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心觀內。
地下一處門戶之前,有人負手而立,凝望那扇大門。
良久之後又是一聲長歎
“當真不能強行打開嗎?”
“大人,萬萬使不得。”
身邊一個中年人神態恭謹,又滿臉緊張的說道
“這看似是一扇尋常石門,實則遠沒有這般簡單。
“其中的機關構造超乎尋常,小老兒對此研究多年,其內滿置西州火神油。
“倘若機關開啟不得法,一旦西州火神油泄露出來。
“頃刻之間,連帶著整個淬心觀一起,都會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這機關簡單,甚至可以說有些蠻橫,卻是讓人無可奈何。
“嗯……”
門前那位大人微微點頭,麵色沉凝。
片刻之後,麵色方才舒緩下來
“那就麻煩先生再想想辦法了,其內之物事關重大,無論如何不可有絲毫毀傷。”
“是,小老兒明白。”
略微猶豫之後,卻又忍不住問道
“不過大人……若是能夠找來西門家的嫡傳……”
“這件事情,自從你發現此中端倪之後,便已經著人去做。
“卻沒想到晚了一步。
“西門家主閉門不出,西門大少跟上官家的大小姐,私奔出逃。
“此後便是音訊全無。
“南海盟地界,想要擄走西門家主,屬實不易。
“現如今,隻能寄希望於那不知道身處何處的西門懷了。”
他話雖然是這麼說的,但其實並非實話。
暗龍堂和驚龍會之間,彼此紛爭已久。
淬心觀這事,七殺殿其實早有打探,但是對於裡麵具體是什麼東西,卻不清楚。
一直到後來暗龍堂堂主和龍門第六驚彼此勾結,這才算是真正探出了根底。
其後七殺殿就有了動作。
待等暗龍堂堂主反應過來的時候,固然是怒不可遏,卻也隻能作罷。
他當時目光全都放在了龍門第六驚以及江嵐的身上。
屬實是無暇顧及其他。
更沒有想到龍門第六驚,竟然會將這事交代給七殺殿去做。
如果交給七殺殿殿主,也難說是否能夠瞞過暗龍堂堂主的耳目。
結果,偏偏卻又交給了一個主事。
以至於神不知鬼不覺,結結實實的讓暗龍堂堂主這邊吃了一個悶虧。
好在最後七殺殿也是一無所獲。
想要抓西門懷,結果派出去的人,除了一個主事之外,全都死的乾乾淨淨。
而那會功夫,江嵐正好在天齊島上。
暗龍堂堂主對於江嵐,一直都是遠遠觀望,不敢靠近。
知道此人厲害,真有什麼風吹草動,說不得就會滿盤皆輸。
也因此,當時島上具體的情況他也不甚了了。
隻知道,那會的西門懷以及那位上官家的大小姐,似乎全都跟蘇陌有些糾葛。
最終料想,這兩位其後該不會是跟著蘇陌一起上了船?
但這事純屬推測,誰敢確定?
就目前來說,跟蘇陌屢屢交手,往往都是一觸即潰。
閒著沒事跑到他的船上,驗證此事……那屬實是尋死了。
而蘇陌這一路走來,從天機閣那邊傳來的消息,也不見這兩個少年男女的蹤跡。
以至於這事到現在,也隻能是個猜測。
想到此處,這位淬心觀內暗龍堂的主事,忍不住長歎了一口氣。
正要再說些什麼,就聽得腳步聲自身後響起。
他負手而立,頭也不回。
來人到了他的身後之後,單膝跪地
“大人,大事不妙……”
“……”
站在門前,負手而立,保持造型的這位,就很聽不得這句話。
聞言忍不住輕輕擺手
“有什麼大事不妙?
“僅僅隻是一個江嵐,縱然是加上了那些自地牢之中,不知道怎麼忽然脫身的散兵遊勇。
“說到底,也隻能是拖延個一時三刻。
“早早晚晚,都得死。
“江嵐武功是高,卻也沒有將咱們儘數殺絕的本事。
“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當真他有這樣的本事,難道他還能殺光離部留下來的人手嗎?
“實在不行,便去尋他們救援就是。”
“大人……問題便是出自於此。”
來人連忙開口。
“嗯?”
這位大人一愣,當即回頭
“細說。”
“是……”
來人微微沉吟,便開口說道
“三位掌令之中,那位顧青鬆顧掌令有言,房銳房掌令勾結蘇陌,鐵證如山。
“如今已經被他和那位王掌令拿下。”
“什麼?”
大人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可有什麼實證?”
“有蘇陌親筆書信一封。”
那人又趕緊回答
“驗證之後,無論是筆跡,亦或者是其他左證,都可以證明,這封信出自於蘇陌之手。
“信中與房銳互通有無,房銳出賣咱們的種種細節,儘數羅列其上。
“這二位掌令以此扣押了房掌令的一乾手下,全都押送到了船上。
“這就要開船集結弟子,前往捉拿房銳所屬。
“先前大人以及堂主都有命令,不可圍觀太甚。
“所以一直到他們往岸邊趕去,這才發現端倪,細問之下,才知道其中玄機。
“大人……現如今他們便要動身了,咱們該當如何是好?”
這位大人聽完之後,想都不想就往外走。
一邊走一邊都囔
“我就說,算日子這蘇陌怎麼也該到了淬心觀了。
“怎麼一直不見蹤跡?
“原來是八部裡麵出了一個叛徒。
“隻是這封信,顧青鬆和王帥是怎麼發現的?
“房銳又是怎麼跟蘇陌通信的?
“這裡麵有問題……
“總而言之,先去勸勸,實在勸不動了再說。”
隻是這話說來簡單,心中卻很是不爽。
淬心觀這邊大事將起,卻屢出意外。
本以為會是蘇陌登島,各個兵器都掐好了,就等著磨刀霍霍向蘇陌……
結果上來的是江嵐。
一時之間興致全無。
本以為對付江嵐,不能說手拿把掐,卻也絕不困難。
結果久戰不下……
不僅如此,地牢被人攻破,可見這江嵐登島還有幫手。
如此一來,那三百多暗龍堂舊部,便成了江嵐的本錢。
率領這幫人廝殺於淬心觀內。
現如今還在叫嚷著讓自己出去見他。
傻子才去見他!
他堂堂暗龍堂駐淬心觀大主事,不能說神機妙算,卻也不是白癡一個。
江嵐這廝屁股一撅,他就知道這廝要拉什麼屎。
分明是想要拿住自己,行那所謂的進可攻退可守之計。
故此他絕不打算露麵,就想暗地裡搞事情。
然後這離部的人就出了幺蛾子。
好端端的哪裡來的親筆書信?
又如此對應得明明白白……
“等等……”
一路往外走,一邊在腦子裡將這些事情亂七八糟的想了一遍。
忽然若有所思
“有人暗中幫助江嵐,攻破了地牢,救出了原本駐守淬心觀的那些人。
“其後又有一封蘇陌的親筆書信,出現在了離部所在。
“這……這難道是?”
“蘇陌來了!?”
身邊之人下意識的開口。
“不!”
暗龍堂這位主事斷然搖頭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蘇陌堂堂南海盟少盟主兼龍王殿殿主。
“一人之身係南海盟和龍王殿兩家百萬性命於一身。
“怎麼可能會親自登島冒險。
“縱然是他武功高強,想要以身犯險,隻怕身邊之人也決不允許。
“不過這件事情必然跟他脫不了乾係。
“江嵐很有可能跟這蘇陌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此次登島,江嵐在明,另有一人在暗。
“咱們的目光全都被江嵐吸引,暗中之人尋到離部所在,栽贓嫁禍於房銳。
“如此掀起一場大戲,正是為了讓離部不攻自破!
“好算計啊!
“不行,咱們得快走一步,不可讓那王帥和顧青鬆貿然行事,否則的話,就中了敵人的詭計了!
”
“大人英明!
”
身邊之人連忙拍馬。
那位主事卻顧不上滿足,帶著手下自地道之中出來,施展輕功飛快朝著岸邊趕去。
而待等這兩人離去,不見蹤跡。
暗中卻又現出了一行人。
為首的也是一個中年人。
負手而立,眺望暗龍堂主事二人離去的方向,沉吟不語。
而在他的身邊,卻全都是一些身穿白袍,身材略顯矮小的白袍劍手。
當中唯有一人特立獨行。
是一個身材壯碩至極,身後背著一個大匣子的魁梧漢子。
他肅立於這幫白袍劍手當中,也跟著他們眺目遠望。
隨手還拿著一個白麵大包子,吃的滿嘴流油。
待等那中年人回過神來之後,輕輕揮手
“殺。”
一個字落下,身後的白袍劍手們紛紛聞聲而動。
衝入了身後的地道之中。
下一刻,地道之中固然無聲,卻隱隱飄出了血腥味道。
那中年人至此,回過頭來看向了那唯一沒有動彈的魁梧漢子,微微一笑
“先生,請。”
“嗯嗯。”
這魁梧漢子嘴裡含湖不清,連連點頭。
中年人領頭,魁梧漢子跟在身後。
一路進了地道,就見到兩側屍體整整齊齊。
這幫白袍劍手修的是無聲殺人劍。
出手乾脆利落,施展起來,便好似是一道道虛幻白影。
不等察覺其妙,便已經被他們斬殺在當場。
兩個人一路到了地道深處,方才被那主事委以重任,希望可以破解機關的那人,早就已經橫屍在地。
中年人看了一眼身邊的漢子,輕笑一聲
“還得看先生神通。”
“客氣客氣。”
這魁梧漢子點了點頭
“不過咱們有言在先,我也不敢保證,能夠破開這機關。”
“這是自然。”
中年人連忙說道
“暗龍堂於此多年,若是可以輕易破解,這裡早就沒有咱們的事了。
“先生隻管儘力就是。”
“那就好。”
當即就見到這魁梧漢子,將自己的大箱子放在了地上。
打開之後一層一層分門彆類的放著各類器具。
他隨手拿起了一個小木錘,來到了門前,敲敲打打。
繼而側耳傾聽。
片刻之後,若有所思的回頭看了一眼那中年人
“倘若實在打不開,那又該如何是好?”
“放心吧。”
中年人一笑“若是能夠打開固然是好,若是打不開……這會已經有人去請能夠的打開此門之人了。”
“哦?”
魁梧漢子一愣“卻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大師?”
“西門家的。”
中年人微微一笑“料想他縱然是沒有本事對付那許多人,但是想要從當中帶走一個,也並不困難。”
“原來如此……”
魁梧漢子點了點頭,繼續對著這門戶敲敲打打。
而同一時間,大海之上,無邊無涯之處,三艘大船落錨靜靜停泊。
船帆早就收起,倒是看不到那當中‘紫陽鏢局’四個大字。
船上眾人閒來無事,正在甲板上閒談,或者看天,或者看海,或者垂釣。
西門懷正跟上官菁菁湊在一處,站在船舷邊上對著海麵指指點點。
不過,西門懷說的熱絡,上官菁菁卻不發一言。
隱隱間神思不屬,卻不知道又想到了何處。
西門懷口沫橫飛之時,也在觀察身邊人的表情,見此心中不禁歎了口氣。
激怒之言說的時候痛快,心中留下的痕跡,卻極難補全。
自己現如今倒是深諳狗皮膏藥之道。
可是想要重新讓上官菁菁為自己打開心門,卻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成事。
想到此處,忍不住在心底長歎一聲。
卻又強打精神,伸手指向大海
“菁菁,你知道這海中有多少遊魚嗎?”
上官菁菁看了西門懷一眼,捧場一樣的搖了搖頭。
“數都數不清啊。”
西門懷故作震驚。
上官菁菁一語不發,看他表演。
都是海邊長大的,這點事誰不知道?
過去她總覺得,西門懷不管說什麼,都很有趣。
一言一行,都讓自己縈繞在心。
現如今看著他信口開河,要說厭惡卻也不至於,當日齊家大廳之中發生的事情,不能說忘懷,卻也未必能夠在心頭留下多少痕跡。
非要說的話,就是,很難再讓自己如同過去那般在意了。
當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上官菁菁其實感覺有些可怕。
明明原本那般在意的人,忽然之間就變得無足輕重。
到底是西門懷傷自己太深?
還是自己本就是無情之人?
心思至此,就聽到西門懷說道
“這水中啊,其實有一種無色之魚,通體如水,行動之時可見水波蕩漾,卻不見魚身。
“這種魚一直到死了之後,體內血液不再流通,魚身才會呈現眼前。
“我小時候,隨著父親出海,偶爾得見過一條,至今難忘。”
上官菁菁點了點頭
“你說的……該不會是海蜇吧?”
“……不是不是。”
西門懷趕緊搖頭,恨不能現在就找一條無色之魚給上官菁菁瞅瞅。
而就在此時,他竟然當真看到海麵上有水波翻滾。
不禁微微一愣,仔細看,卻又看不到水裡有什麼魚。
這樣的浪花,若是有魚,往往也是鯊魚海豚一類。
如今一無所有,豈不正是無色之魚?
當即拉了上官菁菁一把
“你看,你看……”
話說至此,便聽得轟然一聲水響。
上官菁菁下意識的伸手擋住了麵門,用袖子隔開水花。
待等再睜開雙眼,西門懷已經不知所蹤。
“哎?”
上官菁菁驚呼一聲。
頓時吸引了船上眾人的注意。
連忙詢問怎麼回事,上官菁菁趕緊說道
“西門懷落水了。”
其實這也沒啥大不了的。
落水而已。
一方麵都是高手,另外一方麵,西門懷又是南海長大,彆的不會總得精通水性。
索性就在邊上等著,結果左等右等,始終不見蹤跡。
宋元龍這才趕緊著人下水查看。
發現水下也是空空如也,除了遊魚之外,什麼都沒有。
楊小雲不禁問道
“他……是怎麼落水的?”
上官菁菁仔細回憶,呐呐的說道
“他就說‘你看,你看’,然後就沒了……”
“???”
楊小雲,魏紫衣,小司徒,包括甄小小在內,在場的人全都傻眼了。
這算什麼?
咒語嗎?
說完之後就能隱身?
再細問,才知道西門懷消失之前,曾經有水柱迸發。
當即楊小雲神色便是一凝,跟魏紫衣對視了一眼,微微點頭。
便讓宋元龍著人上瞭望台。
監察四方動向。
蘇陌讓他們停在此處,其實很賊。
大海之上,一覽無遺。
今日無霧,萬裡無雲。
但凡有個風吹草動他們都能夠看的清清楚楚。
蘇陌的意思就是,於此等候,若是有敵來犯,那就趕緊逃走。
若是有人來抓西門懷,可略作抵擋,然後任憑其帶走……此後多觀察四方動向。
西門懷身份特殊,於淬心觀內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說不得便會有人前來擄劫。
而一旦發生此事,則說明淬心觀內,又有新的變化。
多留神周圍,以保全自身為先。
想到此處,楊小雲不禁眉頭緊鎖。
西門懷這算是被擄走了吧?
不知道淬心觀那邊,又有什麼變化?
蘇陌精通‘變戲法’,卻不知道,這一趟又是什麼花樣?
她雖然恨不能趕緊前往淬心觀一行。
可蘇陌不許,她也隻能老老實實的在這裡等著。
隻盼著蘇陌能夠安然無恙的歸來。
而在同一時間……
淬心觀所在的島嶼岸邊,暗龍堂的那位主事終究是晚來一步。
隻能看著離部大船離去。
忍不住長歎一聲
“這是中了敵人的奸計啊!”
這話落下,卻聽到一個聲音笑道
“這話可真不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