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裡有臟東西?”李衍眉頭一皺,“你們上報,可沒說這個。”“唉~鬨得更厲害了。”朱村正無奈歎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總之,彆靠近河,那些東西可是凶得很。”李衍沉思了一下,扭頭道:“既如此,呂兄弟就小心一點,在岸上紮營,隨後我來陪你守夜。”“我留下吧。”沙裡飛摸了摸胸口,有些心不在焉。李衍看到,頓時了然,也不再廢話,跟著朱村正他們進了村。眾人剛走,沙裡飛就七手八腳和呂三紮起帳篷,隨後鑽入其中,點起蠟燭,迫不及待將懷裡的書掏了出來。“是啥好東西?”呂三早就注意到沙裡飛不對勁。“嘿嘿,嚇死你!”沙裡飛眼中滿是興奮,甚至鼻尖額頭都冒出了細汗,小心將書頁翻開,顫聲道:“衍小哥跟我提過,唐末亂世之時,魔漲道消,不少方仙道餘孽現身,配合機關法脈,跟那些軍閥參與戰爭,弄出不少厲害武器。”“我們用過的冥火銃,就是其中之一。”“這個,就是當時傳下的秘本。”呂三也見識過冥火銃的威力,見狀點頭道:“確實是好東西,但伱又不通機關術,即便曉得方法,也做不出來吧?”“這些隨後再想辦法!”“關鍵,是這玩意兒…”沙裡飛連忙搖頭,又小心翻到最後幾頁,那裡皮革嶄新,明顯是新製作添加。上麵圖畫文字,墨跡尚且清晰。“這是?!”呂三看到後,頓時瞳孔一縮。沙裡飛喘著粗氣,眼睛都有些發紅,“新式火藥配方和槍械製作圖,咱們發大了!”呂三也有些震驚,咽了口唾沫,“麻煩恐怕也不小…”…………與此同時,李衍已進入村中。鄂州環境曆史特殊,東、西、北,三麵環山,既保留著悠久的巴楚文化,也同時被北方影響。高山地區,少數民族聚居,衣食住行,更多巴楚故地古老習俗,巫風濃鬱。而在中央肥沃的江漢平原,則更多農耕習俗,祭祀社神土地與稷神,且兩種習俗混合。比如村子周圍,栽種著大量楓樹。李衍等人沿途行來,幾乎都是如此,村村栽楓樹,無楓不成村,皆因楓木與蚩尤有關。與此同時,他們也對土地廟虔誠供奉。可謂南北兩地,巴楚和中原文化融合之地。李衍進入村子,就有種熟悉感。因為朱家堡和他家鄉李家堡一樣,都是從軍堡發展而成,依稀能看到相同輪廓。然而,鄂州村寨建築,另有一番風格。關中渾厚,古樸大氣。這裡的村鎮,百姓都是宅連宅、戶挨戶、門對門、窗對窗、巷通巷,布局緊湊。青磚古瓦,木門雕梁,小巷之間皆以青石板鋪就,即便下雨,走門串戶也不會濕鞋。“快船張”和一眾船工,都是鄂州本地人,自然早已習慣。而李衍和王道玄,跟著村正行走在這狹窄小巷,腳踏青石板,時而左拐,時而右拐,差點迷了路。兩側木窗中就能看到昏黃燭光,村中老人抬頭觀望,對於他們這些陌生人,顯然好奇中都帶著一絲警惕。也有小孩蹲在木門檻上,探頭探腦觀望著他們,卻被大人一把揪回,劈裡啪啦一頓竹筍炒肉,頓時嚎哭聲響起。朱村正有些尷尬,“聽口音,李先生是來自陝州吧,讓諸位見笑了。”“哪裡。”王道玄撫須笑道:“神州各地,民風各不相同。仔細體會,彆有一番韻味啊。”說著,又看了一下羅盤,眼神凝重。指針時左時右,越發混亂。朱村正是朱家堡大族,祖上曾是鎮守這裡的軍戶,後來家中有人考了秀才,逐漸發家。他的宅子,自然更大。但與關中大院不同,他的宅子是一整座,外麵高牆大院,裡麵又分為幾戶,且有石子小路連通。並且所有大屋房間,皆為兩層,上下木梯相連,年頭不短,木質漆黑,房間有些陰暗。尤為特殊的是,宅子前方,竟有明渠水流環繞,剛好從上方通過,繞了一圈。王道玄看到,頓時眼睛微眯,笑道:“門前銀帶水,代代讀書人,清顯出貴庭。”“老居士,你這宅子有高人指點啊…”“讓道長見笑了。”朱村正嘴上謙虛,眼中卻忍不住得意之色,“先祖當年,救了個贛州來的風水先生,經他指點,才建下此老屋。”“老夫彆的不說,門風倒還正,耕讀傳家,不敢為禍鄉裡,孫兒正在嶽麓書院求學…”鄂州人好客,更何況是來幫忙的玄門術士,朱村正剛進門就忙裡忙外招呼,準備酒菜。本地習俗,若來了客人,一兩個菜,四五個菜都行,就是不能端出三個菜,因為這是祭祀碗,給死人上貢才這麼擺。來了貴客,就得湊夠九碗菜。本地的魚糕、乾張扣肉、油炸藕丸、八寶飯…雖是民間普通菜式,但碗碗不重樣。當然,張老頭和一幫船工們,被安排在前院大屋,而李衍和王道玄,則被安排在後麵廂房。畢竟,還有要事相談。朱村正年紀大了,不宜飲酒,便讓自己兒子作陪,硬是連著敬了幾輪酒,才作罷。“多謝老居士款待。”王道玄也不遮掩,直接將羅盤放在桌上,沉聲道:“朱家堡,怕是有大問題,到底出了什麼事?”李衍也看向了朱村正。城隍廟給的情報,隻說這裡接連死人,連土地廟祝也莫名消失,現在看來,問題絕對不小。“唉~都是冤孽啊!”朱村正歎了口氣,“不怕二位笑話,老朽家中雖出了些讀書人,但村子裡卻風氣不正。”“多少年了,經常有年輕人受不了耕種打漁之苦,又不願學門手藝,隻想掙快錢。”“我們朱家堡曾是軍堡,有幾家還傳下了功夫,那些年輕人就跟著舞刀弄棒,整天惹是生非,沒少跟其他村子鬨矛盾。”“老朽也管不住,隻得隨他們去。”“但沒想到,這些年輕人,竟暗中做起了河盜的勾當,時常蒙麵,順著山中河道離開,在漢江上搶劫。”“當然,他們也都沒落得個好,被襄陽水軍抓到,當場就弓箭射殺,堡子裡不少人家都斷了香火。”“這些倒還罷了,畢竟為非作歹,豈能沒有惡報,但他們卻好死不死,惹了禍端!”“他們在死之前,曾搶了一艘客船,且心狠手辣,將船上之人全部害死。”“那一日,村裡來了個瘋瘋癲癲的老儒生,站在村口罵了半天,說我們害死了他兒子,必然天降禍端,滿村雞犬不留。”“有百姓看不過,棍棒將其打走。”“隨後,村子裡就怪事連連。”“先是祠堂裡的牌位,全都開始滲水,白天擦乾淨,但隻要過了一晚,必然流了滿地…”“井水又開始出問題,有幾家打上來的水,都有股難聞的臭味,且越來越多…”“隨後,便開始有人失蹤,包括土地廟廟祝,過了幾天,屍體才從河上飄來。”“有人半夜跟隨,發現他們都跟瘋了一樣,夜晚突然醒來,衣服都不穿,就往水裡跑,硬生生將自己淹死…”“村中如今人心惶惶,有幾家受不了,跑到外地投靠親戚,但故土難離,而且這麼多孤寡老幼又豈能離開?”“老朽已將此事上報,並且請了端公驅邪,但連做幾場法事,根本沒用,他們還死了個人,嚇得當晚就逃離了村子。”說著,兩腿一軟就要跪地。李衍連忙將他扶住,卻見這老村正已是滿眼淚痕,“不瞞幾位,前兩天晚上,老朽便夢到了家中祖先,他們都圍著我怒罵。”“老朽這把年紀,死了也不打緊,但如今村子弄成這樣,有何顏麵見列祖列宗啊?”王道玄眼神微凝,敏銳注意到老者口中的話,開口詢問道:“老居士夢到了祖先咒罵?”“村裡其他人,有沒有這情況?”朱村正聞言一愣,搖頭道:“沒聽人提起過,但祖先咒罵是後代不孝,老朽都不敢跟外人說。”“其他人即便有,估計也不敢說。”王道玄麵色凝重,點頭道:“村正立刻派人,詢問那些家中出事的人家,看是否有類似情況。”“還有,此事不得再隱瞞,派人通知全村,看看誰最近還夢到了祖先咒罵。”“這…”朱村正眼中陰晴不定,但還是咬牙道:“道長放心,老朽這就去辦。”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祖先咒罵這種事,被村裡其他人知道了,怕是脊梁骨都能戳斷。但他也知道,這種時候可不敢繼續隱瞞。老村正大人離開後,李衍扭頭看向王道玄,“道長懷疑,村裡的風水出了問題?”“恐怕,不止風水那麼簡單。”王道玄臉色嚴肅,沉聲詢問道:“衍小哥,你進入村子後,可曾聞到什麼異味?”“我也覺得奇怪。”李衍疑惑道:“按理說,出了這麼大的事,肯定有東西作祟,但無論在河上還是進入村子,我都沒聞到什麼凶煞之氣。”“而且那土地廟,廟祝雖死,但香火依舊旺盛,神罡繚繞,不像是有邪靈入侵。”王道玄沉聲道:“那就應該是了。”“你可曾聽說過讖緯之術?”“讖緯之術盛行於秦漢,那時儒門還不是主流,他們將經學神話,讖詭為隱語,預決吉凶,緯經之支流,衍及旁義。”“儒門以此術,借天人感應之說,神化漢室皇權,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至此儒教興盛。”“當時,儒家經義為外學,讖緯之術為內學,吸收眾多玄門秘術,顯赫一時。”“‘亡秦者胡’,‘唐三世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這些都是讖緯之術,看似都是無稽之談,卻是觀天時、地利、五運六氣,推動人道大勢。”“此法隱秘,雖可鞏固皇權,但也為上者忌諱,隨後曆代儒門高士多有批判,將其與儒門經學剝離,才有如今正教之運。”“如今儒教為國之根本,在玄門之中也是正教,將讖緯之術列為禁術,不願多提。”“但畢竟是內學,那老儒生估計就是傳承了此道,推動國運變革,人道大勢沒能耐,但讓一個村子災禍頻生,確是不難做到。”李衍也是大開眼界,“儒門除了養浩然之氣,竟然還會這個?”王道玄啞然失笑,微微歎道:“儒釋道三教,誰能沒有點曆史呢?”就在這時,那老村正已經匆匆趕回,臉色煞白顫聲道:“道長料事如神。”“那些出事的村民,他們家人說投河前些天,都有些不正常,要麼跑到祖墳燒紙,要麼長跪於祖宗牌位前,終日神情恍惚。”“還有,村中包括老朽,還有幾十人夢到祖宗咒罵,大多是老人,孩子倒是一個沒有。”“看來沒錯了。”王道玄沉聲道:“人心不正,邪氣自來,有人借山川地勢,擾動你們祖墳,再以謠言禍亂你們心神,時間長了自然會出事。”“要破讖緯之術,隻需令真相大白,人心不昧,自然邪不可乾,你將這件事公之於眾即可。”“明日,帶我到你們祖墳看看。”“多謝道長。”老村正連忙拱手道謝。一旁李衍,看的心中暗自稱奇,待老村正走後,忍不住開口道:“以人心鬥法,我還是第一次見。”王道玄臉上卻仍舊凝重,“這個村子的問題,應該不難解決。”說罷,看向窗外,眼中滿是憂慮,“但如今西南禍亂,戰事四起,讖緯之術又重新出世…”“不是好兆頭啊!”…………既然查清原因,李衍也沒在村中多待,畢竟這種東西他不懂,還得由王道玄處理。他回到岸邊,直接走進帳篷,卻見沙裡飛和呂三借著燭火,翻看一本老書。送來的飯放在旁邊,都顧不上吃。“衍小哥,咱們發了。”見他到來,沙裡飛滿臉興奮,將拿到新式火藥配方和火器製作法的事,儘數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