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銳立刻道:“難關就是眼下了,費這麼大工夫就是給它調養先天!隻要它順利出世,那以後就好辦了。你看鬼猿和蝸蟾,現在就很省事很省錢了吧?”賀靈川看了鬼猿一眼,這猴子比上島時胖了兩圈,也花掉他幾萬兩銀子。跟它主人一樣,在他島上騙吃騙喝。省錢?嗬嗬,那是相對沒出世的小鬾獸而言。董銳沉吟一下,接著道:“其實,我對噬童鬾獸這麼上心,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它與我的一項研究不謀而合。”賀靈川順口問:“什麼研究?”“人形化。”“等一下!”賀靈川以為自己聽錯,敲敲桌子,“這是什麼意思?”“飛禽走獸成妖,形貌也還是飛禽走獸,無非體型變大變小,局部異化特變,卻不能化成人的模樣。”比如狐妖修為精深,尾巴數量就能變多,這叫局部異化。尾巴再多,它也是狐狸模樣,變不成人形。世間法則如此,極少數才得豁免,比如伏山越這樣的魃。當然,最奇怪的例子就是霜葉國師。賀靈川到現在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品種的妖怪,外形與人類無異。他在靈虛城也打探過這個消息,但問到的人無一例外都搖頭。那裡頭,可有不少高官名流呢。他們能打聽到妖帝當天晚上的菜單,卻不知道霜葉國師的來曆。“喂喂,彆走神了。”董銳喊他回魂,“你知道這頭小鬾獸為什麼一出世就容易死掉嗎?還有一個原因,是它被人用神血強行改造,把下肢和脖子拉長,骨盆、脊椎也有改動,更適合、呃,更適合……”他一時沒想到恰當的詞語描述。賀靈川脫口而出:“直立行走!”“對對,更適合直立行走!”董銳給他一個“還是你懂我”的眼神,“但這可憐的小東西是個失敗品,隨時都在崩潰的邊緣,因而不得不陷入沉睡。所以天宮都雲使何璟才把它帶去戰鬥,就是要找機會用掉它。”反正都是個殘次品,最後一下物儘其用。“我就說嘛,拿這妖種充當噬童鬾獸,天宮不是財大氣粗就是暴殄天物。現在看來,果然事出有因。”賀靈川越聽越覺得不對:“慢著!它既然隨時都會崩潰,我還要花那麼多錢救它?”抱歉,他就是個嘴臉醜惡、投資必講回報的老板。“他們乾不成,不代表我乾不成。”董銳一臉驕傲,“我不是說了麼,我本來就在做妖傀人形化的研究。這些日子想儘辦法把神血引發的畸變清除掉了,又托最近帝流漿接連降臨的福,這小東西的身體已經穩定下來,出世隻是時間問題。”“那它會是人形?”話說回來,帝流漿降臨好幾次了,這頭小鬾獸每次都沒錯過,運氣比同類好多了。“不會!不會!”董銳把腦袋搖得像波浪鼓,“我不是說了麼,神血引發的畸變被清掉了。但神血的影響已經造成,這小東西的模樣一定也會改變。”賀靈川嗯了一聲:“把鬾獸改造成人形,天宮為什麼做這種研究?”在他看來,鬾獸就好像天宮的生化武器。既然是武器,就該越強大越好。硬凹外形是為了什麼?天宮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嗎?董銳聳了聳肩:“不清楚。反正它閒著也是閒著,天宮又不止一個人。有人乾這事,就有人乾那事。隻要有名目,就能搞到經費。”賀靈川笑問:“你還挺懂的。那你為什麼要做人形化研究?”“這個,一時興起嘛。”賀靈川似笑非笑:“從前無論你在哪裡都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日子過得緊巴巴地,還能有這種興致?”這廝真是不好騙!董銳扭捏一下才道:“那時我臉是爛的,成天戴個麵具,無法跟人親近。身邊也隻有妖傀,我就想著,能不能把它們改成人形。這樣,咳……”賀靈川定定看著他好半天,看得董銳都要惱羞成怒,才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道:“你是不是想,把它們改成女人的外形?”“胡說八道!”董銳拍案而起,憤然作色,“你把我想成什麼了!我能乾出那種事?我就是……想讓它們像人。”那時他孑然一身,放眼四周都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偶爾也想有個同伴嘛。場內突然安靜。兩人大眼瞪小眼,都不吭聲。然後,賀靈川咳了一聲:“所以天宮的試驗失敗了是吧?”董銳立刻坐下:“啊對。天地法則不是那麼好打破的!”“但是天地法則也變過,比如元力的出現。”世界本來沒有元力,自從神仙大戰以後,自從天羅星被打下一塊碎片以後,甚至有人認為大方壺出現後,元力才誕生。“天地法則,很難用人力去突破。”董銳正色道,“但從這隻噬童鬾獸的情況來看,天宮的研究並非沒有進展。我也不知道他們走到哪一步。”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皮:“反正我不做這種研究了。”他現在有臉了,可以進入人類世界吃喝玩樂,哪還需要人形的妖傀陪伴?賀靈川拿出一個信封:“既然你非跟去不可,那就聽一聽王國師派下來的任務吧。”王行屹是靈山的決議者,負責指派任務,協調各方關係。方燦然作為賀靈川與靈山的接頭人,要從王國師那裡接取任務,再轉交給賀靈川。“一個月前,逍遙宗送給牟國的貢品在巨鹿港被劫。”賀靈川指著沙盤標示位置,“巨鹿港位於伊靈海峽,是海路轉為內路的樞紐。來自外海的貨物在這裡裝卸,通過伊靈運河轉運往閃金平原內陸。”“也是個港口。”董銳看得認真,“丟了貢品,逍遙宗要負責找回吧?”“不。押運貢品的,是牟國派出的護衛。也就是說,貢品是在他們手上丟掉的,與逍遙宗無關。”董銳奇道:“咦等一下,貢品不都由原國原地負責押送到位嗎?”進貢進貢,逍遙宗不押送貢品進牟國都城,怎麼能表現出自己的誠意?再說,進貢的過程也是朝禮的過程,是外交的一部分。牟國這樣的大國,當然需要萬邦來朝的麵子。“其他貢品都要走這個流程,唯獨這件貢品例外。牟國要派出得力隊伍,把它從逍遙宗一路帶回牟國都城。”也就是說,牟國不放心讓彆人運送。董銳的好奇心一下被吊到最高:“到底是什麼寶貝,值得牟國這般重視?”就算比不上貝迦富足,牟國也不缺奇珍異寶,怎麼會對一件外地的貢品這麼上心?“方燦然給出的資料寫道,此物名為‘明燈盞’,具體功效就沒有提及了。”賀靈川的好奇心,被這件寶物吊得很高。在盤龍世界,鐘勝光就讓邵堅去閃金平原尋找明燈盞。賀靈川傾向於認為,這在曆史上也真實發生過,隻不過被派出去的是其他戰士。也就是說,紅將軍需要明燈盞。現在,牟國也需要這件寶物,不僅指定它為逍遙宗進獻的貢品,還派自己的衛隊親自越洋去取。這東西到底有什麼神效,能讓一前一後兩大勢力為之心動?董銳還沒來得及說話,趴在賀靈川肩膀上的眼球蜘蛛就叫了起來:“什麼盞,你再說一遍?”“……你是大娘還是二娘?”“當然是我!”這麼直爽的語氣,“哦,大娘啊。”朱大娘直接開問:“姓方的資料上,還寫了什麼?”“隻說這是世上少見的靈草,如今隻生長在逍遙宗的大雪山上,彆處都不可覓。明燈草每三十年才開花,孕育出來的果實就叫明燈盞。”賀靈川一邊看信一邊道,“嗯,上頭說明燈盞是一味重要的藥引子,但沒說能製什麼藥。”這回是朱二娘接話了:“時至今日,還有人不死心嗎?”蛛妖姐妹花的語氣不同,現在賀靈川已經能一下子就分辨出來。朱大娘:“人類,嗬嗬!”作為人類之一的賀靈川,隻好謙虛下問:“兩位姑奶奶,你們在打什麼啞謎?”朱二娘組織了一下語言:“你知道胎中之謎麼?”“聽過。”“從前——我指的是上古時期——即便是法力無邊的上仙想要奪舍他人身軀,也麵臨胎中之謎的困擾。奪舍有許多嚴苛的要求,並不能隨隨便便進行。但即使修為再高、神魂再強韌、準備再充分,也有可能在奪舍過程中被洗去記憶,變成全新而空白的靈魂。”朱二娘歎了口氣,“我認得的妖仙當中,就有兩位因此而消逝。”賀靈川明白:“那與死亡無異。”“本我”是負載於記憶上的。沒有了記憶,就沒有了人格,就是全新的靈魂。一旦勘不破胎中謎,對於這些仙人的神魂來說,既是新生,更是毀滅。“天地靈氣衰退的環境下,我利用蛛蛻來削減修為、適應環境。”說到底,這是削足適履,是難以言述的絕望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