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舉杯,對杜善道:“為你這句話,當浮一大白。來!”
杜善也笑了,兩人舉杯,對飲而儘。
賀靈川乾脆招來夥計道:“拿五壇沁香春來,給諸位都滿上。要是五壇不夠,再來五壇。”
眾學子大喜:“賀驍大氣!”太學生也不是人人都有好家境,吃得起五兩銀子的沁香春。
“太子桓放火以後,帝君招我和太子越上天宮安撫。”賀靈川向夥計丟出一錠大銀,豪氣乾雲,“我留這些撫恤作甚,不如今日請大家吃酒!”
眾人笑逐顏開。
鄭則伍、高霽林和杜善等,卻是眉頭一皺。
帝君平時都在天心島淩霄宮,怎麼會招赤鄢人去天宮安撫?
難道這裡麵攪進天神什麼事情?
水好深。
這一次大家在香滿樓吃酒,直到夕陽西斜,才要趁興而歸。
賀靈川去結賬,錢袋都還沒掏出來,掌櫃就笑得一臉春風:
“不用了賀先生,敦園的方總管剛才已經代結了。”
賀靈川奇道:“他早就走了,我們方才又喝這麼多酒,他怎麼結的賬?”
“方總管經常在這裡宴客,平時都是掛賬,每月一結。”
財大氣粗就是不一樣,方才他們至少喝了十三壇酒,那就是六十五兩銀子,六萬五千大錢!
相比起來,菜金倒不值一提。
“方總管真是講究人。”賀靈川知道,方燦然這是在太學生麵前送他一個麵子。他也不矯情,拍拍袖子正要走人,掌櫃又壓低音量道:“方總管還給您留了一張條子。”
說罷遞過來一張字條。
那幾名同心衛被賀靈川背影擋住,看不清他們手部動作。
賀靈川飛快接過字條扔進儲物戒,哈哈一笑:“卻之不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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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上梢頭。
賀靈川偷偷摸摸溜到翩想山莊後山。高而密的冷杉叢長成了嚴嚴實實的樹牆。
他就從這樹牆中穿過,然後摸到了一堵真牆。
這堵圍牆就是翩想山莊和隔壁鄰居家的分界線。
隔壁是一直有人住的,戶主姓施,也在王廷為官。
今晚他家燈火通明,常有人聲傳出,好像在辦宴席。
圍牆上有個小小的角樓,修來觀景用的,賀靈川看見裡麵有人衝他招手。
方燦然。
他兩步跳過去,發現亭裡還有矮凳。
“方總管怎麼約我在這種地方?”幽暗僻靜人跡罕至。
“今晚到施家作客,正好約你一敘。”方燦然下巴往主樓方向一呶,有笑聲隨風而至,聽起來主賓皆歡,“那裡頭觥籌交錯,少我一個也暫時沒人發現。”
他又取出一麵長方形的鏡子:“穿心鏡修補好了,可以如常使用。”說完,傳授使用口訣給賀靈川,又講解了用法。
這是他給賀靈川的賠禮之一。
賀靈川收下,用心記好,而後坐了下來:“還想聊點什麼?”
方燦然隨手先布了個結界,以防聲音走漏:“岨炬。”
賀靈川怔住,目光把他從上打量到下。
對方半夜上門,居然要聊一聊墟山的山澤?
“真有這麼驚訝?”方燦然道,“你不是早知道我要說什麼?”
賀靈川眨眼:“說什麼?”
在雙方誠信不足的基礎上,的確很難談事。方燦然隻得把話挑明:“岨炬問我要些情報,說有人要用。”
“哦——”賀靈川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其實下午在酒樓掌櫃那裡收到字條時,賀靈川就猜到是這麼一檔子事兒了。
也不需要多麼理性的分析,直覺如此。
方燦然在靈虛城圖謀甚大,這種熱鬨應該少不了他。
“你怎知道要找我?”賀靈川問他,“岨炬應該沒看見我的臉。”
“我不確定。”方燦然笑了,“但我覺得可以直接找你一試,畢竟最近跟我提過岨炬的人隻有你。嗬,現在不就確定了?”
兩人四目相對,忽然哈哈一笑。
行吧,爾虞我詐。這一次方燦然占了上風。
兩人先前雖然用誓言鎖鏈定過契約,但誰也不肯說出自己在靈虛城的任務。現在岨炬居中,無意捅破了這層窗紙。
方燦然知道賀靈川來靈虛城是搞破壞的,而賀靈川知道方燦然跟岨炬暗中有接觸,不安好心,這都犯了天宮忌諱。
確認了共同的強敵,雙方的關係一下子就拉近了。
方燦然收起笑容,“你想做什麼?”
賀靈川倚著柱子,悠悠道:“想送天宮一份大禮。”
昔年盤龍城覆滅,表麵上看是仙由、拔陵聯軍所為,可是賀靈川早就看清,幕後的主推手正是貝迦。
對於繼承了神骨三件套和盤龍遺誌的他來說,這是舊恨。
他初入靈虛,還是為了貝迦廣大妖民辦實事、辦好事而來,結果天神不由分說就入侵他的識海,來了個神魂審判。
對他本人而言,這是新仇。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但他一定會找到最合適的時機。就算新仇舊恨不能一次討還,至少要分批清算!
第一次清算,就從送天宮一份大禮開始吧。
方燦然不解:“大禮?”
“一個活蹦亂跳,自由自在的岨炬,怎麼樣?”
方燦然看他看了半天,確認他沒有開玩笑,才搖頭:“你是在作大死。”
他聽懂了,這人居然想在天宮眼皮底下破壞聚靈大陣,把岨炬放出來。
這也是岨炬多年以來的心願,方燦然雖然早就跟它搭上線,但從沒敢真正付諸實施。
要不是他跟賀靈川交過手,大概會懷疑這小子是真瘋還是假傻。
賀靈川摸了摸鼻子。
“要我怎麼配合?”方燦然又道,“岨炬疑心病很重,我用了好幾年時間接近它,才拿到它的分身。你隻去了一次?”
“是啊。”有隻野貓在底下閒晃,賀靈川扔了塊小石子下去,貓兒一溜煙跑了。“岨炬有個老朋友,我拿著它的信物去的,算是走了捷徑。”
“我先說好,我可以配合,但你的大事你要自己搞。”方燦然豎起一指,搖了搖,“彆拖我下水。”
“放心,我隻從你這裡買東西、找情報,不需要你跟我一起行動。”
這就一言為定了。
“那就先給你一個情報。”方燦然道,“我這裡得到一個數字,過去七年間,天宮每月都要采買五萬斤的肉食。”
“五萬斤?”賀靈川一怔,“天宮有多少人?”
“除了幾個首腦,還有守燈使七十二,神侍四百,天宮守衛九百,墟山守衛一千八百。此外,還有雜役八百人。”方燦然對這些數字都了然於心,“總共不到四千一吧。總數偶有浮動,大差不差。”
“四千一百人,每月消耗五萬斤肉?”賀靈川掰指一算,“每人每月十二斤,每天四兩,哎喲這夥食很棒啊。”
方燦然笑了,知道他在說反話:“你見過幾個雜役頓頓吃肉的?便是神侍和守衛也沒有這麼高的配額。”
那兩千多也隻是駐軍而已,不打仗也不操練,哪有這麼高的消耗?
賀靈川記得,鳶國都城的平民約莫是三十多天能吃一回肉;對比下來,就算是靈虛城的百姓,也沒機會天天開葷。退百步說,就算天宮一視同仁,所有人的夥食都好著呢,那每人每天算三兩肉,每月也不過吃掉三萬六千多斤,還有一萬多斤哪去了?
方燦然接著又道:“並且天宮采購的肉食裡麵,居然還要額外購買許多牛羊驢馬的蹄、尾、頭。你覺得,這是正常的食物?”
“不是給岨炬吃的。”大火靈根本不喜歡血食,直接可以排除。賀靈川搓著下巴想了想,“說不定守天宮的妖怪,有些就喜歡啃頭啃爪。”
就像他喜歡吃鴨脖雞爪,前提是熏鹵得好。
“不過你說得對,特地買這些邊角料恐怕另有它用,說不定天宮的采買人還要以次充好、中飽私囊。”
“反正說與你知了。”方燦然看著他道,“墟山防禦重重,過去有那麼多高人想要潛入破壞,都失敗了。岨炬明知如此,還覺得你可以一試……你有什麼憑恃?”
這是切回正題了:“聚靈大陣是墟山根基,我有辦法撼動,隻要找到它的陣眼。”
方燦然搖頭:“陣眼平時都隱在虛空。除非你直接從摘星樓走傳送陣過去,否則沒人能找到。”
“不,現在它就懸在墟山上空,隻是屏蔽眾生靈感知,連岨炬也看不見它。”
“你確定?”
“不敢確定,還得找機會試一試。”計劃總得一步一步走,“這是我們行動的前提。”
“岨炬的戲份重麼?”
“很重。”賀靈川正色道,“沒有它大發神威,光憑我自己翻不了天。”
“它的分身,此刻不在這兒吧?”
賀靈川搖頭。
方燦然遂從懷中取出一副鐐銬,遞給賀靈川:
“你要的誓言鎖鏈,我手裡最後一副了。”
怎樣讓岨炬不折不扣按執行約定,這是賀靈川最近反複思量之事,也定了幾個腹桉。
但沒有一個像誓言鎖鏈這樣簡單明快。
“我眼見岨炬坑過彆人,不能再蹈覆轍。你的選擇很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