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這麼好?”李衍有些詫異,同時眉頭微皺。他不在意那位黎前輩做什麼行當,隻要有真功夫,肯教人,些代價也值得。但看這情況,恐怕忙得很。有沒有空教他,還是另一回事。“不對,是有事!”沙裡飛眼尖,立刻瞧出蹊蹺,低聲道:“堵在門口的沒一個病人,倒像是看熱鬨的。”幾人互相看一眼,立刻加快腳步。到了門口,推開人群往裡一瞧,確實有事,但卻和幾人想的有點不一樣。這仁心堂雖有玄門道醫坐鎮,卻和普通醫館沒什麼兩樣,正堂後方擺藥櫃,左側供奉藥王像,右側是坐診把脈的桌子。但在正堂中間空地上,卻豎著個架子,類似單杠,上麵還倒吊著一名男子。那男子身材矮小,粗布黑衣上沾滿塵土,雙目緊閉,臉色死灰,已然暈厥。他的頭離地三尺,下方點著盞蓮燈。旁邊還站著兩名男子,皆眼神陰鬱凶狠,麵色不善望著右邊。右側把脈的小桌後方,坐著一名老者,身形高大,灰衣白須,兩條長壽眉。老者頭也不抬,手中翻閱著本醫書,對那兩人凶狠的目光視若無睹。門外看熱鬨的人議論紛紛。“怪了,醫館怎麼還烤人肉?”“你懂個屁,裡麵那坐診的黎大夫,可是咱長安名醫,多半是在治病。”“就沒聽過有這種治法…”“噓,小聲點,那兩個看起來可不像好人。”圍觀百姓們或許不懂,但沙裡飛可是老江湖,一下就瞧出了不對勁,低聲道:“衍小哥,那幾個多半是吃死人飯的。”“瞧瞧再說。”李衍眼睛微眯,低聲囑咐。他自然也已看出那二人根腳。土夫子這行當有講究,首先個子不能太高。一來盜洞狹小,每多寬一尺,就要費一倍的氣力,身材矮小,性價比才最高。那種高大寬敞的王侯陵寢一來危險,二來早就被曆代同行摸了個遍。他們進的,大多數都是官紳富豪之墓。個子高了,連站起來都費勁。至於什麼五弊三缺,都是糊弄外行人。這行既危險,在大宣律法中也是重罪,所以挑選傳人都是慎之又慎,就怕找到個白眼狼。再者乾得時間長了,難免沾染陰煞之氣,要麼顯出凶敗之象,要麼乾脆百病纏身,難以善終。更關鍵是他們那手。骨節粗大,是練了掏墳的功夫。既能破解機關、扣墓磚,也能防身。但真正令李衍感興趣的,是那病人,其身上散發腐屍味,後背還有被抓傷的血腥味。這是碰到僵屍了?李衍來了興趣,向著王道玄低聲問道:“道長,屍毒該怎麼解?”王道玄笑道:“貧道又不是此道中人,紅姑娘知道的,可比我多。”李衍這才想起,紅夜叉不僅擅長抓妖捉怪,對付僵屍這種玩意兒也是行家。紅夜叉見幾人目光,搖頭低聲道:“解屍毒的法子很多,黎前輩這是挑了最狠的,教訓他們呢。”原來如此…李衍和沙裡飛相視一笑,看起了熱鬨。終於,那土耗子的同夥再也沉不住氣,微微抱拳,“前輩,你莫非是逗我們玩?”黎士卿淡淡一瞥,“何來此言?”那人怒喝道:“明人不說暗話,我等敬你江湖前輩,彆敬酒不吃吃罰酒…”嗤!正說著,旁邊突然有了動靜。卻是那吊著的漢子雖然昏迷,但被蠟燭熏烤,頭上還是冒了一層油汗,竟落在蠟燭上。很快,其頭上汗水就越來越多。沒一會兒,汗水竟變成暗灰色,同時一股濃鬱的腥臭味向四周蔓延。“什麼玩意兒?這麼臭!”“我好像以前聞到過,是屍臭味…”“難道把人治死了?”“蠢貨,他們是吃死人飯的…”原本屍臭味,隻有李衍能聞到,這下子四處擴散,誰都能看得出來,這幫人來路不正。已經有機靈的,轉身跑去報官。“老家夥找死!”那兩個同夥也回過神來,目露凶光,猛然從腰間抽出匕首,衝向那黎大夫。“放肆!”他們還未靠近,旁邊正搗藥的小夥,便一聲怒斥,縱身躍出,同時沉肩墜肘、含胸拔背,右手猛然拍出。隻聽得啪啪兩聲,好似放炮。兩名漢子還沒反應過來,就一人挨了一耳光,身子打著旋飛出大門,滿臉鮮血,暈厥過去。“好!”李衍忍不住撫掌叫好。劈掛掌,又叫抹麵拳,那夥計看似隻是兩巴掌,但即便兩土耗子躲閃,也照樣難逃。夥計拳法都爐火純青。這黎前輩肯定也是此道高人。聽到叫好聲,那夥計也充耳不聞,而是蹲在掛著的漢子身旁,聞了聞汗味,又扒開其眼皮觀察,隨後才起身拱手道:“回稟師父,火候差不多了。”那黎大夫點頭道:“嗯,下針吧。”夥計二話不說,從藥櫃台子上取出三棱針,在那漢子風池、百彙、湧泉、足三裡等多個穴位上點刺放血。放出來的血,黑臭無比。但很快就變得鮮紅。那漢子的臉色也漸漸恢複正常,眼皮震顫,口中呻吟,似乎隨時都會醒來。“讓開!讓開!”就在這時,腳步聲、伴著訓斥聲響起。卻是幾名捕快拿著鐵鎖跑來,先將地上昏厥的兩人捆住,又進入藥堂,恭敬拱手道:“黎先生,這個…”老者微微點頭,“屍毒已解,抬走吧。”“多謝先生!”捕快們頓時樂得滿臉堆笑。古周鎬京舊址附近,有大墓被盜,還用了炸藥,鬨得動靜不小,他們這簡直是白撿了個功勞,怎能不開心?旁邊圍觀之人頓時紛紛稱讚。當然,沒了熱鬨看,他們也就紛紛散去,唯有一些病人再次擠入藥堂。李衍幾人,也跟著進入。老者似乎早已察覺到他們,先是對著紅夜叉微笑道:“羅姑娘,彆來無恙啊。”“托前輩的福。”紅夜叉恭敬拱手,剛要介紹李衍等人,卻被黎士卿揮手攔下。他看向李衍,撫須微笑道:“如果老夫沒猜錯,這位小友姓李名衍吧?”李衍微愣,“前輩認識我?”黎士卿歎了口氣,“終南山下藥王廟辰元道長,乃老夫至交好友,也算同門。”“前陣子聽說他受傷,老夫連夜趕去,這才知道是識人不明,慘遭暗算,又被過路俠士所救。”“方才,老夫便聽到門外神虎咆哮,想必那神虎令,伱已然找回。”原來如此…李衍心中一樂,點頭道:“幸不辱命。”老頭是道醫,也是玄門中人,估計覺醒了耳神通,但沒想到,竟是能聽鬼神語的罕見神通。黎士卿又詢問道:“那叛徒呢?”“已然斬殺。”“好!”聽得李衍回答,黎士卿哈哈一笑,隨後搖頭道:“辰元道長心太善,總被人欺負,老夫有時真看不下去。”“惡徒授首,今日當浮一大白!”旁邊搗藥的弟子猛然抬頭,平靜道:“師傅,那日聽聞此消息,你也說心中憤懣,當浮一大白。”“師娘說了,不讓你浮。”“逆徒閉嘴!”黎士卿臉色陡變,似乎氣得夠嗆,“酒乃五穀精,千杯可解憂,連口酒都不讓喝,不知道七情不暢可致病麼?”“真是豈有此理…”話雖說的狠,卻也不提喝酒的事。紅夜叉臉上露出笑容,拱手道:“既然有這層關係,晚輩也就不再拐彎抹角。”“這位衍小哥欲完善拳法,想學劈掛,我就向他推薦了前輩。”“學拳?”黎士卿沉思了一下,點頭道:“既然救了辰元,學個拳而已,不是問題。”“但老夫隻會打,不會教,倒是能推薦教我練拳的師傅傳授。”李衍聽罷眼睛一亮,“敢問這位高人是誰?”黎士卿歎了口氣,“這師傅不是旁人…”“正是老夫發妻!”“她姓馬,祖籍滄州…”…………三日後,蘭陵坊一座大宅院內。“披者,破也,掛者,卦也。”正堂屋簷下,一名老婦人坐在椅子上,邊品茶,邊訴說拳理,“常人以為劈掛強於勢,卻不知其更精於算。所謂二人相爭,先閉五行…”說著,猛然抬掌,向下一劈。“劈斬屬金,由上而下,勢如破竹!”話音未落,又翻掌向上一抹。“豁打為火,似火上衝升騰,以破劈打!”“捋攔為水,以橫製豎!”“橫擊為土,推撞製順!”“此乃五行用法,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則為八卦變化,內形於外,由乾始,至坤終。”老婦人麵容慈祥,體態端莊,即便發絲半白,也梳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大戶人家主婦。然而講起拳法,卻又像換了個人。氣勢威嚴,手掌變化,皆有呼嘯之音。李衍一身短打,任風雪翻飛,眼也不眨,站在院子裡仔細傾聽。拜師的過程很順利。這位老婦人來頭不簡單,乃是滄州大鏢局小姐,自幼得名師教導,本來會在江湖揚名,卻因一趟走鏢,對遊方行醫的黎士卿一見傾心。自此,江湖少了個巾幗英雄。長安蘭陵坊內,卻多了個賢惠的黎夫人…講完之後,老婦人又變回那滿臉和善的模樣,微笑道:“你年紀輕輕已入暗勁,也算天資聰慧,但自小練紅拳,發力已成習慣,這烏龍盤打,必須練紮實了。”“開始吧。”一聲令下,李衍便先抱拳,然後雙腿開立,雙臂平身,左右弓步互換,雙臂掄圓。看起來,有點像大風車。他自幼習武,對身體掌控力極佳,不一會兒便掄得呼呼作響,攪動周圍風雪都跟著旋轉。然而,黎夫人看了一會兒,眉頭卻越皺越緊,搖頭道:“停下吧。”“去搖轆轤,仔細體會。”“是,師傅。”李衍恭敬拱手,隨後來到小院水井旁,將軲轆放下,打了滿滿一桶水。但搖動軲轆將水提起後,卻猛然放手。咕嚕嚕!水桶墜落,軲轆旋轉似風。嘭得一聲水桶落下後,李衍又再次將其搖起,重新放開,觀察軲轆旋轉。烏龍盤打,又叫轆轤翻車。劈掛拳與其發力相似,以軸為中心,靠的不是傻乎勁,而是杠杆、旋轉和反扯的勁道。這,便是烏龍盤打!黎夫人坐在椅子上,搖頭道:“劈掛修行,少不了這一步。”“黎家這軲轆、水桶和繩子都是特製,若是普通人不小心軲轆反扯碰到,輕者斷胳膊暈厥,重者還有可能喪命。”“當年學拳,就有一位師兄,想早點體會其中力道,不小心被打成殘廢,你可千萬彆心急。”“拳這東西啊,是一輩子的事…”正說著,忽然有黎家老仆從前院走來,彎腰道:“夫人,劉家夫人帶著兒子上門拜訪。”“哼!”原本慈祥的老婦人,頓時一臉陰沉,“她那兒子不成器,整日流連煙地,有錢又怎麼樣,還想娶我家檀兒,真是馬不知臉長!”說著,起身道:“衍兒,你且練著,我去把人打發了,對了,中午就在家裡吃飯。”“是,師傅。”李衍恭敬拱手。待到老婦人離開,李衍立刻捏動陽訣,深深一吸,感受到周圍沒人後,立刻將軲轆攪起。放開的同時,用手一摸。咕嚕嚕!哢嚓!手腕骨折,扭曲成古怪的弧度。李衍咬著牙將手掰正,骨折迅速恢複,抖了抖手,已完好無恙。“原來是這樣…”李衍喃喃自語,似有所悟。骨折怕什麼,將來修煉雷法時,若有需要,親自引雷體會一下,都不是問題。這就是他的習慣。將大羅法身用於快速修煉,總比跟人爭鬥時,被打殘打死強。當然,天靈地寶也得儘快想辦法尋找…有了體會,李衍進入狀態的速度更快。當老婦人再次返回時,看著院內李衍雙臂如風,且有破空之音,先是詫異,隨後又露出欣慰:“不錯,快趕得上當初的我了…”…………黎家的午飯,樸實又講究。三葷三素六盤菜,都是家常小味,但卻火候得當,刀工手藝不遜色於酒樓。黎士卿在醫館忙碌,飯是仆人送去。同桌吃飯的,還有一名男子,麵容與黎士卿有幾分相似,但卻更顯儒雅。黎士卿共有兩子,大兒子叫黎羽涅,也是玄門道醫,繼承家傳醫術,在東市權貴雲集之地開醫館。方才有人上門想迎娶的,就是黎羽涅之女,也是黎夫人的寶貝孫女。眼前這次子黎空青沒有覺醒神通,亦未習武,而是入了儒門,得秀才功名,在長安王府做個伴讀。羽涅、空青,皆是古藥名。李衍習武半日,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悶頭吃飯,筷子掄的飛起。而對麵黎空青卻魂不守舍,愁眉不展。黎夫人見狀眉頭一皺,“空青,可有事?”黎空青放下碗筷,歎了口氣,“母親,伴讀這差事,我是真的做不下去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