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獸語?”老道風華子則看到的更多。他見多識廣,經驗豐富,甚至還有幾位北疆仙堂的朋友,對這上方語了解頗深。這種語言十分古老,天地間眾多生靈,隻要生出靈性,有了道行,就會自然而然學會。相較於人言,並不高明,甚至混亂。但麻煩也在於此,上方語通常充斥著大量彈舌音和模仿自然的聲音,混亂無序,沒有語法規則。使用此語,乃是以意為主。簡單點來說,更像是手勢,用各種動作表達意思,隻不過這裡換成了聲音。正因沒有規律,對人來說,十分艱難。精通此語者,大多是薩滿、巫覡、仙堂,借著仙家精靈上身,逐步通曉。而玄門正教正神不附身,幾乎不可能學會。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特殊情況。就是像眼前年輕人一般,先得了能聞鳥獸語的神通,再學上方語,事半功倍,甚至更強。想到這兒,他扭頭看了殿外眾人一眼,闊步而出,沉聲道:“所有人,不得亂動。”李衍也轉身一個示意,鄭百戶頓時了然,沉聲下令道:“守好各個要道!”都尉司的人畢竟是精銳,雖然也好奇這藏在殿內的鼠妖,但卻令行禁止,迅速分散,守住了後院各個區域。院內的道人們,則麵色有些忐忑。他們不是傻子,豈會看不出此舉用意。道觀內,怕是真有妖人密探。不少人目光,偷偷看向了封罡子。觀主還沒發令,他方才卻急著動手,有點像要殺人滅口,而且是道觀護法道人,處理封靈子之事,嫌疑最大。而望著眾人眼神,封罡子也是滿臉委屈憤怒,狠狠握著拳頭,不發一言。另一邊,呂三則與鼠妖專心溝通。這兩頭大老鼠,過得可謂是神仙日子,貢品白吃,按時享受香火,毛發油光水亮,腮幫子都鼓了起來。而且這倆貨有了靈性,很是精明。它們白天躲在神像中,不發出任何聲音,到了晚上偷吃貢品,都弄得整整齊齊,生怕人發現。用來守護的禁製,反倒成了它們掩護。“咯咯噠噠…”“吱吱吱!”一通交流後,兩隻老鼠縮在一起,不敢動彈,故作可憐巴巴望著周圍人。呂三則轉頭道:“這兩個小東西,原本隻是普通老鼠。有人很早就破壞了神像,神罡消散,它們進入做窩,才得以開靈竅。”“除了偷吃貢品,平日裡倒是沒做什麼惡,經常聽你們做早晚課誦經,性子也算平和…”呂三平日的話很少,這次卻不厭其煩解釋。李衍頓時清楚,呂三對這兩個小東西動了心,想要將其救下,收作靈寵。想到這兒,李衍直接轉身開口道:“風前輩,在下有個不情之請,能否饒這兩個小東西一命?”“損壞了什麼,由我們賠償。”“不用。”風華子沉聲道:“這是葛仙翁道場,救人無數,我等自然也要有仁心。這二妖氣息純淨,並未害人,放走也無妨。”“問清楚,它們都看到了什麼?”呂三滿眼喜色點了點頭,又轉身彎腰,與兩隻老鼠交流,麵色漸漸變得凝重且疑惑。隨後,扭頭道:“是誰破壞了神像,它們並不知曉,但偷走法器的,卻是另有其人。”“它們看到封靈子半夜進入此地,先是在一個神像前發呆,隨後對著空氣說話,有些神神叨叨。隨後一掌拍碎自己額頭,自殺而死。”風華子聽到,麵色瞬變,“此言當真?”呂三點了點頭,“這兩個小東西半夜想出來偷吃貢品,發現有人就一直忍著,看得很清楚。”“封靈子自殺後沒多久,便又有一人進入殿中,將屍體拖走,又帶著人皮麵具,偽裝成封靈子,盜走了東西。”說著,又低頭吱吱叫了兩聲。一隻老鼠渾身發顫,挪著腳來到一座神像下,呂三看到,頓時有些詫異。“封靈子看的,就是這具神像!”“怎麼是他?!”這一下,連李衍也有些疑惑。老鼠指出的那座神像,並非“樊夫人”,而是其丈夫“劉綱”!難道其中還有隱情?李衍轉身,看向殿外道人們,沉聲道:“呂三兄弟,神殿內神通被壓製,但老鼠嗅覺靈敏,你讓它看看,搬走封靈子屍體的人,是否在此?”無論對方有什麼陰謀,找到人,真相自然大白!呂三點了點頭,抱起兩隻老鼠,便走向大殿外的道人們。李衍也不客氣,倉啷一聲拔出斷塵刀,跟在呂三身後守護。殿外道士們,皆是麵露忐忑。看著彼此的眼神,都有些防備。尤其那封罡子,周圍更是空了一圈。奇怪的是,呂三抱著老鼠挨個轉過,卻沒有任何異常,最後才吱吱叫了兩聲。“那人不在這裡。”呂三微微搖頭。那封罡子此時才開口,眼神有些落寞,對著風華子彎腰抱拳道:“師尊,弟子雖無能,但也不敢與妖邪為伍,還請師尊責罰。”風華子沉聲道:“此事隨後再說。”雖麵色冷肅,但眼中已顯愧疚。至於李衍,則來到兩尊神像前,若有所思。“劉綱”頭戴進賢冠,淺紅袍子,交領右衽,佩戴青綬,一副漢朝官員打扮。“樊夫人”則淺藍素衣,高髻雲簪。二人皆氣度不凡,立在葛仙翁左側。李衍若有所思,難不成幕後作祟的,並非“樊夫人”,而是其丈夫“劉綱”?對方在山上,顯然潛伏已久…想到這兒,李衍又開口道:“呂兄弟,快問問它們,可知道封靈子屍體被搬往何處?”呂三低頭問了幾句,指向西北側,“隻知道去了那個地方,進入山林中。”風華子愕然,“那是,道人陵寢…”……綠蔭茂密,草木繁盛。半截山崖裸露在外,密密麻麻的墳塋依次排列,有些隻是豎塊墓碑,有些建造花墓牌坊。越往裡,墓碑年代越古老。道士們安葬之地,自然不會有什麼邪物,隻是環境幽森,周圍林深鳥靜。“曆代道人皆埋葬於此。”風華子看了看周圍,皺眉道:“將屍體藏於此地,必然對道觀十分熟悉。”這裡沒有神通壓製,李衍直接掐動法決,深深吸了口氣,忍不住眼皮一抽。忍著各種屍臭味,李衍從地上撿起幾根木棍,在幾座墓碑前依次插下,開口道:“風華子前輩,這幾座墓都是空的!”“什麼?!”風華子連忙掐動陽訣,眼中頓時精芒四射,隨即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咬牙道:“來人,把這些墓全部挖開!”道觀弟子們動作不慢,很快便挖開了幾座墓,並且將沒釘死的棺蓋一一打開。“空的!”“空的!”“這個也是空的!”他們聲音發顫,臉色有些蒼白。事到如今,哪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道觀之中確實隱藏著妖人,而且還不止一個!他們已全部假死,不知去了何方。即便是風華子,此刻也已是方寸大亂,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明明查過了。”李衍沉聲道:“去年死的,除了這幾個,還有誰?”“還有穀林子師兄!”有道人指著一座墓碑,前方並未插棍。風華子咬牙道:“還等什麼?挖!”一聲令下,道觀弟子們七手八腳將這座墓挖開。同樣,裡麵的棺蓋也沒釘死。裡麵躺著名道人,屍體已然腐朽,額頭碎裂,渾身衣衫不整,散發濃鬱屍臭。“是封靈子師兄!嗚嗚~”方才那名道童見狀,立刻哭了起來。而風華子此刻,臉色已明顯蒼老了許多,口唇也有些發白,“都是老道的錯。”“說這些沒用。”李衍看了看周圍,冷聲道:“太玄正教弟子,都是從小拜入門下,他們必是中途被引誘。丟掉大好前程,走上妖邪之道。”“是什麼東西,有如此大的誘惑?”道人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我想起來了!”其中一名年輕道人顫聲道:“封鹿子師弟染病死前,曾莫名說過一句話。”“世上,真的有仙!”…………“幾位,都在這兒了。”風華子端來幾本老舊典籍,沉聲道:“關於劉綱和樊夫人的記載,都在書中。”“剛剛看了,這些最近都被人翻閱過,借書留名者,便是封靈子!”李衍接過書,一邊翻閱,一邊開口詢問道:“前輩,恕在下多嘴,心中實在有很多疑問。”“當陽縣出了這麼大的事,你為何無動於衷?”“還有,當陽到底藏了什麼秘密?引來這麼多妖邪窺視?”風華子沉默了一下,並未急著回答,而是開口道:“你們所言地仙窟,貧道其實早已知曉。”說著,臉色有些發苦,“小友既然是活陰差,有些事也就無需隱瞞。”“當年老夫還年輕,得知地仙窟的事也很震驚,連忙向師尊詢問,畢竟廟裡還供奉著樊夫人。”“師尊說,昔日有淮南王雞犬升天,不過是妄言,古往今來,能成功登神者少之又少。”“葛仙翁自然是成了,甚至庇佑後人,讓葛抱樸,也有了‘小仙翁’之稱,隻因劉綱夫婦曾跟隨仙翁,因此被其寫入《神仙傳》…”李衍若有所思,微微點頭。這件事,他也是上山後才想通。紫蓋山洞供奉的,乃是葛玄,為左慈弟子,擅用符籙為人驅病,世人尊稱其“太極仙公”,亦是太玄正教閣皂宗祖師。而寫《神仙傳》的是葛洪葛抱樸。或許是懷念,將這些人寫入《神仙傳》,但明顯他們的道行,還不足以成仙登神。風華子繼續開口道:“事實上,這劉綱夫婦並未成仙,而且二人並非葛仙翁弟子。他們的師傅,乃是一個叫白道人的神秘高手。”“而且,據書中秘史記載,劉綱就曾是活陰差,夫婦二人配合,鎮殺了許多精怪妖邪。”“葛仙翁拜師左慈,傳道鄭隱,鄭隱又收徒葛抱樸。劉綱還傳下一些秘法,被鄭隱所得,傳於葛抱樸,最出名的,就是抱樸登山術。”原來如此!李衍恍然大悟。《抱樸登山術》,原本就是《北帝登山術》,並無具體要求,玄門中人都可學。原來此術根源在此!與此同時,他心中也升起一股寒意。那劉綱,也修行了《北帝經》!想當初自己那便宜師傅“勾承山”,千辛萬苦從陰司得到《北帝經》和《羅酆經》,卻因資質不佳,隻修行到三重樓,建造出第一座宮闕便身隕。這劉綱也是登神者,雖未成功,但道行肯定更高。風華子搖頭道:“想必李少俠也已猜出,這夫婦二人,都是陰司犯人,還陽者。”“樊夫人曾兩次於人間現身。”“一是唐貞元年間,曾以‘湘媼’身份出現,在洞庭斬白鱉,救人無數,收下不少弟子,最出名的,是一個叫‘逍遙’的女子…”“二是隨後的長慶年間,書生裴航科舉落第後,在船上遇到樊夫人,見其容貌傾城,便讓侍女嫋煙幫忙遞詩表意。”“樊夫人回贈詩道‘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儘見雲英。藍橋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嶇上玉清’,隨後離開,說要去深山與丈夫訣彆。”“後來,裴航遇到雲英,曆經艱辛後與雲英成婚。婚禮上才得知樊夫人真實身份。”“此事記錄在唐傳奇中,‘藍橋搗藥’‘玄霜搗儘’便來源於此,一出《藍橋記》,至今還在神州各地戲班子中演出。”眾人聽罷,眼中皆是震驚。沒想到其中有這麼多曲折隱秘。風華子歎道:“這夫婦二人道法精深,能從陰司逃出,逍遙多年,豈是好惹。”“還有那地仙窟,便疑似樊夫人弟子逍遙所建。而且當初厲害的方士於吉也在荊州,葛仙翁從其手中得到秦漢方士秘典。”“這夫婦倆學會其中法門,也被用於地仙窟中,暗中傳承不絕,不顯於人世。”“葛抱樸《仙經》雲,上士舉形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仙。”“以地仙窟為名,足以證明這夫婦二人野心和能耐,進入其中者,無一活著歸來。”“因此師傅叮囑貧道,隻要他們不作祟,就切莫招惹…”第二更十點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