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今天到市舶司來辦事的人少了點。他從回廊後方經過,恰好聽見兩個商人議論:
“陰虺怎麼又出來了?我昨天過西峽灣,見到幾隻陰虺在海裡遊著,個頭好大,都快趕上小鯨!”
“啊,你們船沒事吧?”
“我們一跑,陰虺就追,在船頭正前方遊蕩很久,全船人都嚇完了。它們一直從水裡探頭,好像在觀察什麼,半炷香後才遊走。”這人心有餘悸,“不是說,這片海域已經安全了?”
“啥時候這麼說過?”
“那仰善群島的新主人,不是能約束陰虺嗎?”
“真是吹過頭了,誰知道有幾分真假?”同伴反應過來,“咦不對啊,陰虺以前從來不去西峽灣,那裡在仰善群島範圍外。”
“自從前段時間群島變故,陰虺屍潮以後,它們經常到處亂躥。”商人歎氣,“現在它們從哪裡冒出來都不奇怪。”
吳提舉隨便聽了幾句,也不在意。
正好趙僉事從外麵進來,吳提舉招招手,把人招到隔間問道:
“上個月的賬目做好了麼?再有三天,就得往國庫上繳銀封。”
“都做好了,您放心。”趙僉事左右看了看,見那兩名商人已經走遠才道,“仰善群島這幾天沒來送檢。我聽說他們的棕櫚油已經采收大半,還鼓搗出不少新貨。”
他看吳提舉沒吱聲,又問:“您看?”
吳提舉眼皮子一翻:“仰善群島的新主人畢竟剛入這一行,新手沒有經驗,質量難以把控。市舶司對他家的東西要嚴格把關、反複檢驗,督促他們儘快合格。”
“是,是。”趙僉事一下就抓住了“嚴格”、“反複”兩個關鍵詞。說起來,吳提舉家的棕櫚林好像也是大豐收,這些天都在出貨。每到這個季節,外地客商都會來刀鋒港收取棕櫚油。
再多拖個二十來天,客商們洽談收訂結束,也就各尋歸途了。
趙僉事領會吳提舉的要求,仰善群島的售貨和開店許可,在這大半個月一定是辦不出來的。後期仰善群島想賣油,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本地收獲季一過,采購大宗商品的大商人就要離開港口,奔往其他地區拆分轉賣手上的物資;他們離開後,刀鋒港和峽灣隻剩下小商販和平民零星購買。
簡單來說,這二者就是批發和零售的區彆,量價都不是一個等級。
仰善群島的商品以棕櫚油為主,貨量龐大,必須對接大宗采購商。一旦錯過交付季,大量商品都會堆積在倉庫賣不出去,零售市場上那一點點走貨量,杯水車薪。
貨物堆積就會導致流通太差,資金周轉不靈——
錢隻有在交易環節高速流通,才能持續生錢。對於賀靈川這種財力有限的新手島主來說,貨物一旦賣不出去,很容易就形成財務上的下沉螺旋。
趙僉事立刻表態:“下官後期也會勤加把關、幫助他們提高品質,才不辜負眾多外商對刀鋒港的信任。”
吳提舉一聲感慨:“做好品質,打好名聲,這才有利於仰善群島、刀鋒港的長遠發展啊!”
趙僉事又輕聲道:“大人,聽說這位姓賀的島主有些本事,連縱橫群島多年的海盜,都被他收服。”
這件事半個多月前還炒得沸沸揚揚,刀鋒港的官員已經確認了消息的真實性,均覺不可思議。
趙僉事拒絕仰善群島的申請三次了,心裡也有些惴惴。
這種麻煩非得交給他來辦不可麼?
“仰善群島那些海盜,哪有什麼真本事?”吳提舉哼了一聲,“隻不過那裡陰煞濃鬱,無法正常營生,海盜就像野草,割幾遍都會長出來,最後誰都懶得跟他們計較。”
“那陰煞仿佛也被賀島主驅散了?”
“眼見為實,如今群島深處依舊灰霧縈繞,你說他真能驅散?”吳提舉冷笑一聲,“有些人逐利之前要先逐名。名頭大了,還怕錢財不能滾滾而來?”
“但聽說有幾個島嶼已經驅儘……”趙僉事一看上司臉色,立刻改口,“這位‘賀島主’來刀鋒港已過數月,竟然從未拜訪大人,何其傲慢!”
“據傳他宴請過不少達官貴商,卻隻遣手下姓丁的主管來拜會我。”吳提舉皮笑肉不笑,“年輕人,嗬嗬。”
他不點頭,仰善群島一瓶油、一片紙都彆想在刀鋒港賣出去!
兩人回前廳辦公,剛坐下,外頭奔進來一人,白麵錦衣,神情焦急,過門檻時還差點跌倒。
快到深秋時節,他還滿頭大汗,衝著吳提舉就喊道:“恩師,大事不好!”
這是吳提舉的徒弟,自辦一所塾校,平日裡為人師表、風度翩翩,何曾這樣失態?
吳提舉皺眉:“天塌了不成?你坐下來,慢慢說。”
“寶濟號沉了。”
吳提舉騰地一下起立,大聲訓斥:“胡說什麼!”
“它昨晨就應該進港,結果遲遲未回。今早寶濟號的船員從海上搭舢而回,說這船遭遇陰虺攻擊,他們反擊失敗,隻得撤離,而後、而後眼睜睜看著船下沉。”
寶濟號是吳提舉的船,隻不過掛在這弟子名下。
船身長度十丈,不是他手裡最大的船,然而是最新的,去年才出塢下水。
寶濟號的龍骨是一根難得的白鐵杉,旁人送給吳提舉的,用它造出來的寶濟號速度極快,吳提舉自己都經常乘它出海。
現在聽到這艘船居然沉了,吳提舉整個人都不好了:
“怎麼回事!陰虺為什麼襲擊我的船?它開進仰善群島海域了麼?”
“不不,它路過西峽灣時遇襲!”
“西峽灣”三字一出,吳提舉就咽了下口水。邊上的趙僉事忍不住道:“西峽灣!方才那兩名商人也說,陰虺在西峽灣打量他們的船,還隨行很久,但沒襲擊他們。”
現在吳提舉嫌他聲音刺耳了:“我聽見了。”
“陰虺莫不是在找您的船?”
吳提舉冷著臉不吭聲。
陰虺這種怪物,什麼時候會遊出仰善群島深處、專門襲擊某一條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