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悠揚鐘聲回蕩整個華山。青柯坪山道上,李衍回頭觀望,心中複雜。他刀成之時,便是純陽宮住持羽化之日。怎麼看,都覺得有些不吉利。這種時候,他們自然也不敢多說廢話觸黴頭,向著玉風子等人告辭後,便匆匆下了山。這華山不愧是神州之根。回頭細想,才覺此行光怪陸離,許多事到現在都是一頭霧水。比如那列仙傳中神秘的毛女、修羊公。一個用服食法長生,神罡保存到現在還未消散,一個竟然會變化之術,當真是玄之又玄。還有那莫名其妙的華山神燈、忽然降臨的白帝福緣,都仿佛籠罩在迷霧之中…王道玄曾說過,廟與道觀有三分:山下者廣納紅塵,山腰半塵半仙,而到了山上,則是遠離紅塵,一心求道。或許有日他站的夠高,這些謎團才會一一解開,而如今,還需在紅塵中打滾。想到這兒,他握緊手中斷塵刀,望向遠處山穀,沉聲道:“諸位,山上事了,江湖路遠,咱們早點動身吧。”“呂兄弟,看看山下那幫蠢貨還在不在?”呂三點頭,口中吹響竹哨,模仿鷹鳴之音。陰沉的天空之上,鷹隼上下盤旋飛舞。呂三看到後,頓時眉頭一皺,“那幫人還守在玉泉坊,對上下山之人嚴加排查,真是陰魂不散”李衍哼了一聲,眼神微冷,“既如此,那就隻能動手了,準備一下,咱們衝關出山!”毫無疑問,朝廷的兵馬不好對付。除非那種亂軍之中縱橫穿梭的宗師人物,否則普通江湖中人和術士,即便你修成丹境、罡勁,術法也不俗,在這麼多人圍攻中,也會力竭而亡。但對他來說,此事卻並非無解。此刻天空陰沉,細雨蒙蒙,不見半點陽光。這種天氣,召喚兵馬也不是問題。大不了召來一營鬼兵,掀起狂風,飛沙走石迷眼,讓他們借機衝關。兩次抓捕陰犯,共得六道罡令。用出一道脫身也無妨。當然,他也不會大開殺戒,借陰兵脫身和用術法屠殺朝廷官兵,可是兩碼事。有些是禁忌,一旦做了,執法堂就會蜂擁而來,就連太玄正教的弟子也不敢乾。畢竟山上的情況,他也看到了,大宣朝如今鼎盛,王權還死死壓著神權一頭。很快,三人便到了山下,趴在拐角岩石上,向外打量。果然,西嶽神廟外有大批兵馬巡邏。這裡是國朝祭祀之地,他們肯定是不敢縱兵闖入,但卻守住所有道路,來往行人都嚴格排查。李衍眼睛微眯,跟眾人打了個眼色,隨後將勾牒扣在手中,準備衝關。但正要施法,事情卻有了轉機。隻見遠處平原之上,兩騎飛奔而來。“公子!公子慢點!”書童竹墨在後麵心驚膽戰,不斷呼喊。嚴九齡則在前方策馬狂奔,泥水飛濺,身上錦袍滿是汙漬,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雨中縱馬雖然狼狽,但看到山下景象,他還是鬆了口氣,“還好,總算是沒誤事。”“快停下!”見他縱馬而來,外圍士兵立刻彎弓搭箭。“大膽!”嚴九齡一聲暴喝,此刻哪還有平日裡那怯懦書生模樣,怒目圓瞪道:“我乃鄂州舉人嚴九齡,奉巡撫李大人之命前來,爾等想要造反嗎!”他雖不練拳腳,但此時竟有浩然正氣滋生。攔路的士兵,眼中頓時驚疑不定。見嚴九齡氣勢不凡,他們連忙將刀兵放下,領頭的士兵有些心虛道:“可有證明?”“哼!”嚴九齡翻身下馬,一聲冷哼,從懷中取出張白卷,上麵寫了幾行字,並且落著通紅官印。但那小兵隻是隨口一問,根本認不得字,匆匆看了一眼,便彎腰抱拳道:“先生,請隨我來。”麵對著上千虎狼之兵,嚴九齡毫無懼色,梗著脖子,大搖大擺就進了中軍。李衍等人自然也已看到。隻見嚴九齡掐著雙腰,對一馬上將軍破口大罵,那將軍雖麵有怒色,卻也不敢多說,抱了抱拳,伸手一揮,帶著麾下軍隊迅速離開。沙裡飛咋舌道:“好嘛,這傻書生竟也有這般氣勢,了不得!”待士兵們離開後,嚴九齡還留在原地,扭頭望向華山,眼中滿是憂慮。見此情形,李衍等人也不再躲藏,快步走了出來。“哈哈哈……”見他們平安,嚴九齡也鬆了口氣,大笑著跑了過來,地上濕滑,還差點摔一跤。他也不在意,儘管狼狽,還是滿臉微笑道:“諸位沒事就好,路上河水暴漲,衝塌橋梁,耽擱了些時間,急得我以為誤事。”“多謝嚴兄!”李衍正色抱拳。他雖有辦法突圍,但嚴九齡所為他也看在眼裡,心中佩服的同時,也已記下這人情。“無妨,應該的。”嚴九齡並不在意,看了看華山,又望了望眾人,忽然歎了口氣:“諸位,是不是就要在此分彆了?”李衍灑然一笑,“沒有酒,叫什麼分彆!”“等我!”說罷,便騎上快馬而出,跑到附近鎮子買了一壇酒,又匆匆歸來,給幾人都倒了一碗。嚴九齡此時,也覺豪意大生,端起酒碗笑道:“李兄弟,今日一彆,不知何日再見。”“不過我相信,定能在江湖上聞你大名!”李衍也端著碗沉聲道:“我在江湖,明年也定會聽到嚴兄金榜題名的消息。”大宣朝科舉三年一屆,嚴九齡考了舉人,今年就要前往京城準備。約莫明年二三月份就會開考,之所以提前上去,無非是要左右打點,拜見各路師長。如今風氣便是如此,你不做,沒根沒底的,即便不會名落孫山,也會被發配到偏遠之地做官。“承李兄吉言!”幾人端起酒碗,咚咚飲下,一把摔碎在地上。一旁的竹墨也被感染,開口道:“李大俠,沙老叔,王道長,伱們路上要小心呀。”“這關中可真不太平,軍隊敢私自出兵,刀匪也如此猖狂,我聽說上元夜那晚,還有人當街把人腦袋都擰了下來,太可怕了……”李衍等人頓時麵色古怪。沙裡飛樂道:“是啊是啊,咱們都是大大的良民,可不敢跟那種匪人碰麵。”嚴九齡自然知道怎麼回事,灑然一笑,正色拱手道:“諸位,後會有期!”“後會有期!”李衍等人也紛紛拱手。細雨中,雙方濁酒告彆。一個北上,踏入官場。一個南下,走向江湖………長安城,花萼樓內。夜哭郎醉了又醒,醒了又醉,剛到手的一萬兩銀子,也以驚人的速度消耗著。身邊美人在懷,腳下酒罐叮當。看著萬掌櫃捎來的條子,夜哭郎稍作搖頭,旋即屈指輕撚,那紙條頓時化為飛灰。“走了?走了好啊…”“路,總是要一步步走的。”他猛地灌了口酒,**著胸膛來到窗格前。望長安之繁華,眼神迷離,似又回憶起初來時的模樣…遠處清苑樓內,趙婉芳也將紙條攥了攥,隨起身至隔壁雅閣內。“閣主,我準備好了,這便上京城…”…………長安王府內,黎空清看著剛送來的條子,微微歎了口氣,望向遠方。一旁,長安王世子正查看公文,若有所覺,扭頭道:“空青,怎麼了?”“沒什麼,母親的徒弟走了,走的時候都來不及告彆,母親怕是會傷心。”“世子,今晚卑職想回家一趟,陪母親吃飯。”“人倫大孝,自然可以。”長安王世子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就是上元夜當街殺人那個?”“嗯。”“這種江湖術士,還是少來往的好。還有,嶽法崇也走了嗎?”“剛剛離開王府。”“哼,此人功利心極重,雖是為了身後法脈,但想拉著王府下水,他還沒資格。至於那個羅法清,倒是還有點意思,今後你可多留意一番。”“是,世子。”長安王府外,勝業坊街道上,嶽法崇一襲素白道袍,牽著一個小孩手,緩緩離開。“師父!”小孩子忽然抬頭,長得虎頭虎腦,有些疑惑道:“你為什麼不替我父親報仇?”嶽法崇淡淡一瞥,“這是他咎由自取,我已說過不讓他來長安,仍執意如此,當有此劫。”“還有你,你父親一死,喬家必然敗落,想報仇,就靠自己本事,若沒能耐,就老老實實在山上掃地。”“是,師傅。”小孩狠狠一點頭,眼中滿是堅定。嶽法崇淡然一笑,扭頭看了看身後長安王府,再無留戀,闊步而去。出了長安城門,他忽然眼神一凝,看向前方。身旁的小孩很是精明,見狀也抬頭望去,隻見遠處一名黑袍道人,且同樣牽著小孩的手離開。“師傅,那是誰?”“是執法堂一個叫穀塵子的道人。”嶽法崇不知想到什麼,微微歎了口氣,低頭道,“記住,那是太玄正教,玄門魁首。”“報仇不算什麼,你若真的有本事,就讓我商山派成為玄門正教,到時就沒人再敢欺負你。”“是,師傅。”而在遠處的穀塵子,則牽著小孩的手,同樣叮囑道:“羅明子師兄雖已在京城立足,但那裡可不是善地,比你資質高的不知有多少,千萬彆給你師傅惹事啊。”“嗯。”小孩怯怯地點了點頭。正是李衍他們救下的鄭顯之子。……鹹陽城外,尚義村村口。萬掌櫃看著趙驢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個犟貨,真就準備一輩子躲在關中啊?你爹是怕你惹事,但你這性子,哪會招惹是非?”趙驢子憨憨一笑,摸了摸腦袋。萬掌櫃無語搖頭,“衍小哥走時說了,有什麼事一定要想辦法通知他,無論天涯海角,都會趕回來。”“他雖說行事狠辣,但為人一言九鼎,人一輩子能交幾個說話算數的朋友,不容易。”“嗯。”趙驢子正色點了點頭。“真是頭悶驢。”萬掌櫃無奈,隨即開口道,“還有,我托人在鹹陽城給你說了門親事,要不……”“不不不!”趙驢子臉色發紅,連忙擺手,“不用了,萬叔,我自己想辦法。”說罷,便落荒而逃。看著對方離去的身影,萬掌櫃一臉無奈。離開尚義村,趙驢子越走越快,不到半個時辰,便回到了山上山神廟。隻見原本雜亂的山神廟,如今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名女子正哼著小曲,將蘆葦編成草席。她麵容白皙,姿色過人,雖穿著粗布衣服,還乾著農婦才會乾的活,一雙芊芊玉手已顯得有些粗糙,卻神態自若,好似在花園中摘花。見到趙驢子,她嫣然一笑,“回來了?”“嗯。”趙驢子蒙聲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問過了,長安那邊風聲還是有點緊……”女子眨了眨眼,“你就這麼想我離開?”“這、不…我…”趙驢子頓時有些發慌,嘴裡拌蒜。女子噗嗤一笑,“放心,我不走。”說著,望向長安城所在,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那個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人人勾心鬥角,活得提心吊膽,在這裡,至少每天能睡得安穩。”“嗯。”趙驢子嗯了一聲,抓了抓後腦。他雖不會說話,但眼中笑意根本無法掩飾。“呆子。”女子見狀又笑了一聲,眼神之中滿是溫柔,“今後也彆叫我鳳姑娘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今後我就叫趙鳳氏。”趙驢子又嗯了一聲。“你隻會嗯嘛?”“嗯。”“真是個呆子…”……鹹陽城,張氏武館。今天是張元尚六十大壽。雖說他為人低調,但作為鹹陽城神拳會會長,過壽想怎麼來,有時候也身不由己。此刻,整個武館早已張燈結彩,弟子們忙來忙去操辦著宴會,還請了長安來的戲班子。張師童手中拿著萬掌櫃送來的條子,穿過熱鬨人群,快步來到後院。院中,張元尚和老農一樣正蹲在台階上,端著大煙杆子噴雲吐霧。張師童連忙上前,低頭道:“父親,李衍那小子走了,沒出什麼意外。”“他能出什麼意外!”張元尚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比他父親更野,也更能惹事,在關中捅下這麼多婁子,不跑怎麼辦?”“他們去了哪?”“聽說要去鄂州,如今應該已到了漫川關。”“鄂州?路上要過鄖陽府吧,那地方……哎,算了算了,這小子就是個隻占便宜不吃虧的主,由他去吧。”見張元尚心煩,張師童低聲道:“父親,你把那兩家都請來了,他們萬一……”“能有啥萬一?”張元尚瞪了一眼,“今天是老夫大壽,他們再有氣也得憋著,有些話能說開了就好,都是有家有業的,混口飯吃而已。”“真跟李衍那小子一樣,一言不合就殺人啊!”“人差不多齊了,走吧。”說著,起身拍了拍屁股,離開後院。前院之中,已是人聲鼎沸。“張老爺子好!”“見過張會長!”見張元尚到來,眾人人連忙上前問好。張元尚打著哈哈,左右逢源,武館內氣氛一派和諧。遠處戲台上,老生蒼涼豪邁的聲音響起:“乾坤俯仰,賢愚醉醒,古今興亡,劍花寒夜坐歸心壯,又是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