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問道樹，他現在位於正北，也就是——
後天八卦中的坎位。
今天天氣不錯，萬裡無雲，群峰渺渺，如果極目遠眺，其實還能看見更遠處的山峰。
白雪皚皚的天樞峰，以及在它側邊的無名小峰。
那是歸化塔的位置。
站在賀靈川的角度看去，歸化塔就在南方偏東一點點！
他喃喃念道：“離？”
南方，不就是後天八卦中的離位？
歸化塔、問道樹，以及他現在所立的巨岩，從南到北基本成一條直線。
這樣看來，他找尋的方向應該沒錯。
賀靈川轉身朝北向繼續前進，也就是順著這條直線的延長線走。
前方沒路，山勢很陡，一直下行到穀底。
而後，他就看見了一汪水池。
其實這是山根破裂、內凹而成的壁洞，又被流水經年累月衝刷。墟山飽經風霜雨雪，像這樣的坑洞、窪地，沒有上千也有八百個。
但這裡的池水非常清澈，又見不到底；水麵沒有結冰，還隱隱有白汽冒出。
四麵尖岩如屏障，把它圍在中間，形成了罕有人知的山中桃源地。周圍安安靜靜，偶有一聲猿啼。
不過最讓他意外的是，池邊居然有人！
一男一女。
男子年過四旬，中等身材，衣料子很好，胡子修得整整齊齊。
女子二十出頭，鵝蛋臉、桃花眼，梳個婦人發髻。
男子用銀鼠氅裹著她，兩人抱在一起，正在啪嘰啪嘰親嘴兒。
賀靈川耐心等他們停下。
女子推開同伴，雲鬢散亂，小聲道：“小姑子陪我來的，她在前麵天璿峰歇息，我不能逗留太久！”
男子哪裡肯放，抱著她就往池邊放：“你莫慌，我這次回去就把你男人調走，不讓他礙事……”
池洞比彆處溫暖多了，這對野鴛鴦該不是要泡溫泉？賀靈川隨手抓塊石子兒就彈出去，喀一聲打在他們腳下。
兩人嚇了一跳。
男子一抬頭冷不丁看見賀靈川，不由得大吃一驚，“你是誰！”
這裡突現外人，婦人趕緊掙脫，整理頭麵。
賀靈川看看他，再看看她，眨了眨眼，忽然咧嘴一笑：“你勾引彆人老婆，還得上荒山僻嶺，怪不容易的。”
“關你什麼事！”男子怒道，“快滾！”
賀靈川跳下大石，慢慢踱過去。
女子滿麵通紅，忽然轉身就逃。
賀靈川這才發現，池邊還有一條上山的小路。
看來，這兩人不是通過石脊跳過來的。
“阿倩！”男子回頭喊她一聲，見她頭也不回，於是怒道，“臭小子，彆再讓我看見你！”說罷轉身要走。
賀靈川抱臂道：“你想死就跟下去。”
“什麼意思？”
“她跳下小路時，山坳裡頭伸出一條胳膊，扶了她一把。”賀靈川朝女子消失的方向呶了呶嘴，“那是男人的胳膊，但她也沒叫，還說上話了。”
女子並沒有失聲驚叫，還跟對方細細切切，顯然雙方是認得的。也虧他耳力好，聽女子道：“上麵又來人了……快走……”
男人疑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有人埋伏在這裡，等著你下去呢，說不定還不止一個。”方才風正好往這裡吹，賀靈川早就聽見了兩道粗重的呼吸聲，“這仙人跳也不知道要錢還是要命。”
當然，現在有他這個外人橫插一腳，山坳後頭的家夥已經打退堂鼓。
男子一驚：“你胡說！”
“今天不是她約你上來的？”
男子立刻閉嘴，目光遊離不定。
的確是下屬的妻子先開口，約他上山來遊玩的，這小峰也是她找的。這裡荒無人煙，若有人墜穀而死，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被發現。
那黑心的婆娘，打算跟丈夫一起殺掉他嗎？
男子咽了下口水，忽然反應過來，抬腿就往大石上爬去。
不管下山的路有沒有埋伏，他從石脊走去天璣峰，不就安全了嗎？
眼前忽然一花，方才立在池邊的少年，忽然就出現在他麵前的大石上。
這一下形如鬼魅，男人嚇得手一抖，差點滑溜下去：“你、你要乾嘛？”
賀靈川蹲下身，衝他咧嘴一笑：“來都來了，不如幫我個忙？”
“不，不……”
……
賀靈川走到山坳後麵一看，人都跑光了。
得嘞，他省事了。
伸手入池，發現池水溫暖，甚至有一點點燙手。
是了，這裡地勢比問道樹洞更低，也離地熱更近。
他隨手砍了一根七八尺長的樹枝往水裡探，結果還是探不到底兒。
莫看這個不規則池子的對徑不到兩丈，實則被流水越蝕越深。
更重要的是，賀靈川望見水下還有根須。
粗壯的、蛇一般蜿蜒的樹根。
他喃喃道：“東離入坎水。”
木靈尊者謁語中的“坎水”，指的就是這個問道樹正北方位的水池吧？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龜符，用魚線掛好。
這就是坐化的仙靈湖畔的東離真人留下的信物，他拜托有緣人送回首岸山墟山的歸化塔，並有酬謝。
但上回賀靈川依言送歸，那座石塔很乾脆地拒收了。
賀靈川一直思索，這裡麵是不是有其他原因。
直到他聽到木靈尊者的第三句謁語：
“東離入坎水。”
這裡頭的“東離”，其實指代東離真人留給他的龜甲吧，上麵刻有符字。
並且從方位來看，也可以說成是被南方離位歸化塔拒收的龜符。
那麼謁語中的“坎水”，北邊坎位之水，很可能就是這裡了。
於是賀靈川將龜符投入水池裡，看它慢慢下沉。
怪事發生了：
龜符沉下去，池子裡就咕都咕都冒出大團大團的氣泡，水位緊接著急劇下降。
前後也就十幾息工夫，這池子就沒水了。
袒在賀靈川麵前的，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
眾人遍尋數百年而不得的問道峰洞府，原來入口並不在問道峰上，而是藏在了這裡！
賀靈川在水邊見到幾枚銅錢，可見偶爾也有人攀爬至此，把這水池當成了許願池來投幣，但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賀靈川抓著魚線收回龜符，池水也沒再漲上來。
看來，木靈尊者早就修改了洞府開啟的規則，把東離真人的龜符當作了大門鑰匙。
賀靈川往洞裡扔了幾塊石頭。
它們順著石縫滾下去，當啷有聲。
看來，這裡頭不深也不陡。
賀靈川拍了拍身後的男子：“看你的了。”
他本想暗算天璣峰的守衛，來辦這事兒。但眼前不就有現成的嗎，就是他了。
這男子神色木然，一直站在他身後不言不動，像尊木偶。
賀靈川把一隻麻袋交到他手上，他就往洞裡走。
池水退去，底下露出了石階，就是有點濕滑。
但再往下兩丈，周圍空氣明顯燥熱起來，並且越往地下走，光線反而越明亮。
這男子已經被賀靈川控製，變作了他的活人傀儡，短時間內言行都受其支配。
這一手便是奚雲河傳授的“心影相傳”，賀靈川還是首次施展。
他本人直接往回走，一路攀高，跳過石脊回到天璣峰上。
天璣峰西南位置還有個小山包，修了個涼亭給遊客落腳。如今已到深秋，人往石椅上一坐，寒氣就從p股下升起，因此這裡的客人來來走走，不會停留太久。
賀靈川則是往欄杆邊上一靠，做出憑遠眺的模樣，實則通過傀儡觀察新開啟的洞府。
現在他離傀儡的直線距離隻有幾十丈，還沒脫離“心影相傳”的有效範圍。
這神通還是挺耗真力的，多虧他儲備豐厚。若換在半年以前，他那點兒真力大概隻夠用幾十息的。
並非所有洞府都是自成一個小世界，至少這個不是。它隻是開在地下的一塊空間罷了，傀儡腳下的路越走越寬，下一秒眼前開闊，竟來到一個光明世界。
正前方三丈處，就是岩漿的金紅色海洋！
但這裡的岩漿異常安靜，長久不見流動，不像摘星樓下那麼喧囂，隻是偶爾冒個泡。
按理說，這是高溫和毒煙的世界，活人靠這麼近早就窒息。
然而人形傀儡的感受就是有點熱，呼吸仍然很順暢，也沒什麼不適。
這大概跟周圍岩壁上的符文，以及無處不在的樹根有關。
是的，問道樹的樹根徑直伸到地底，賀靈川甚至看見其中幾根居然直接探進了岩漿池裡。
這樹居然不怕高溫嗎？
再想想問道樹已經四千多歲高齡，寶樹王的年齡翻個五倍才能趕上它。並且這棵靈木還經曆過曠世浩劫，承載過多少神魔的攻擊。
區區天璣峰下一點地熱，它應該承受得起。
也隻有親睹這一切，賀靈川才明白，問道樹和天璣峰已經完全融為一個整體，難分彼此。怪不得天宮留它不砍，否則問道樹一死，天璣峰恐怕也會崩潰。
這處地下空間本來是岩漿四處漫溢才開拓出來的，但大還宗在這裡設置了符陣，依靠地熱供能，兩千年來運轉良好。岩漿滾燙，但石室相對涼爽，於是這裡形成了流動的風，呼呼往頂上吹去。
可見上麵還有空隙，直達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