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光聳了聳肩,跳上樹枝。分不清猴嗎?又不是它打的。賀靈川這才上前,踢了踢他的腿:“老實回話,不然我把你剁成幾塊,扔進海裡喂魚。”他表情平淡、語氣平淡,好像在菜場買菜,跟攤主說“這塊豬肉給我切一半,多了不要”,但俘虜卻聽出了恐怖的意味。平時他少不得要放幾句狠話撐場麵,比如你完了,我弟兄不會放過你之類。但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這男人說得出就做得到,所以他嘴上比心裡更誠實,馬上就服軟了:“你、你你問!”“名字?”這俘虜哆哆嗦嗦全交代了。原來他被稱作阿豪,打小就忘了爹媽是誰,浡國內陸來的,兩年半前在碼頭混進一個小幫派,平時偷摸拐為生,兼收頭錢。頭錢就是保護費,有向鋪子收的,有向小販收的,還有向做皮肉生意收取的。偶爾,他也跟地上這同伴一起,私販外地來的嚼煙。董銳鄙視道:“混了兩年還這樣,你也沒混出名堂來嘛。”阿豪苦笑:“這兩年逃難來浡國、來港口的外鄉人烏泱烏泱,個個都得搞錢。所以乾哪一行的都多。”連混混行業都開始內卷了。董銳呸了一聲:“你們這破地方還有人拚命擠進來?”“相比東邊那些戰亂之地,已經很不錯了,連女人都能在這兒找口飯吃。”彆管餿不餿,至少沒餓死,阿豪可不覺得這兒有什麼不好。“逃難的說,他們在東邊見過吃人的。有個男人在破廟裡睡覺,忽然被人按住,剁了一條胳膊下來。對方還很有禮貌跟他說,‘隻要不反抗,我們就不傷你性命,隻吃你一條胳膊’。這人真就不反抗了。”“然後呢?”董銳有點好奇,“他們不會真說話算話吧?”“那怎麼可能?對方剁下他一條胳膊,這人就痛暈過去。”阿豪忍不住伸手比劃,“然後人家手起刀落,把他腦袋都剁了下來。莫看人瘦肉少,還能燉兩鍋湯呢。五個時辰後,這人就隻剩骨頭了,連眼珠子都被吞掉。”賀靈川忽然問他:“嚼煙是誰搞到的?你,還是你這同伴?”阿豪撇了撇嘴:“我,當然是我。我能搞到低價的好貨。這個家夥——”他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同伴:“我不樂意帶他一起,但他混的資曆比我久,又是老大指定的。”賀靈川轉回正題:“浮嶼鬼市,你熟悉麼?”他們初來乍到,最好找個人熟路熟的地頭蛇。阿豪點頭如搗米:“熟,熟,我常常去的。裡麵有好幾家都歸我管!”官方管不著的地方,也會有人管的。賀靈川抬頭一看,快傍晚了,太陽就要落山。“陪我們去逛逛鬼市。”“啊?”阿豪有拒絕的權利嗎?“哦,好、好的。”他的同伴還躺在巷子裡,但沒有生命危險。董銳下巴一抬,鬼猿就跳到阿豪肩膀上。後者嚇得肝顫,唯恐它一口咬在自己脖子上,但鬼猿隻是蹲坐下來,又打了個嗬欠。“你要是想跑,它會瞬間撕爛你的脖子。”董銳指了指自己妖傀,“你可以和它比一比速度。”“不敢,不敢!”阿豪愁眉苦臉,隻能陪這兩個煞星去逛街。真是倒黴透頂,怎麼今天輪值巡街時遇到這麼兩個煞星!他指了指兀自躺地不醒的高個子:“他,他沒死吧?”“明早之前,他都醒不過來。”“那、那您二位等等,我馬上好!”巷子裡一堆破籮筐,阿豪特地用籮筐把同伴蓋住。這裡光線昏暗,就算有客路過,也未必發現這兒還藏了個人。他居然還有心做這個,賀靈川就在邊上瞧著,默不作聲,也不催促。巨鹿港邊上有個孤零零的半島稱作浮嶼,上頭是個小鎮,原本做的是倉儲貨運,後來發展成了方圓百裡之內最大的鬼市。各種各樣的交易都在沿街店麵和倉庫裡麵舉行。除了廉價貨,就是來路不明的商品。賀靈川走了一圈,發現這裡的貨物質量普遍比不上鉑金鬼市,並有大量濫竽充數,想淘點東西全靠自己火眼金睛。脖子上的神骨項鏈靜悄悄,一樣想吃的東西都沒有。賀靈川能感受到它的嫌棄。這家夥是越來越挑嘴了。但各地的鬼市其實還有另一樣看不見的值錢貨,正在暗地裡流通:情報。“浮嶼鬼市,誰都能來發布情報嗎?”“可以啊。”限製太多,還叫鬼市嗎?阿豪領著兩人走近一棵大棗樹,指著樹下好大的告示牌,“想求購什麼東西,無論是情報還是物件,隻要張貼在這裡就行了。彆人看見了,自會與之聯係。”這告示牌上貼滿了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條子、紙板,像極了賀靈川在另一個世界看見的牛皮癬小廣告。每張字條上頭都寫明求購事由,還有聯係方式。“有人想跟他們交易,就會把字條撕走。”這種私下對私下的交易,的確很隱秘,但對賀靈川來說卻是種阻礙:“如果我想查一查前段時間的求購記錄呢?”“那就要求助於陸先生了,它天天都在這裡,而且過目不忘。”阿豪道,“但要備好手禮,才能請陸先生幫忙。”陸先生?“什麼樣的手禮?”“老鼠、小鳥之類的小動物,或者生肉。”董銳一聽,就知道“陸先生”不是人。“我有,你請它吧。”阿豪立刻嘬唇,咕咕嗚嗚叫了兩聲。隻聽撲嚕振翅聲,後方大樹飛過來一頭大鳥,就停在告示牌上方。這是一頭棕褐色的雕鴞,耳朵上方還豎起兩撮尖毛,像天線一樣。它睜著一對黃眼睛問三人:“要找什麼?”原來它一直藏在告示牌對麵的大樹上,那可不就是隨時盯著?“幾個月前,有人來這裡求購明燈草;一個月前,又有人來求購杜雲石。”賀靈川問它,“你記得麼?”“明燈草、杜雲石?”雕鴞想了想,眼瞼半閉,“都不是常見的東西。嗯,對,我記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