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俘虜想了好久,才緩慢搖頭:“沒有印象。不過盧將軍時常一個人外出,不讓我們跟著,這是好久之前就養成的習慣。”
賀淳華站起來道,“行了,清河你給他處理傷口,再弄些吃喝給他。既然配合,這些就是他應得的。”
父子三人走出柴房。
賀靈川問他:“老爹,這段內情要上報王廷嗎”
“要的,但要拖到十日之後。那俘虜就是證人,屆時一並上交。”
賀越點頭。
賀靈川奇道:“為何是十日以後”
“現在上報,王廷回信,說不定讓我留在臥陵關調查此事。”賀淳華笑了笑,“我們的當務之急是什麼”
“當然是去夏州走馬上任!”
說彆的什麼事兒十萬火急都是虛的,賀淳華眼前第一要緊事,就是端端正正坐到夏州總管的位置上去!
所以賀靈川悟了:“老爹真狡猾!”
最多五七天,他們就會登船北上,十天後都快到石桓城了,再走個幾天就到夏州。王廷收到奏報,再想調查洪向前兵解之事就得另外派人。
事情都說完了,賀靈川就打了個嗬欠站起來:“我回去睡了,老爹你也早點。”畢竟奔忙一整天了。
不過他和賀越剛走兩步,又被父親叫住了:“川兒,你今晨留下斷後,很是勇猛,為父甚慰。”
賀靈川笑眯眯轉身,正要多領幾句誇獎,哪知賀淳華緊接著就道:“不過,以後不許這樣了。”
“嗯”賀靈川愕然,“老爹你不是要誇我嗎”
“策應軍三百,自有能人斷後,不須賀家長子親自上陣。”賀淳華溫聲道,“光勇武何用你是福將,但好運也會有失靈之時,不足為恃。你十六了,大丈夫知可為也要知不可為,以身犯險之前多為娘親、為弟弟著想。”
賀靈川呆了一小會兒,才“哦”了一聲:“知道了。”
說罷轉身就走。
回到下榻的小院,賀越對他道:“大哥墜崖後,趙清河來報噩耗,父親傷心極了,卻還要管理幾百人安危。他的話絕無責備之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賀靈川聳了聳肩:“你看我像放在心上”
是夜,兩人同宿一室。
其實賀靈川總覺得哪裡有古怪。若是換成原身,大概肺都要氣炸:好不容易出次風頭,卻挨老爹一頓說教。
不過他現在一躺下來,滿腦子都是老龜妖留給他的幾句偈語:
死中求活,藏鋒守拙。
虛裡探實,……
這老東西實在喜歡打啞謎。賀靈川真想把它蛋黃都攪出來。
他想活。
他想在這怪力亂神、草管人命的亂世,精彩地活下去。
可他還得先猜謎。
老烏龜說自己功力不夠,天機也被扭曲,隻能窺到這些,賀靈川最好笑納,不然也沒彆的辦法。
這三句偈語的頭兩句很好理解,想活命就得韜光隱晦、少露鋒芒,而他自從穿越以來,一直都是這樣做的,現在至少知道自己沒做錯。
若像村邊揚土的殺馬特金毛精神小夥那樣隻懂得一味莽撞、爭鋒出頭,以為睚眥必報才是快意人生,以為天下英豪都要給自己的主角光環讓路,那可能自己的骨灰早都被人揚了。
然而他偶爾也會露出馬腳,比如先前在仙靈村和西山路上大展拳腳,被所有人都看在眼裡,那肯定是不對的,今後還要再苟一點。
關鍵在後麵一句。
虛裡探實是什麼意思賀靈川無端想起了前後兩次進入盤龍夢境的經曆。
會是指這個麼
並且他總覺得這三句偈語輕飄飄地,好像少一句壓軸。
瞧這格式,得有第四句才能朗朗上口吧
結果老烏龜很不好意思道,第四句死活推不出來了,叫賀靈川今後想到了自己補上。
這尼瑪還能自己補
賀靈川想了很久也沒有更多頭緒,又不能找旁人商量。
這些經曆根本說不出口,更何況老龜妖也警告過他,這幾句偈語隻能記在心裡,絕不能落於筆端。
唉,真是犯愁。
但無論如何,他知道自己的未來很可能因這三句偈語而天翻地覆。
這不是詛咒而是預言,詛咒能解,預言卻……他還是先乖乖聽話保命,再圖翻盤吧。
接連兩天驚心動魄,賀越精神疲憊,反而睡不著覺。
輾轉難眠時,他卻聽見兄長鼾聲漸起,不知是不是在夢鄉裡大展拳腳。
心真大啊,賀越有時很羨慕這個單純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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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賀靈川被無情地叫醒。
有訪客上門,賀淳華喚他快些過去。
另一張床沒人,鋪蓋已經收拾整齊,顯然賀越大清早就出去給父親辦事了。
賀靈川心裡有數,匆匆洗把臉就趕了過去,路上才把外套披好。
入廳一看,果然是吳紹儀來了,正與賀淳華說話。
兩人臉上都帶著笑容,吳紹儀一見賀靈川即道:“賀公子,今後請多擔待!”
“嗨,好說,我昨晚一直擔心你。”賀靈川睜著眼睛說瞎話,“現在身體如何”
吳紹儀歎口氣:“氣血虧虛哪是一天兩天能好撐一撐,也就過去了。”他用秘術將傷勢置換出去,但先前失血太多,連帶器官都有微衰之相,不仔細調養十天半月好不了。
“我隊裡的大夫醫術了得,他會安排你的藥物和飲食,你隻管好好休養就是。”賀淳華滿麵春風,轉而對賀靈川道,“隨吳將軍投奔我們的,還有三百精兵,都要妥善安置!”
賀淳華前往夏州,麾下人才當然越多越好。此人有將才、有兵員,兩樣都是現成的,雖然自己已經不能再上戰場拚殺,但一旦加入,策應軍也是實力大增。
吳紹儀搖頭笑道:“哪還是什麼將軍我現在是策應軍的副將了。”
賀淳華果然依照長子談定的條件,給他一個軍中副將的位置。
眾人都笑了起來。
趁著氣氛輕鬆,賀靈川趕緊問起得勝鎮的戰事。
原來吳紹儀走水路抵達得勝鎮之後,就對駐鎮盧匪進行了騷擾式遊擊,尤其對人家的馬匹痛下黑手。要偷馬不容易,要弄死馬兒卻不難。
恰好這些馬也養在溪邊不遠處,因為鎮上的水槽太少,盧匪來不及收回去,又被鱷神還帶著手下趁機吃了十幾匹。
賀淳華歎了口氣:“可惜,裴新勇不肯歸附。”
裴新勇不想歸順,也不想被人知道行蹤,當然會在得勝鎮戰役之後儘快離開。
其實何止裴新勇吳紹儀召回所有屬下,將今後的打算說了,讓願意加入官兵的兄弟留下。
結果,人走了一半。
“我勸過,可惜人各有誌,他說絕不會再返官場。”吳紹儀兩手一攤,“我問過他今後打算,他隻說走一步算一步,也不告訴我未來去哪。”
雖然從前是並肩作戰的老兄弟,但一個吃上公糧,另一個還要繼續為寇,注定分道揚鑣。
賀淳華歎了口氣:“可惜了。”
三人又聊一會兒,賀淳華就起身離開了。
他的事務永遠忙不完。
賀靈川給吳紹儀倒了杯水:“我這裡有好酒。待你傷好,我們喝兩杯。”
吳紹儀欣然應允。
“方才你說,裴新勇不會再返官場是什麼意思”賀靈川耳尖得很,“他原來當過官兒”
“他在隆夏折衝府乾過六年,當上了果毅都尉。春河內澇那年,隆夏折衝府受命協運賑災物資,那時老裴又年輕又直率,看不慣官場雁過拔毛、層層揩油的毛病,又聽說國君要嚴紀明律、整頓吏治,深受鼓舞,於是越級檢舉上司貪腐,倒賣物資。”
原來裴新勇還有這些往事賀靈川很感興趣:“然後呢”
“然後他是螳臂擋車,上司始終好好兒的,這個罪名直接扣到他自己頭上來了,並且人證物證俱在,百口莫辯。也不用審,他就被革職下獄,大刑挨了個遍,p股都爛了,險些死在裡頭。彆人把他從牢裡救出來時,他腰眼上的傷口裡還有蛆在爬呢。後麵雖然治好了傷,卻也落了個虧虛的毛病。”
吳紹儀聳了聳肩:“所以老裴常說大鳶就是大鳶。他對官場不感興趣,對賀大人的招安也不感興趣。”
賀靈川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好一會兒,他才繼續向吳紹儀請教:
“我還有一事不明。聽你們說來,洪向前這人應該很了不起,為何他要重用盧耀那樣臭名昭著的食人魔他不怕賊、嗯,義軍的名聲被搞壞”
“其實在聖師眼裡,盧耀和我們並沒什麼不同。”吳紹儀幽幽歎了口氣,“都是殺人的刀,說不定他還更快、更鋒利。”
賀靈川仔細琢磨這句話,竟然越想越有道理。
刀有什麼好壞之分關鍵看握在誰手中。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盧耀那一點吃人的小愛好、德行上的小汙點,或許在洪向前眼中連小節都算不上。
話說回來,吳紹儀並不知道聖師兵解以求苟存於世,賀靈川也沒打算告訴他。
盧耀後來時常喝得酩酊大醉,那應該是在妥善安置了洪向前的元神之後
人死後魂魄能存在多久,要視元神的強度而定,普通人大概在七日之內,元神強大的能多挺一陣子,就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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