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方燦然的麵貌已經變了,與靈虛城內完全不同,下巴正中還有一點凹陷,顯得更加堅毅。
甚至聲音也低沉了。
隻有他的神態動作,仍讓賀靈川感覺到有點熟悉。
要是兩人擦肩而過,賀靈川可認不出他。
“你戴了麵具?”在靈虛城搞出那樣的重磅破壞以後,的確該隱姓埋名再換臉,才能一勞永逸。
“不,這是靈山中的長輩動用了刀圭之術。”方燦然拍拍自己的臉,“什麼神通法術也看不透,因為這就是真皮真臉。”
刀圭之術?就整容唄。
賀靈川下意識看向董銳,這裡也有個整過臉的,但霜葉國師的手法好像沒那麼麻煩。
“這一年當中,你杳無音訊。隻有觀察貝迦指令,我才覺得你還活著。”方燦然同樣看向董銳,“這位是?”
“他姓董。我們乾的壞事,他也有份兒。”
方燦然了然,對董銳的態度立刻親切起來:“原來也是好朋友!坐下來聊一聊罷。”
在靈虛城時,他和賀靈川雖然合作,但彼此防備,隔閡很深;
但因為共同乾了件驚天動地的、不能對外人提起的大事,今次異鄉重逢,反而格外親厚。
彼此都用行動證明了心跡,也證明了他們都有共同的敵人——貝迦。
一起扛過槍,感情不一樣。
方燦然引兩人進園中小榭落座。這就是池邊的小亭子,但四麵有牆,牆上有宣窗,擋風又清靜,可供主賓賞景用飯商談。
這裡畢竟是海島,建築不精致,但很有風情。
董銳隔著宣窗望了池塘一眼,忽然道:“池中有一朵金蓮。”
蓮開盛夏,然此時深秋時節,理應滿塘敗葉。但池子裡依舊有三四片蓮葉青綠,其間浮著一顆含苞待放的金色睡蓮。
“那是個小蓮妖。有它在,我們談話無虞,不怕被人聽去。”方燦然從火爐上提起個銀盆,盆裡的熱水剛冒出魚眼泡。
他把酒樽浸了進去。
天涼了,且溫點小酒吃。
賀靈川問他:“你是太行宗門下?”
“請坐。”方燦然隨手打開身邊的八寶櫃,取出一套精美的四方碟,裡麵是四味下酒的小食,“是啊,我自幼就在太行宗,後來才去靈虛城。報仇之後,我又回到太行宗,覺得鉑金島這地方不錯,就過來了。賀兄弟托付的兩名海客來得及時,若是再晚一天,我又要外出了。”
當然,方燦然在異地另有化名和暗號。
“恭喜方先生大仇得報。”賀靈川拿起一小塊魷魚乾撕著吃,嗯,鹹鮮甘美還微甜,又有嚼勁,“柯家是什麼下場?”
一百八十多年前,柯家祖先向靈虛城告發,淵國不得不倉促起事,頑抗千日後終究失敗。千星城官民都被屠戮,淵國後裔被貶為賤奴,永世不得翻身。
但柯家憑借告發之功、憑借尋回鈐靈寶蓋之功,坐享近二百年的榮華富貴。那般窮奢極欲,連靈虛權貴都眼紅不已。
方燦然身為邵堅後人、身為淵國後裔,與這叛國的後裔有國仇家恨。
他潛伏靈虛城近二十年,一是執行靈山命令,二來也是伺機給家國報仇。從前賀靈川與之交談時,他就認定柯家受難才是天理循環,報應昭彰。
在靈虛城大亂時,方燦然設計引雷擎巨獸通過驚鴻渡傳送陣衝入天同島,把柯家狠狠踐踏一番。這就是執行公務之後,順便報自己的私仇了。
賀靈川已經從嶸山刀長老那裡聽到後續,但方燦然這裡無疑是第一手消息。
方燦然笑道:“柯家在雷擎巨獸的襲擊中,初步損失超過一千多萬兩,包括園林建築、藝術雕塑、奇珍異寶等等。”
賀靈川立刻想起柯家奢豪已極的傳世大宅,那是一百多年的天恩榮寵堆砌起來的人間富貴,柯家每代人都在前輩基礎上精雕細琢,一磚一瓦都有講究。
一人多高的珊瑚為樹、金枝玉葉,都隻是園林轉角的尋常布景而已;隻說清音閣的瓦片,遇風時聲音如笛,遇雨時又好比古琴錚錚,飄渺仙靈。那是名匠名窯前後八百次燒製挑出來的瓦片,時間跨度七十餘年,花費至少超過了兩萬銀子,既耗工又耗時。
雷擎巨獸衝進柯宅,好比大像進了瓷器店,不知道要搗碎多少古物和寶貝。
“但錢財還是小事,柯家人死了四十多個,失蹤二十多個。家主柯守意雖然隻受了點傷,但他最喜歡的老五柯嚴敬死了,老三老四都重傷,老四被踩癱了半邊身體,這輩子恐怕很難站起來了;還有,他一共九個孫輩,好巧不巧,當晚被踩死了六個孫子,活下來的三個全是孫女。”
人丁興旺的大家族,突然就元氣大傷。
“這麼慘?”董銳閒著也是閒著,撈了兩塊花椒鍋巴,啃得嘎吱響。
“經此動蕩,柯守意大病一場,險些一命嗚乎,吃了天神賜藥才勉強撐下來。浮空島上所有權貴,唯柯家受創最重。靈虛官民都在分析,柯家是被人尋仇了。可是柯家這二百年來結下的仇家和對頭實在太多了,列出來的名單光是排查都得大半年。”
方燦然滿麵快意:“柯家受了這樣的打擊,墟山山澤岨炬還指控他家克扣供奉,自己終日饑餓才心生怨恨,才會大鬨天宮。妖帝和天宮都與岨澤達成協議,調高了山澤的供奉標準,並且責令柯家今後要嚴格執行。”
“也就是說,柯家今後要向岨炬供奉更多?”
岨炬擺脫了墟山大陣的束縛,可以自由進出地心,連天神也拿它沒辦法。天宮若不想p股底下經常著火,就得對這大火靈好一點。
賀靈川立刻想起龍脊島深處的陰虺之王。對比貪得無厭的岨炬,蘢灝真是個實誠純樸的大妖怪,向他要的供養又是最不值錢的煞珠。
至於天宮有沒有辦法再約束岨炬,那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