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林火山”,指代各不相同。所謂“風”,就是各種風聞消息。雙人成“林”,所以“林”就是尋找夥伴,江湖中有些見不得人的活,單槍匹馬難以搞定,一時半會兒又叫不來同伴,就在這裡請人搭線。“火”在江湖中,通常意味著有貨有錢,比如土匪砸窯(搶劫莊園),有油水的叫“火窯”,沒油水的就是“水窯”。在這風聞館,“火”就代表各種委托,雖酬勞豐厚,但大多也是些搶劫、殺人、詐騙等見不得人的勾當。至於“山”,即是不動如山,江湖中人出了事,如果需要藏匿或找人醫治,都可以在這裡搞定,當然價錢也不低。這便是江湖五中的“店”,有些是開門廣納八方客,有些則做見不得人的生意。若是搶劫殺人,便是“黑店”。像這種有字號的店,通常是一個勢力,分布不同區域,很講江湖規矩,不會亂來。“二位,裡麵請。”小二打開一間房,將兩人請入。房間不大,也不雅致,除了椅子桌子,剩下的彆無他物,就連窗戶都已封死。點了燭火,光線有些昏暗。這種布置自然也有講究。一是隱秘,關上門後便自成天地,表明無人偷聽,二則是安全,房內布置一目了然,說明沒什麼機關陷阱。二人坐下後,小二當即出門,沒一會兒就端著木盤進來,既有茶壺小火爐,亦有不少茶杯。隨後,便一聲不吭出了門。王道玄搖頭道:“鄂州人喜茶,東家到西家,進門一杯茶,你說不要茶,人家也會給你上。”“道爺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沙裡飛笑道,“這是要盤道呢。”咚咚咚!話音未落,便有人敲門而入。卻是個身著粗布黑衣的老者,一臉滄桑,滿臉帶笑,開門就拱手道:“二位遠道而來,辛苦了。”所謂見麵道辛苦,必定是江湖人,既在江湖中,便是薄命人。老者看似普通,一出口就是老江湖。他坐下後,也不急著開口,而是拿起盤中小茶杯,看了一眼二人,將茶壺和一個茶杯放入茶盤中,另一隻杯子放在茶盤外。王道玄一看,就知這是要擺茶陣。所謂茶陣,也是江湖暗語之一。一隻茶壺、一個茶盤、數個茶杯,便能生出無數陣法變化,皆有其含義。通常來說,有試探、求援、訪友、鬥法,四個大類彆,其中又有諸多陣法。每個陣法,又有相關破法。彆小看這個,更彆覺得繁瑣。行走江湖,離不開人情世故,講究多個朋友多條路,朋友多了天下遊。開了春典,熟知江湖規矩,就是身上一個銅子沒有,也能闖蕩三山五嶽,至少有口飯吃。當然,江湖中更講究“說話隻說三分真”,因為人情多,恩怨也多,指不定套伱話的,就跟幫派勢力有仇。上一秒,笑臉相迎,下一秒,掄刀就砍!王道玄雖說也混跡江湖多年,但道不同,論對這一套的了解,彆說沙裡飛,就連李衍也比不上。但即便如此,他也看出了這第一陣。陣勢很簡單,名叫楊柳陣。所謂楊柳陣中有乾坤,江湖義氣無外人,意思最為簡單,就是看你是否江湖同道。這種小陣,對沙裡飛自然不是事,直接將外麵的茶杯放入盤中,又端起做了個飲茶姿勢,隨後又放回,抬手做了請。那老者也不意外,繼續擺陣。隨後的陣法,是越來越複雜,既要試探你根腳,也要試探你來意。看似繁瑣,但試探自有其意。你若是個剛出江湖,隻懂得一點規矩的棒槌,不好意思,有些消息的價格就會提升。吃了虧,也得憋著,到哪兒都是這規矩。但沙裡飛什麼人,那是滿嘴胡扯,芝麻都能說成西瓜的人,又精通江湖規矩,唬得對麵老頭一愣一愣。當然,老者心中也大致有了數,開始不緊不慢洗茶烹茶,又給二人倒上,這才開口問道:“不知二位,想知道什麼消息?”話說至此,已不需要暗語。沙裡飛也不廢話,直接詢問道:“我們送一位玄門前輩棺槨回吳家溝,但整村人沒了,連家人墳頭都找不見,那裡出了什麼事?”“吳家溝啊…”聽得事關玄門,老者麵色頓時肅穆,沉思了一下,以手指沾茶水,在桌子上寫了個字。二人一看,赫然是個“虎”。王道玄皺眉,“吳家溝鬨虎患?”“不是真虎。”老者歎道:“但有時候,人比虎更可怕。”“吳家溝本來沒什麼,普普通通,若不是二位提起,我還不知道那裡竟有玄門前輩隱藏。”“但兩年前,他們那裡河溝裡發現了金子,雖說少,卻也引起本縣縣尉喬三虎注意。”“二位也知道,朝廷有規矩,金銀銅鐵礦不得私自開采,喬三虎為了遮掩消息,先是將知情者封嘴,又明著暗著耍招,硬是逼著吳家溝老少搬離故土…”說著,冷笑道:“此事他做得隱秘,卻又哪裡瞞得過江湖同道?”“原來如此。”王道玄聞言,一聲感歎,搖頭道:“這吳家溝的老少,都搬到了哪裡?”老者回道:“搬去了鄂州。”沙裡飛一愣,“怎麼跑那麼遠?”“不跑怎麼辦?”老者搖頭道:“吳家溝有人發現蹊蹺,要去長安告密,怎奈那喬三虎長安有人。”“得知消息後,直接請長安城火熊幫出手,在客棧裡把人綁了,活埋在郊外。”“吳家溝得罪不起,隻得遠遁逃難。”沙裡飛聽得,心中也升起火氣,罵道:“這狗官也著實可恨,就沒哪個江湖同道把他給做了?”老者一聲苦笑,“二位,這話在我這兒說說行,出去了可千萬彆亂提。”“喬三虎雖隻是縣尉,卻沒那麼簡單,他的一位表兄,乃是商山法脈高手,在長安頗有名氣,還是王爺府上供奉。”“喬三虎也因此得了勢,在商州黑白兩道都混得開,還網羅一幫江湖敗類,在漫川碼頭設賭檔吃錢,家資頗豐。”“甚至連續幾任縣太爺,做事情也得看他臉色,人稱‘豐陽虎’。”沙裡飛一聽,尷尬撓頭道:“這啊,那算了,惹不起。”老者沉聲道:“實不相瞞,外來的江湖同道,我都要提醒一下此事,免得丟了性命。”“二位既是送亡人歸鄉,就少招惹這些是非,至於找路,吳家溝的人雖已搬離,但老夫卻知道還有一個江湖同道,在金錢河上擺渡,對吳家溝的事一清二楚。”“那人入了漕幫,名叫呂三。”“但要找此人,卻有些麻煩…”…………吳家溝荒村,老祠堂。車把式老孟頭和杠夫們正在喝酒,農家的黃酒並不值錢,菜也是醃菜鹽豆,但眾人卻喝得爽快。沙裡飛回來後,便避開了他們。幾人也不在意,他們雖也是江湖中人,但也有自己規矩,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不問。“事情便是這樣。”另一個房間內,沙裡飛將事情講述了一遍,搖頭道:“吳家溝就隻剩一人了,但找那小子卻有點麻煩,恐怕得你親自出手。”李衍眉頭一皺,“什麼麻煩?”王道玄道:“老夫懷疑,那人是術士!”“按那風聞館的情報所說,這呂三原本並非吳家溝人,幼時被人遺棄在荒山,隨後被吳家溝守村憨憨撿到,養在村口土地廟。”“村中百姓見他可憐,就時常送來飯食,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等守村憨憨死後,便待在土地廟,每日清掃,由村裡公田撥一份米糧過活。”“這人從小就古怪,沉默寡言,喜歡獨自待著,時常對著大山自言自語…”“哦?”李衍有些詫異,“風聞館知道的這麼多?”沙裡飛接著話茬開口道:“那當然是有原因的。吳家溝搬走後,這小子沒跟著離開,而是跑到了漫川關,加入了漕幫。”“說來也怪,自加入漕幫後,這小子並未跟著行船,反倒是一直在金錢河上擺渡,而漕幫上下卻對其恭敬有加。”“而且,他還和喬三虎的手下起過衝突,不知從哪裡學的拳腳,竟已踏入暗勁,身手不凡。”“漕幫雖沒有替其向喬三虎尋仇,卻也明說了要照著,喬三虎手下視其為眼中釘,幾次暗中下手都沒成功。”“更麻煩的是,這小子居無定所,神神秘秘,就連漕幫中人,也不知他平日在搞什麼。”“他謹慎的很,一有不對就跳河逃遁,我們去了,恐怕根本找不到人。”“原來如此。”李衍抬頭看了看天色,見已日落黃昏,沉思了一下,開口道:“也好,我這就出發。”沙裡飛愕然,“這麼急,要不等明天?”李衍搖頭道:“咱們還有事,不能在這耽擱太久,對我來說,夜晚白天沒什麼兩樣。”說罷,便收拾了一下東西,出門翻身上馬,韁繩一抖,身影在夕陽中越來越遠……………漫川關,在豐陽縣城東南百裡外。李衍趕到時,已是夜幕降臨。隻見群山之中,一座古鎮被河流隔開,其麵積不小,夜幕下,鎮子裡依舊燈火通明、河麵舟輯如林,漁火點點,宛如繁星。還未靠近,官道上已是熱鬨不凡。由北方而來的騾馬商隊,千裡迢迢而來,夜晚才到,幾十輛馬車排成一行,人員眾多,皆是滿麵風霜。像這種大型商隊,都有自家護衛,看到李衍策馬而來,頓時摁住刀柄,暗中警惕。李衍隨意瞥了一眼,便沒在意。道路擁堵,隻能順著人流前行。商隊內,有剛出江湖的毛頭小子,看著前方繁華鎮子,滿眼星星,“師兄,這碼頭可真不小!”那師兄明顯在賣弄,“這是水旱碼頭,北方來的貨,從旱路走,到了此地轉向南方,又走水路,便叫水旱碼頭。”“這漫川關連通南北,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自然繁華。看見沒這邊是旱碼頭,那邊是水碼頭,這半條叫‘秦’街,那半條叫‘楚’街…”“我知道,朝秦暮楚麼!”“瓜慫,看把你能的!記住啊,進了鎮子,可彆胡亂惹事,這邊彙聚南北江湖幫派,龍蛇混雜,每晚都死人。”“啊?!”“也彆太怕,跟著師兄便是,到了這地,咱們就算交差了,待會兒帶你去樂嗬樂嗬。”“去喝酒?”“傻子,去找姑娘困覺!”“哈哈哈!”見少年滿臉通紅,周圍人頓時一陣大笑,打趣道:“陸小子,今晚恐怕姑娘得給你錢。”“為…為啥?”“規矩,吃了雛雞,咋能不給錢?”“哈哈哈…”一幫人儘情調笑,說的那小子臉紅脖子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李衍偷聽了半截,便有些心不在焉。風聞館給的情報太少了。正如方才馬幫之人所言,漫川關三教九流彙聚,人多且雜,南北幫派皆有,加上往來的客商、碼頭腳夫…可以說,就是個濃縮的小江湖。要想找人,還真沒那麼容易。這線索,該從哪兒找…就在李衍思索間,已通過漫川關巨大牌坊。這裡並未設置圍牆,迎麵便是一條老街,兩側茶樓酒肆、青樓賭坊燈火通明,人聲喧囂,比之前世的古街夜市都不差。對麵不遠處,便是騾馬商會。這裡是車行馬幫的地盤,同時也經營一項業務,就是寄存馬匹,根據馬棚和飼料檔次收錢。李衍存了馬後,便走向秦街。他隱約有了想法,對你最熟悉的,除了親人,恐怕就是仇人。那呂三藏在漫川關,經常與喬三虎手下作對,恐怕就是等著機會,給父老鄉親出氣。而喬三虎的手下,估計也在時刻留意其動靜…就在他沉思時,忽然聞到一個熟悉的味道,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李衍連忙抬頭,隻見人群中,一名青衫中年男子闊步而行。他麵容清瘦,膚色泛黃,但身形筆挺,身後還跟著兩名手下,氣勢不凡。此人,他正好認識。是鹹陽漕幫幫主韓坤!(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