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應該已經看到那封信了。”
一艘不算太大,也絕不張揚的船上。
琴棋書畫四俾之中的琴姬站在一邊,低聲開口,抬頭看向坐在榻上的少島主,一時間欲言又止。
少島主眸光看向船艙之外的萬裡波濤
“畫姬怎麼樣了?”
“已經睡下了。”
琴姬輕聲回答了一句。
“那就好。”
少島主笑了笑,將目光收回,看向了琴姬“你想說什麼?”
“我……沒什麼。”
琴姬趕緊搖了搖頭。
“不敢說?”
少島主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這女子
“那我幫你說吧……
“你在擔心那封信?
“同樣也在擔心我?
“而且,還覺得我做了多餘的事情。”
“琴姬不敢!”
琴姬連忙低下了頭。
自那齊家院落之中,蘇陌單打獨鬥,先是碎了那泣血劍,其後又將那橫空出世的高手,壓著打的時候。
少島主便當機立斷,直接放棄了所有的計劃。
帶著她們離開了天齊島。
隻不過臨走之前,寫了一封信打在了齊家的門柱上。
琴姬確實是在擔心少島主。
少島主年紀輕輕,智計武功皆屬一流,高人一等。
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他做不到的。
定下來的計劃,從來都沒有更改過。
但是這一次……卻中途更改。
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琴姬不擔心其他,隻擔心這心高氣傲的主子,會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
“你覺得……那蘇陌的武功如何?”
少島主提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琴姬低聲說道
“深不可測……”
“與我相比呢?”
“……琴姬眼力有限。”
琴姬小心翼翼的開口。
少島主笑了
“多謝你了,未曾直言我不如他。
“可惜,確實不如!”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儘數收斂
“他說的沒錯,與此人對敵,隻怕是自尋死路。
“天下十大名劍的泣血劍,被他硬生生打碎。
“血氣狼煙衝天而起。
“方幽雲這泣血劍主,全然不是他的對手。
“此人豈止於深不可測?
“東荒第一……嘿,隻怕遠遠不止於此。
“麵對這樣的對手,稍有不慎,便要身死當場。
“故此,決不能輕忽大意。
“原先的計劃過於淺薄,簡直就是在萬丈懸崖之上走鋼絲,不可取。
“所以,我帶著你們逃了。”
琴姬聽到這裡,總算是鬆了口氣。
如此看來,少島主離去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絕不會因此一蹶不振。
想到這裡,她又忍不住抬頭看了少島主一眼
“那為何還要留下那封信?”
“無論如何,歸墟島已經入局。
“既然不能當麵見見,那就在信中闡述原委,希望可以取得諒解嘛。”
少島主笑著說道
“他雖然未必會信,但至少會明白,我不想與他為敵。
“如此一來,咱們便有足夠的時間,再做準備。”
說到這裡,他微微低頭,看向了麵前的茶杯
“這並非是多餘的事情,如果不想他立刻提刀殺向歸墟島,這封信就必須送到。”
“少島主英明。”
琴姬心中不禁佩服。
少島主卻並未回應,當真英明何至於落荒而逃。
無非是怕了而已。
他手指摩擦茶杯邊緣,輕輕開口
“武神鑰和地圖,如今都已經在此人手中。
“接下來,他會不會前往武神殿呢?
“武神殿……武神殿……”
他眸子略顯空洞,不知道心中又在想些什麼。
琴姬則若有所思的看了少島主一眼,低聲說道
“奴婢這裡也有一計……”
“哦?”
少島主微微一笑“你素來聰明,說來聽聽。”
“武神鑰,或者武神殿地圖。
“都是這江湖上炙手可熱之物,任何一件,都足以掀起驚天波瀾。
“隻是如今此事被龍王殿,南海盟以及咱們當成了秘密。
“天齊島之戰,明著是三家亂鬥,實則爭奪的仍舊是這兩件東西。
“咱們既然未曾將它們拿到手中……那不如,將這一池子水,徹底攪渾?
“好借渾水摸魚?”
“你是想要掀起南海武林和蘇陌一人相爭?”
少島主看了琴姬一眼。
琴姬輕輕點頭
“他雖然武功蓋世,卻未必能夠力壓天下。
“大勢所趨,絕非人力可以扭轉。”
說完之後,看著少島主,眸子裡隱隱有些躍躍欲試。
少島主略微思量之後,笑了起來
“思路是對了……
“但是想的還是簡單了。
“縱觀今日齊家之變。
“高天奇和齊頂天,如此巨大的矛盾,竟然化敵為友。
“南海盟和龍王殿,更無絲毫緩和餘地。
“結果如何?都已經圖窮匕見了,又把刀給收了回去,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其中種種於理不合之事,必然都有一個解釋。
“而這個解釋,隻能在這蘇陌的身上。
“倘若此人能夠讓南海盟和龍王殿化敵為友。
“那其人手段,可謂非同尋常。
“如果他還能夠借助這兩方之力,南海之上,縱然是我歸墟島,也得禮讓三分。
“讓那些尋常的江湖人物入場,不僅僅不會攪渾這一池春水。
“反而有可能會助長其聲威。”
琴姬聞言倒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自東荒而來,毫無根基,如何能夠讓這兩家龐然大物,俯首稱臣?”
話說至此,就聽到門外傳來腳步。
進來的乃是琴棋書畫之中的書姬。
她跟少島主微微一禮之後,自袖口之中取出了一封密信
“南海盟內暗探有密信呈上。”
雙手交給少島主。
少島主一目十行之間,眉頭微微一揚,隨手遞給了琴姬。
琴姬目光一掃,頓時臉色大變
“南海盟少盟主,龍王殿殿主!
“這……這不可能啊!”
南海盟和龍王殿以及他們歸墟島三家,貌合神離。
雖有合作,但是心底都是巴不得將對方狠狠摁死在當場。
又如何能夠有人,身兼兩家要職?
此事若真,歸墟島要麼就此臣服,要麼就得被這兩家合力誅殺。
少島主麵現波瀾之色,最終輕輕一笑
“如此看來,這已經不是小輩爭鬥這般簡單了。
“書姬,你替我擬一封書信,將此事原委闡述,送回歸墟島交給島主。”
“是。”
書姬麵色沉凝,知道這絕非是一件小事,事關重大,決不能馬虎。
其後少島主又問
“今日橫空出世那高手,可有線索?”
書姬搖了搖頭“並無痕跡。”
“查。”
少島主輕聲開口“不漏痕跡的查,仔仔細細的查。他們既然要的是武神鑰,這一次並未得手,隻怕心有不甘。”
琴書二姬雖然一時不解其意,卻也仍舊答應了下來。
到此,少島主才歎了口氣
“另外,咱們還得再做三件事……
“留神啦,南海波瀾將起,此爭端一開,隻怕不死不休。”
……
……
齊家!
楊小雲此時已經將少島主的這封信看完了。
信中的內容洋洋灑灑好幾頁。
闡述今日齊家之事,歸墟島本無插手之念。
卻不想公子令遺失,歸墟島中有諸多高手,認令不認人。
有宵小之徒,趁此機會從中作亂。
調取了歸墟島弟子,前往天齊島圖謀不軌。
他知道此事之後,本想阻止,卻沒想到晚了一步。
如今得見蘇大俠武功蓋世,歸墟島之徒不是對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會,索性便不現身。
免得另起波瀾……
但是就此事,心中著實過意不去,還請蘇大俠原諒雲雲……
“看似誠意十足,實則言之無物。”
楊小雲看完之後,給出了十字評價。
蘇陌一笑
“夫人以為如何?”
楊小雲略微沉吟,便已經抬頭看向了蘇陌
“他自承失敗,不想與咱們為敵?”
蘇陌點了點頭“是這個意思……但是還差了一點。”
“哪一點?”
楊小雲又忍不住哼了一聲,白了蘇陌一眼,知道自家夫君這是故態複萌,又開始針對自己的見解,查漏補缺呢。
蘇陌啞然一笑,輕輕搖頭,這才正色說道
“歸墟島即已入場,想來對武神鑰也是勢在必得。
“如今知道事不可為,不敢露麵。
“卻不代表他們真的放棄了武神殿。
“隻要武神鑰還在我身上一天,隻要他們還沒有放棄,咱們之間便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如今示敵以弱,你覺得又會是為了什麼?”
“……他想要麻痹咱們,讓咱們將他放在一邊。
“目的是拖延時間!
“這位少島主,如今隻怕在絞儘腦汁的想要對付咱們?”
楊小雲眼神一變
“那咱們如今去追?”
“茫茫大海,往何處去追?”
蘇陌一笑“但有所行,必有痕跡。不管他想要做什麼,終究會現出端倪,姑且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就是。
“不過……梅長老所言不差,走了宋長老,還有臨神宗。
“如今走了少島主,歸墟島總不可能長腿跑了。
“實在不行,咱們就先往歸墟島一行。”
楊小雲倒吸了口冷氣
“會不會有些激進?”
“且看吧。”
蘇陌笑了笑“萬一隻是我胡思亂想,與空氣鬥智鬥勇,那又當如何?萬一這少島主,當真便是怕了呢?”
“你覺得會嗎?”
楊小雲眨了眨眼睛。
“應該不會。”
蘇陌撓了撓鼻子。
話說至此,忽然鷹唳之聲響起。
蘇陌和楊小雲一愣,抬頭看去,便見到蘇陌的信鷹自天而降。
爪子上抓著一件東西。
蘇陌一伸手,那東西落入掌中,卻是一杆銅煙袋!
“這是?”
楊小雲瞥了一眼,有些迷惑。
蘇陌也略顯疑惑,這東西怎麼會被自家信鷹取回來?
看了信鷹一眼
“人死了?”
信鷹自然不會說話,雙翼一轉,衝天而起,往前稍微飛了一段距離之後,便在虛空盤旋,似乎是在等待。
“看來還活著……”
蘇陌也不知道該說失望還是其他。
輕輕搖頭,對楊小雲說道
“我姑且先去一下,回頭再跟你細說。”
“好,你注意安全。”
“放心吧。”
話音落下之後,蘇陌一步踏出,人已經到了半空之中。
一聲鷹唳,信鷹重新飛起,直奔一處方向。
蘇陌緊隨其後,施展風神腿,淩空踏虛。
兩道影子一前一後,速度都快得不可思議。
不過片刻之間,便已經離開了天齊島地界。
茫茫大海之上,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蘇陌便見到海麵上,正有一塊木板漂浮。
一個人仰天躺在木板之上,麵色慘白,隨波逐流。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暗龍堂副堂主江嵐。
信鷹的銅煙袋,當然便是自他的手中取得。
但這件事情並非蘇陌安排。
隻能說是機緣湊巧。
那一日,蘇陌隨著那莫隨雨,前往見到了這位江堂主。
當時除了蘇陌還有子木先生之外,信鷹其實也一直都跟在天上。
它一天無所事事,除了蘇陌安排它才去辦事之外,其他的時間,要麼覓食要麼就是在蘇陌所在之地的頭頂上徘回。
也得益於此,它那天便見到了這位江堂主。
知道這人跟自家主人之間,有些牽連。
今日齊家大戰,信鷹盤旋於上便覺得好生無聊,這當口主人自然也無事喚它,便想到海上覓食。
它偶爾於天上看到,白虎在海麵上奔騰捉魚的景象,便有些羨慕。
知道海麵上偶爾也會有遊魚躍起,憑它的本事,想要抓兩條魚吃,那是輕鬆自如。
結果魚沒抓到,先看到了躺在這木板上的江堂主。
其模樣奄奄一息,眼瞅著就要不行了。
它當即俯衝下去,倒是一眼就看中了他的銅煙袋。
江堂主那會尚且還有一點意識,抬頭一瞅,竟然有鷹想要吃他,當即揮手就打。
這信鷹雖然為異種,有些智慧,不可小覷。
但是江嵐武功高強,若是換了往日,一擊便能將這信鷹活活打死。
可是那會他重傷之下,渾渾噩噩迷迷湖湖,一招失利反倒是被這信鷹一爪子就給把大銅煙袋給抓走了。
然後這信鷹也不回頭,雙翼一震直上九天,轉眼就沒了影子。
隻把江嵐看了個瞠目結舌。
自己算是被一頭鷹給打劫了?
自己這堂堂暗龍堂副堂主,虎落平陽……不說被犬欺,結果被鷹搶了!?
當真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一怒之下,兩眼一翻,就徹底沒了知覺。
倒是沒想到,那信鷹拿了他的銅煙袋,直接找到了蘇陌,卻是給他搬來了救兵。
隻是這救兵顯然也不太心誠。
站在這木板之上,看著江嵐,稍微猶豫了一會之後,終究還是沒有將其一掌打死。
雖然這人滿肚子都是心眼,頭發絲子都是空的。
不過現如今,彼此尚且還有互相利用的餘地。
當即腳下一點,那木板頃刻飛起,躺在上麵的江嵐悶哼一聲,便已經淩空而起,被蘇陌一把抓在了手裡。
一步登天,目光環視,就近正好有一座荒島。
身形一動,朝著那荒島電射而去。
落到了實地之後,這才給這江嵐運功療傷。
發現這廝體內傷勢極重,雖然得益於其本身內功深厚,自然行走於百脈之間,為其療傷。
隻是這進境太慢,估計不等他神功運轉,自行恢複,就得在海上被曬成一條鹹魚乾。
除此之外,更有一股極其難纏的真氣,於經脈之中遊走。
哪怕蘇陌一身渾厚內力,想要將這股真氣逼出去,一時之間也不得其法。
隻能推波助瀾,緩和傷勢。
不過片刻之間,便已經悶哼一聲,自口中噴出了一口淤血。
環目四顧,不知道是得了哪方高人相救,卻也不敢貿然開口。
隻好閉目凝神,先調息療傷。
如此前後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蘇陌這才收回了手掌。
江嵐又將內息運轉一個周天,體內那異種真氣仍在,卻已經不影響行動了,隻是短時間內一身武功隻怕動彈不得。
這才連忙起身,抱拳拱手,一揖到地
“江湖落難人,多謝前輩相救。”
“無妨無妨,你磕三個響頭,此事就此揭過。”
“啊?”
江嵐一愣,承人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磕幾個頭,其實不算什麼。
隻是有些納悶,這人救自己難道就是為了讓自己給他磕頭?
心念至此,正要跪下,卻又覺得這人聲音似乎有些耳熟。
當即抬頭,便見到蘇陌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哎呀……蘇令主!?”
江嵐一拍大腿“原來是您與我玩笑。”
“副堂主久違了。”
蘇陌抱了抱拳“幾日不見,沒想到副堂主竟然有此雅興,於海上落難一場,倒是有趣。”
“……”
江嵐一陣無語,哪個有雅興跑到海上玩落難?
一時之間哭笑不得,隨口問道
“蘇令主是如何知道在下出事了?”
看似隨意,心中其實驚疑不定。
難道這短短時日之內,蘇陌已經在自己身邊安插了人手?
蘇陌卻隻是打了個呼嘯,將信鷹從天上叫了下來。
又從懷中取來了江嵐的銅煙袋
“這事純屬巧合,若非是它發現了你,隻怕你一直被曬成鹹魚,也不會有人知道。”
“原來如此。”
江嵐想起方才迷迷湖湖時候見到的鷹,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又連忙對這信鷹拱手稱謝。
信鷹脖子一仰,頗為傲氣,雙翼一展,已經衝天而起。
江嵐的有些羨慕,忍不住說道
“不知道蘇令主卻是從何處尋來這神鷹?”
“機緣巧合而已。”
蘇陌一笑“倒是副堂主,這是遇到了哪位,竟落得如此淒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