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布據說每十年才會下一次雪,他也很喜歡雪,雪景一直是他繪畫的主要素材。它們從天而降,仿佛是飛旋的飄絮,但結局卻從不由自己決定。每當雪夜時分,他都會徹夜不眠,因為雪落在屋頂上的聲音極輕極輕,幾不可聞,像在深沉的夜裡,靜心聆聽這雪落的聲音,倒是自有一番樂趣。穿著樸素衣衫的李非常享受獨自一人在這個古老城市廢墟中唯一保存完好的亭子裡繪畫,旁邊放著一個簡易的燭台,上麵有數根即將燃燒到底的蠟燭。周圍的居民們都已經睡了,侍奉母親的仆從們也都陷入了沉寂,當然他的母親肯定也在和再一次相逢的兒子徹夜長談,那位名叫薛西斯的原體雖然父親給的編號是11,但李知道他才是原體長子,或者說他才是父親真正的兒子,由母親自然孕育而生,不是像他這樣的基因工程產物。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母親如此高興的模樣,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和眼淚令他格外的向往和羨慕,而薛西斯回到故鄉後也是第一時間來看望隱居的母親,沒有直接選擇去皇宮麵見他的父親,原體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有這麼一個母親.想來,父親也會很高興吧,他看得出來自己那位兄弟擁有著不凡的氣度與力量。兄弟他也隻敢在心中想一想了,卻從不敢稱呼任何一個原體為兄弟,事實上在第一次見到薛西斯時,他甚至有點心虛,他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舉動會釀成如此嚴重的後果,當知道母親要把薛西斯藏到遙遠的另一個世界時,他也驚呆了,並立刻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然而他又不得不承認當時他內心似乎有一絲.慶幸?掂了掂手中的畫筆後,他勾勒出了漂亮的一筆。嗬。李的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順手伸手將一旁的茶壺置入還在陰燃的火爐上,這樣的日子比起那榮耀的遠征和殺伐自然算是枯燥教寂寞,但對他來說也算得上是知足常樂。此時他的心情就好像這個隕落了上千年的古城一般,如此平靜無波。而這十年來的第一場雪,倒是來得比往年意外的提前了數月,轟轟烈烈、洋洋灑灑,將古城沉染成一片冷寂的白色。人們常說,泰拉都不下雨了,卻會下雪,實在是咄咄怪事。當茶的溫度剛剛好時,他視線落在眼前的空杯子上。但很快一個聲音攪擾了他。“兄弟,雪夜作畫,好雅致呀。”爽朗的笑聲中,穿著一身華服黑色短發紮在腦後的巨人,踏著雪一步步進到亭裡來。“早在幾百米外,便聞到茶葉飄香了。”李微微一笑,看著自己那豐神俊朗的兄弟,伸出手。“薛西斯大人,那願意賞臉共飲一杯嗎。”“哈,當然。”薛西斯大方地坐下,李將兩個茶杯斟滿,在他手中合適的杯子在對方手裡有些小,但似乎作為茶杯又非常合適。“這是我自己種的。”薛西斯拿起茶杯小酌一口後,點點頭,隨之一飲而儘,完後側頭沉默片刻,似乎在品味其中回韻,卻又釋然笑道:“若一般人,肯定會叫苦,這幾乎是我喝過最苦的東西,但又有些彆樣的滋味,它叫什麼?”“我叫它孤子。”“孤子,孤子,很有意蘊的名字。”薛西斯收起笑容,低頭看向空空如也的杯子,似乎在回味茶水與舌尖接觸那一刻的味道,接著低聲說道:“那麼多兄弟中,或許隻有你有機會為自己種茶,為自己品茶,我很羨慕你,李。”隨後,這位原體看向亭外,此時雪正下得緊,抬頭所見,自然是一片迷蒙。李放下了手中的筆,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薛西斯大人,您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叫我兄弟的原體,這讓我倍感惶恐。”“母親和我說了一些你的事。”李的臉色微變但很快又恢複如初。“是嗎.沒什麼可拿出來說的事,我做不了什麼,也無法為父親的宏圖偉業提供幫助。”薛西斯笑了笑。“你低估了自己,兄弟。”隨後他看向那副畫,畫麵中一個穿著灰色長袍的孑然身影背對著花外人站在一尊倒塌的古老神像上,周圍場景幾乎沒有任何色彩,隻有淡淡的灰與淺淺的白,景物則隻有近處的兩株枯樹和遠方隱隱約約的起伏山巒,還有一座造型十分古樸的寶塔,雪地上有一串細小的腳印,從畫中人的位置一直延伸到遠方寶塔的方向.整個畫麵有一種說不出的空曠寂寥之感,那種孤獨是一種冷眼審視世俗的荒誕,能讓人走入畫中,走過靈魂的荒漠,一個人放肆的獨舞.薛西斯點點頭,讚歎道:“好畫,好畫現在帝國世風浮糜,這種素與靜的雅致,已經很少有人能夠欣賞了。”李苦笑的搖搖頭,為薛西斯斟滿茶杯。“有什麼用呢.父親需要的是能夠為他征戰四方的勇士,不說這些了,明天你就要去皇宮了吧?”“我馬上就要走了,來就是專門和你辭行的。”李這時也聽到了飛行器的呼嘯聲,於是驚詫說道:“這麼急嗎?你才來了兩天.”“父親急傳我立刻進皇宮。”隨後,薛西斯站了起來,指著茶壺笑道:“李,感謝你這段時間一直陪著母親,改日我們再飲一壺孤子吧,等父親那邊的事結束後.”薛西斯的笑容是如此和煦與溫暖,幾乎令他的臉浮現出神性的靈光,令李有些自慚形穢,他知道這才是父親真正的兒子,繼承了父親偉大力量和人格魅力的皇子.而他隻是太陽附近一枚黯淡的星星。隨著飛行器引擎的轟鳴漸爾消散,攪擾雪夜的一切都一並融入這深沉的夜裡。雪依舊下著,掩去所有的足跡,李收起畫具,撐開傘準備回房。走出亭子時,風雪已停,他抬起頭,眼前所見,依然是一片灰暗。當李抬起頭透過漫天風雪,看到天際正懸掛著一顆閃亮的星星,就好像那個人,即使是在陰翳包圍下,仍是透著奪目的光,亮著、亮著,甚至讓人覺得無比刺眼。太刺眼了李呼出一口白霧,伸出手讓雪落在攤開的手掌中,但它未來得及展現自己美麗的形狀便瞬息消融,似乎對於習慣了冰冷的事物來說,即便是細微的溫暖也是痛苦的——“哼!”一把將鏡子甩在遠處,男人劇烈喘息著,在昏暗的房間裡仿佛被困住的野獸,周圍是各種造型獨特的香爐,正發出幽幽青煙,還有幾個形態獨特的沙漏,通體漆黑,銘刻著妖冶翠綠色的異形符文,裡麵的細沙都已經流進下半層。忽然,房間出現一絲光,然後又迅速消失,緊接著一個身著白袍的素雅女性手持一個托盤走進來,正是達麗亞。她跪坐在地,將托盤放在李盤坐的地毯旁,冷清的目光掃了對方一眼後,輕聲說道:“你又夢到那時候了。”“嗯。”李隻是淡淡的回了一句,隨即便張開雙臂,達麗亞拿起托盤上那些滿是符文的淡黃色繃帶開始從雙臂上纏繞李那迅速乾枯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