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漿如水,一刻不停地翻湧,那浪頭還時常變幻位置,仿佛底下有怪獸恣意衝撞,快活地洗著熔岩澡。
看到這裡賀靈川就明白董銳為什麼說百聞不如一見。
民間盛傳,天神在墟山養著一頭威力無窮的怪物。從火山口這番威勢來說,極有可能是真的。
好容易捱過這段火山之旅,石梁儘頭才是大殿。摘星樓其實該叫作摘星塔,上下三層。
任何人走在大殿當中,都是琅琅作響,那地板以三色玉拚成,平整得可以溜冰了。
莊嚴、肅穆,就是這裡的主基調。但大殿異常空曠。
眼球蜘蛛正要跟人往裡走,不意幾名守衛從殿內湧出,執杖喝道:
「摘星樓即刻關閉,閒雜人等退散!」石梁橋上響起陣陣哀嚎聲。
遊山的客人們辛辛苦苦走到這裡,有的心懷赤誠想好好參拜,結果守衛一句話,就把他們全攔下了。
有人上去懇求,有人上去打聽。
結果金甲守衛目不斜視隻用長杖往地麵一杵,杖頭冒出一叢尖刺,殺氣騰騰。眾人立刻噤聲,怏怏轉身。
他們恰好跟走進去的柯嚴明擦肩而過。
眼球蜘蛛回頭的最後一眼,恰好見到柯嚴明等人立在石梁上,神情肅穆、握拳垂首,不知是等待還是祭拜。
而後摘星樓的大門就關閉了,小蜘蛛看不見門內的一切。
不久以後,這撥客人走下白玉階。
大家都明白,這就意味著摘星樓關閉無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打開。
看來,殿內有事。
賀靈川等在白玉階下,先收回了眼球蜘蛛,聽見幾名客人不死心,還想多等半天。
老葛掏了換耳朵:「行啊,那你們等吧,我們先走。」
「喂,我們付錢了的!」
「就你們付錢,其他客人沒付是吧?」老葛不耐煩道,「人家要走,你們想留,那你們就自己留著唄。」
他轉頭問賀靈川等人:「我看今天沒戲,摘星樓開不了。你們還要等下去不?」
賀靈川果斷搖頭。
高霽林和其他幾名客人也搖頭,薑陶猶豫一會兒,沒吱聲。
「那走嘍。」
老葛帶著大夥兒往回走。
薑陶很惱火,今天遊覽最後一站很不順:「這到底算怎麼回事?」「或許守燈使辦差,或許神明降諭,誰曉得呢?」老葛聳了聳肩,「這種事情偶有發生,自認倒黴嘍。」
因為摘星樓臨時關閉,大家紛紛轉頭下山,人潮格外洶湧,老葛等人又隻能隨波逐流。
高霽林看賀靈川幾次回頭,不禁問道:「賀兄看什麼呢?」
「我見一名大官從那裡出來——」賀靈川指了指白玉階邊的塔樓,「在金甲衛簇擁下進入摘星樓,好像到現在都沒走出。」
「傳送陣法就設在那裡。」老葛知道塔樓是做什麼用的,「能用陣法上下山的,都不是一般人。嗯,我們剛才往外走時,確實看見有個官兒領頭走上三樓去了,一臉嚴肅。」
柯嚴明跟彆人反著來,彆人出去他進去。
賀靈川心頭微動,是不是因為柯嚴明來了,所以其他人都得出去?
他去裡麵做什麼呢?跟神物有關吧?
伏山越好像說過,柯家替天神找到了至寶,才能享受近二百年榮寵。
他家當年找到的,是不是現今被供在神龕裡的寶物?薑陶伸長了脖子看塔樓,眼裡十足羨慕:「賀兄認得那大官嗎?」
賀
靈川搖了搖頭,對老葛道:「既然上不去,你就給我們講一講摘星樓裡什麼樣子。」
眾客人紛紛附議,反正下山路這麼擠,走也走不快。老葛哼哼兩聲:「那裡頭啥都大,用眼睛看才震撼,說能說出個什麼來?」
但他還是講了:「摘星樓第三層嘛也很空曠,但正中有一部奇琅玉雕成的天書。天書無字,平時是空白的。」
天書?賀靈川聽得目光一閃。真有這種東西?
「天書是玉雕的,沒人可以翻動,沒人可以!」老葛還強調了兩次,「隻有天神降諭,天書上才會顯出字跡,才會自行翻頁!」
眾人長長哦了一聲。
高霽林笑道:「葛先生親眼見過嗎?」「那當然——」老葛一瞪眼,「沒有!」
「我算個什麼東西?天神降諭時,我能在場?」他哼哼唧唧「但這些都是常識,常識!靈虛城的老官員、老居民都知道!」「還有呢?」
「還有高大的神龕,就嵌在後頭的石牆上,從三樓地板算起的高度是三丈三尺三寸。」老葛哎了一聲,「寓意離天三丈三!「
薑陶問:「神龕裡供什麼?」
「好像是天神賜下的神物。」老葛搖頭,「所有遊人隻能走到守燈使站立的地方,是靠不近天書的,更不用說神龕了。我也隻聽說,那裡麵供奉神物。」
賀靈川呼出一口氣。
神骨項鏈覬覦的是哪一樣,天書還是神物?又或者,那裡麵有甚隱藏寶物?
以及,隱藏的危險。
這時有遊客問老葛:「摘星樓大門內的熔岩池,是天然的麼?」
「不是天然的,難道是後期加裝的嗎?」老葛瞪他一眼,「你裝個來試試?」
高霽林換了個問法:「葛先生博學,這熔岩池是大還宗時代就有,還是貝迦建立天宮後才出現?」
老葛想了想,眉骨本來就高,現在更是要鼓出一個疙瘩:「沒什麼印象啊。哎你問這問題有什麼意思?熔岩池先出現後出現,關你們p事啊?」
高霽林趕緊拱手笑道:「這不是好奇嘛?葛先生見諒。」一行人跟著客流,緊一腳慢一腳磨蹭下山。
終於到山腳下,天都黑了。
好在鹿車很快趕來,將客人全揀上,一路小跑駛回了出發地。
月上西樓,旅行結束咯。
眾團客在老葛這裡交了尾款,就作流雲散去。老猴子就靠在鹿背上努力數錢。
賀靈川好像從他身上看見了瘦子的影子。分彆在即,高霽林邀賀靈川同去喝酒。賀靈川婉拒:「我找葛先生還有事要辦。」時間寶貴,他的事兒很多。老葛在一邊繼續數錢:「啊對,我們還有事。」
高霽林也不強求:「那賀兄客居何處?我和老薑都希望後會有期。」
他們遊曆靈虛城,也希望找到可結交之人。
賀靈川指著老葛笑道:「你找葛先生,就能找到我。」
不是他故意拿喬,隻是一說住處就露餡了,潘山宅那塊地兒不是普通人住得進的。
高霽林哦了兩聲:「好,好,我們後麵多聚多敘!」
「自該如此。」
雙方道彆,各返歸程。
薑陶與高霽林一同走出數十丈,回頭也看不見長臂猿了,才拂袖道:「此人托大,連個住址都不肯留!」
「或許人家有什麼難言之隱?」高霽林沉吟,「我看這人,總覺得他不簡單。靈虛城裡,八方才俊太多。」
「你的眼光一向很準。」薑陶哎了一聲,「說不定這人連姓名都是假的!」
高霽林笑道:「他不也留了聯係方式?」
薑陶
往地上吐了口沫子:「那個老猴子也不是好東西,自以為在靈虛城多混幾十年,就能猴眼看人低!「
「老葛有些本事,不然彆人怎麼向我們推薦他?但他對待賀雲的態度,也說明這人有些玄虛。」高霽林拍拍他的肩膀,「行了不氣了,喝酒去,我作東。」
這廂賀靈川與老葛同行,又坐上鹿車往主城區走,半路上鬆鼠歸隊。車上隻有賀靈川這一個客人,他順便問起:「我聽說天樞峰上還有監牢?」
「有,有,在摘星樓後頭,叫作煬宮,但閒人止步。「老葛每逢百錢摞作一串,用油紙包好,「進去的人都出不來嘍。」
「嗯?」賀靈川總覺得他話中有話:「這確切是什麼意思?你有認得的人進去了?」
「不是認得的人是認得的猴兒。」老葛歎息一聲,「我有個侄子上進得很,一直以供職天宮為目標,後來真地成功進去了。你知道成為神侍對靈虛城人來說,是多大的榮耀麼?」
「他初期隻是看守煬宮,後來做什麼就不告訴我了,我怎麼問他也不說。突然有一天,他就沒回家了—一嗯,他那些年一直都借宿我家。」
賀靈川奇道:「沒回家,這是失蹤了?」
「我等了兩天,托人到天宮詢問,得到的答複居然是他因公殉職!「老葛歎氣,「撫恤倒是很快發下來了,但他殉職的過程.....」
老葛聳了聳肩:「我在天宮的朋友說,不要再打聽了。」賀靈川一想不對啊:「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它的遺體有沒有讓你領回?「
「我想辦法弄回來了。」老葛搖頭,「身體左半邊沒了,好像被什麼東西咬掉了。」
「妖怪?」賀靈川心頭微動,「大的小的?」
他自己就是有經驗的獵人,從傷口上能找出很多線索。墟山和摘星樓的秘密,他了解得越多越好。
「應該是個大塊頭。」老葛往後一指,「我說的大塊頭,不是像我背後這兩個小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