普普通通,竟然能聽懂鳥獸語。還有,鼉龍也會吟誦楚辭?回過神來後,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眼神變得興奮,顫聲道:“楚辭乃祝詞,鼉祭雲中君,莫非雲中君‘壽宮’就在附近?”“胡說八道什麼!”旁邊的田員外沉聲訓斥,“老夫生於斯長於斯,從未聽說有什麼寶藏,倒更像是妖物迷人…”田煒心中不服,本能地想要反駁,但還未開口,就皺起了眉頭。隻見呂三聽著“鼉龍”聲,眼神漸漸變得迷離,隨後身體不自然地站起,開始舞動。“他中邪…”田煒剛要驚呼,卻被李衍一把捂住嘴巴,麵色嚴肅,示意眾人噤聲。而旁邊的呂三,動作也越來越快,翻身、旋地、穿梭,並且出現各種手訣。李衍眉頭微皺,扭頭看向王道玄,低聲道:“道長,是不是…”王道玄也麵色嚴肅,點頭道:“是端公舞。”端公舞,源於楚宮廷舞,本就上古楚巫祭祀之舞,分上壇和下壇。上壇祭奠死者、超度亡靈,動作嚴肅莊重。下壇驅鬼避邪、祈祥納福,動作輕盈灑脫。而呂三所舞,卻更顯神秘。之所以李衍沒打斷,是因為呂三並未受罡煞之氣侵染,而是本能陷入某種狀態,開始舞動。這種東西他聽過,乃是一種神降。有些巫師神婆,就會突然出現這種狀況,醒來後就明白了許多祭祀之禮和術法。雖說奇怪,但玄門很多法脈就是這樣,跟他當時看到冷壇遊師一樣,其他人根本察覺不到。王道玄若有所思,“看來,呂三兄弟機緣到了…”李衍見呂三已靠近廟門,頓時心領神會,快步上前,將廟門打開。隻見外麵不知什麼時候,天空已經放晴,一輪碩大明月夜空高懸,周圍黑雲似紗纏繞。夜風仍在呼嘯,廟內篝火搖曳不定。呂三仍在舞動,似乎徹底喪失意識,一個輕跳,便離開了廟門。他身上的節律,更加詭異肅穆。與此同時,一股古怪的罡氣散開。更讓眾人吃驚的事發生了。呂三的那些個寵物,原本瑟瑟發抖,但此刻也像喪失了意識,跟著來到院中。鼠大鼠二,舉著爪子直立而起,在原地打轉。小白狐更是上下跳躍,大尾巴靈動搖擺。就連呂三的鷹隼,也在頭頂詭異飛舞。唯有妖葫蘆左右搖擺,沒法移動。而呂三,則邊跳邊走,無意識前行,看方向,正是那“鼉鼓”傳來的地方。李衍麵色變得嚴肅,迅速跑回廟中,低聲道:“我去給呂兄弟護法,你們彆亂跑。”說罷,拎起那瘋狂搖晃的妖葫蘆,出了廟門,跟在呂三身後。沒多久,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中。廟內眾人麵麵相覷,隻覺詭異離奇。王道玄則起身道:“放心,出了什麼事,衍小哥都有辦法應對,貧道弄個法門,咱們小心守夜等待。”說罷,從懷中取出幾張黃符,來到廟外,貼在對麵的幾根樹乾上,隨後折返道:“沙兄弟,劉千戶,你們武藝最高,還請警醒點。”“那是自然。”沙裡飛和田員外女婿連忙點頭。唯有田煒抓耳撓腮,心癢難耐,想跟著過去瞧,又有些害怕。奇怪的是,在李衍和呂三離開後,夜風似乎小了許多,破廟內篝火,也變得穩定。在黑暗群山中,異常醒目……………另一頭,李衍緊緊跟著呂三。隻見呂三跳著的巫祭之舞越發靈動,腳步交替,落在地上又跳躍而起,似乎用了暗勁,速度越來越快。李衍看得有些吃驚。呂三修行的是象形拳,模仿各種動物攻擊,雖說已踏入暗勁,但尚未達到巔峰。這種接連爆發,平日根本做不到。而現在,卻像是被某種力量支撐,舉手投足之間,沒有半點煙火氣。這一下速度加快,李衍和小狐狸仍能跟上,但鼠大鼠二卻被拉在後麵,開始吱吱亂叫,急躁不安。李衍無奈,隻得將鼠大鼠二也抱在懷中。他們不停前行,根本沒走官道大路,而是無視竹林草木遮掩,在其中穿梭。李衍自然沒事,開啟神通,不受黑夜影響。而呂三,也完全不受阻礙,如履平地。不知不覺中,他們就已跑出很遠。遠處一座高高山崗上,高聳樹下,盤坐著三名武僧,正是奉澄覺之命,盯梢之人。其中一名武僧,掐著手印,瞳孔隱有精芒。他右手握成拳,拇指壓於食指外側,左手伸展,五指並攏。此為“智拳印”,代表智慧與力量。而在遠處山下,黑暗中一點火光閃爍,正是王道玄他們所處的破廟。“師兄,有點不對。”施展眼神通探查的僧人沉聲道:“這‘鼉鼓’如此激烈,怕是妖物所發,那個叫李衍的,和另一人已被迷惑離開。”為首的武僧體型高大,渾身肌肉虯結,聞言拎起方便鏟,問道:“田員外一家呢?”“沒有出來。”“怕是有妖人要動手了,咱們靠近點。先顧田員外一家,他們才是重點。”說罷,三人便縱身而出。他們來自禪宗,修的都是武法,腳下暗勁勃發,速度飛快,在林中迅速穿梭,沒一會兒就來到了破廟不遠處。“裡麵的人沒事。”破廟廟門未關,施展眼神通的僧人立刻彙報。“先等著吧。”三名僧人怕驚動妖人,隻好在外等待。…………與此同時,李衍也逐漸發現不對。周圍霧氣越來越重,即便月光也已被遮掩,已是伸手不見五指。這種情況,好似方才的雲霧已全部落下。莫非真是雲中君要現身?李衍也變得驚疑不定,心中越發好奇。而同時,那鼉鼓聲也越來越響,好似巨龍低聲咆哮,又好似雷鳴聲聲。李衍如今已不辨方向,隻是緊緊跟著呂三。嘩啦啦!他聽到不遠處傳來水聲。卻是二人不知不覺,已來到大湖岸邊。湖中水浪翻湧,似乎有什麼巨物正在戲水。而呂三,也在這時候停了下來。他意識早已喪失,在岸邊不停舞動,似乎正在舉行一種祭祀儀式。無論鼠大鼠二,還是小狐狸和鷹隼,此刻已不再跟著舞蹈,而是對著湖中叩拜。水浪翻湧聲,越來越近。李衍渾身炸毛,忍不住扣住了勾牒。他能聞到,一頭龐然大物正在靠岸。啪!啪!啪!沉重的腳步聲響起,赫然是一頭鼉龍,體型大得驚人,好似一截火車頭。腳踩地麵,都微微顫動。響亮的“鼉鼓”聲,正是從其口中發出,此刻靠近後,震得李衍腦袋都嗡嗡作響。好在,這頭巨鼉並未靠近他們,而是在百米外的岸上,爬了下來,似乎也在叩拜,口中不斷嘶吼。更讓李衍吃驚的是,這頭巨鼉身上,竟套著一件鎧甲,乃是青銅打造,銅綠斑斑,年代十分古老。而在鎧甲頸部區域,還有半截斷裂的青銅鎖鏈,至少有人大腿粗。給“巨鼉”打造的鎧甲?眼前一切,已超出李衍想象。鼉鼓聲還在持續,呂三的舞蹈也越發激烈。李衍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據呂三所言,鼉吼聲在念誦楚辭雲中君,莫非這是古楚先民豢養,用於祭祀雲中君?不等他多想,一股危機感便油然而生。遠處湖泊上,雲氣瘋狂翻湧。轟隆隆!雷聲隨之傳來,電光炸裂。而李衍隻覺渾身酥麻,頭發忽然豎起。這種情況他聽說過。若有人被雷擊前,便會出現此狀況。媽的!李衍一聲暗罵,縱躍而出。轟!刺目光芒瞬間爆發,讓李衍不自覺閉上雙眼,腦中轟鳴,腦袋更是嗡嗡作響。從地上翻滾而起,李衍滿臉震驚。隻見他原先所在區域,地麵已出現巨大坑洞,土石四濺,還有些岸邊朽木,直接被劈得燃起了火焰。李衍還是第一次距雷這麼近。再看對麵,無論呂三、巨鼉,還是跪在地上的小狐狸、鼠大鼠二,甚至妖葫蘆,都一點沒事。雷霆似乎避開了他們,隻盯著李衍一人。李衍心中升起一絲明悟。傳聞中,雲中君也掌管雷霆,且喜怒無常。這是一場對雲中君的古老祭祀。鼉鼓誦祝,巫舞為伴。而他,並不在這個行列。就在這時,李衍頭發再次豎起。他一聲暗罵,繼續躲閃,並且遠離湖麵。轟!又是一聲炸雷,好在李衍已提前躲避。他起身後臉色難看。看了看遠處入神舞動的呂三,咬了咬牙,迅速後退,遠離河岸。他在這裡,並不受歡迎。若繼續留下,打斷祭祀,若一不小心讓呂三也受到連累,那可就得不償失。果然,在他離開湖邊後,雷霆不再轟擊。但那雷鳴卻並未停歇。湖麵之上,雲霧瘋狂翻湧。雷光閃爍間,李衍吃驚的看到,那雲霧竟然形成一個漩渦,裡麵影影綽綽。雲霧的陰影,似乎形成了宮闕虛影。難道,這就是雲中君神闕壽宮?但那虛影又並非實體,而是隨著雷光和狂風,不停變化扭曲。眼前一切,讓李衍如墜夢境。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心中冒起個想法,立刻紮起馬步,手上法訣變化。他右手結雷印,左手持六甲印,深深一吸。此為服雷氣法,用於修煉天雷降魔錘。之前苦等“端午雷”,但那種東西離不開天時地利,且雷動於九天,瞬息萬裡,服食雷氣不一定能成功。不論這是否在祭祀雲中君。眼前這機會,都是千載難逢!果然,隨著李衍吸氣,隻覺一股爆裂的熾熱罡氣湧來,身上毛發再一次豎起。李衍不驚反喜,輕輕叩齒,接連吸了三口雷氣,隨後才左手掐訣,右手緩緩握緊。隨著他的握拳,拳頭上頓時劈裡啪啦,電光閃爍,且帶著一股罡猛爆裂之氣。李衍一咬牙,猛然砸向地麵。轟!一聲爆響,地麵出現個坑洞。但隨即,他就眼前一黑,差點摔倒。怪不得玉龍子說,此法修煉艱難,即便在武當山“雷火煉殿”修行,也極容易走火入魔。陰雷傷魂,陽雷更是破滅一切。隻是一次修煉,神魂便已受損。想要順利煉成,難度可想而知。李衍當然沒有玉龍子那種驚人天賦,但他卻有大羅法身輔助。大羅法身運轉,所有損傷立刻修複。李衍二話不說,再次服食雷氣。轟!轟!轟!隨著一拳拳砸下,周圍變得坑坑窪窪。而李衍,也逐漸熟悉此法。修煉了三十幾次後,他已無需服食雷氣,隻是捏訣握拳,雷錘便可成型。隨後,李衍的方式再次改變。他開始加入北帝陰雷掌。這一下,更發現絕妙之處。陰雷過後,陽雷的傷害幾乎消失不見,“北帝陰雷掌”與“天雷降魔錘”交替變化,他的身上,電光也隨之不停閃爍。遠遠望去,好似雷公降臨。不知不覺中,李衍也進入一種忘我狀態。而在遠處湖岸邊,雲霧也在繼續擴張,將巨鼉、呂三,還有那些動物全部籠罩。不知過了多久,李衍緩緩恢複清醒。再看遠處,天光微亮,雲霧已然消散。他隻覺渾身肌肉酸痛,腦袋更是嗡嗡作響。而體內大羅法身,也是支離破碎,隨時都有可能崩裂。為免熄滅魂火,李衍不敢再使用大羅法身修複,忍著渾身酸痛,跌跌撞撞向湖邊走去。那些小動物,都昏迷不醒。呂三同樣如此,雙拳緊握,牙關緊咬,眼皮劇烈震顫,身上滿是冷汗。“呂兄弟,呂兄弟!”在李衍呼喚中,呂三緩緩蘇醒,眼中滿是迷茫、震驚與不解,看了看周圍,“我怎麼在這兒?”李衍有些疑惑,當即將事情講了一遍,沉聲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呂三搖頭道:“我隻記得在廟中聽得鼉鼓,隨後便做了一場夢,夢裡有個老婦人,一直對我招手…”“我跟著她,穿過迷霧,來到一處宮闕,那老婦讓我取一件東西,說之後會有厚報…”“我在宮闕中,隱約聽到人聲,隨後按老婦所言,抓住了桌上的玉令牌…”說到這兒,他忽然一愣,緩緩攤開右手。隻見手中,赫然有塊五彩玉牌。年代古老,似乎是從墳墓中剛剛挖出,還帶著泥土…就在這時,李衍忽然毛骨悚然。他猛然望向湖麵,隻見湖麵上,緩緩冒出個巨大的頭顱,正是那頭巨鼉。巨鼉擺著尾巴,遊到岸邊,平靜望著他們,眼神清亮滄桑,就像個年邁的長者。李衍提起了警惕。這是個可怕的妖物,他竟聞不到對方身上任何味道,隻能感覺到威脅。呂三心有靈犀,連忙爬起,毫不猶豫,將手中玉牌拋出,隨後開口道:“我的東西呢?”巨鼉並未回答,而是一口吞下玉牌,又從口中吐出一物,隨後便轉身遊入湖泊。霎時間,雲霧升騰,巨鼉已不知所蹤。呂三和李衍連忙上前查看。地上,赫然放著一大捆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