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蛇曾仇曾經說過,泣血劍凶厲,持劍者會化身為劍奴。
非是人禦劍,而是劍禦人。
然而眼前這位方幽雲卻給出了另外一種說法。
泣血劍,竟然有過劍主?
“正是。”
方幽雲輕輕點頭
“泣血劍代代劍奴,唯有第一代是劍主。
“蘇總鏢頭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願聞其詳。”
便見到方幽雲微微一笑
“許是因為他們承受不住這劍上殺氣吧……
“此劍材質特殊,取天外嗜血奇石。
“鑄劍三年,更是為此死傷無數人命。
“劍成之後,不說那百裡生機絕儘……畢竟這事隻能算是此劍問世的一場‘初啼’。
“其後輾轉,無論流落何方,周遭之人都會被這劍的殺機影響。
“以至於殺氣滿胸。
“明明隻是摩肩擦踵的小小紛爭,最終都會讓人橫死街頭。
“那位鑄劍名師,許是聽說此事,也可能是機緣湊巧,最終找到了這把劍。
“這才有了其後的事情……
“隻不過,縱然是這位大師於劍身之上鐫刻劍紋壓製。
“卻也僅僅隻是壓製。
“此劍自那之後,殺機不會外放影響旁人。
“可隻要手持此劍,握劍之人便會為這殺機所累,心中所有意誌儘數迷失。
“隻剩下了一個要殺之人的念頭,與這劍中殺機融為一體。
“人啊……無論是為了什麼事情,總歸是有執念的。
“不知道蘇總鏢頭可曾有過類似的經曆?
“為了一件事情,費儘千辛萬苦,曆經無數磨難,始終堅持向前。
“但是最後當這件事情做成,便會覺得大大的鬆了口氣。
“然後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沒有過。”
蘇陌搖了搖頭。
“……”
方幽雲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
半晌輕輕一笑
“蘇總鏢頭,真讓人羨慕……
“總歸來說,這些人一旦達成所願。
“這份和劍中殺機牽纏在一起的執念,也就消散了。
“如此一來,便再也承受不住其上殺機,身體也在使用這把劍的過程之中,千瘡百孔。
“一口力氣泄了,自然也就出現了所謂的‘反噬而亡’。
“但是第一代劍主……應該是自這泣血劍問世以來,唯一一個能夠承受住這劍上殺機之人。
“如此方才能夠成為這泣血劍之主!”
“原來如此。”
蘇陌聽他一番話說到這裡,繼而一笑
“敢問一句,方才方盟主所說的這番話,究竟有多少是猜測?”
“很多……”
方幽雲也不隱瞞,無聲一笑
“畢竟很多事情都已經追查不到了。
“我窮儘其能,也隻能到此為止。
“憑借三言兩語的記載,隻鱗片爪的描述,大膽推測一番。
“倒是讓蘇總鏢頭見笑了。”
“無妨無妨。”
蘇陌擺了擺手
“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本是理所當然。
“隻不過,現如今我倒是還有一件事情想要跟方盟主請教一番。”
“蘇總鏢頭直說就是。”
方幽雲滿麵微笑。
便聽得蘇陌輕聲開口
“方盟主這拖延時間的把戲,打算玩到什麼時候?”
方幽雲聞言卻並無被蘇陌戳穿的窘迫,隻是無奈的歎了口氣,環顧了一眼周圍
“蘇總鏢頭,果然滴水不漏。
“本以為你院落之中,必然還有你珍視之人,可以用來要挾。
“卻沒想到,這院中仍有高手。
“我的人去了這麼久,都沒有回來,想來……是再也回不來了吧?”
方幽雲所言不錯,此時此刻,蘇陌在齊家的小院子裡。
黑衣人已經快要堆積成山。
他們死活都有,可縱然是活著的,顯然也無力站起。
石城坐在這黑衣人堆上,看了看小司徒的門口。
那門口不見東南西北四位姑娘,她們在房間裡幫著小司徒打下手。
如今站在門前的,卻是那位昔年名動江湖的病公子。
石城和病公子,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而齊頂天院落的廢墟之中。
方幽雲長出了口氣
“若非逼不得已,還真的不想做這種事情啊……”
話音至此,他忽然伸手,抓向了那把泣血劍!
縱觀前後,隨著這位幽雲盟盟主出現,很多事情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蘇陌與海蛇曾仇相識那會,明明是在幽雲盟活動的地界。
可是偏生從未見過一個幽雲盟的海盜。
泣血劍奴也是自那開始出現,一路直指齊家。
當時蘇陌並非是沒有想過,這泣血劍奴的目標,可能會是齊家的人。
可怎麼感覺,都有些說不過去。
齊頂天雖然脾氣暴躁,卻也不至於做出如此招人記恨的事情。
但是今天看赤膊漢子和那阿素所為,才算是找到了解釋。
泣血劍奴最初的目標,就是龍王殿前殿主。
齊家所在之處,也正是南海盟和龍王殿分界之處。
倘若按照尋常道理來講,泣血劍奴也未必會抵臨天齊島。
然而,幾日之前,龍王殿前殿主便已經藏身齊家。
如此一來,泣血劍奴不來天齊島又能前往何處?
赤膊漢子和阿素,之所以要抓前殿主。
並非是為了取其性命。
他們深知這泣血劍奴目標是誰。
隻要泣血劍奴目標不死,他們便可以借此,間接指揮泣血劍奴如何殺人。
可惜,此事他們未能達成。
前殿主藏身於齊家之內,蘇陌設計引蛇出洞,順勢落下圈套。
雖然有些誤打誤撞的意思,卻也讓這赤膊漢子跟那阿素不得不提前現身。
避免這位前殿主,被楊小雲他們拿下。
拿下姑且罷了,倘若直接打死,泣血劍奴沒了目標,自然也就不足為懼了。
方幽雲本以為泣血劍奴可以製住蘇陌,卻沒想到這幾乎‘天下無敵’的泣血劍奴,被蘇陌打的生不如死。
凡此兩者,讓他的兩手計劃全都破碎。
最後一手,便是挾持人質。
隻不過,這一點好不好使,方幽雲自己也不敢確定。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蘇陌這樣的東荒第一,當真會在乎幾條人命嗎?
方幽雲自問易地而處,他絕不會因小失大。
所以,在做這件事情之前,他還得創造另外一個有利條件。
那就是泣血劍!
今日種種,隨著齊家弟子和南海盟弟子,以及龍王殿諸位高手,扯開了這場麵之後。
很多的計謀,手段,便已經成了凋蟲小技。
借齊家之亂,齊家未亂。
借龍王殿和南海盟之爭,龍王殿和南海盟未爭。
以至於齊家和南海盟至今元氣滿滿,憑借他從歸墟島這弄來的三百人手,實在是不值一提。
自己探入齊家之內,若是沒有扭轉乾坤之策,便是死路一條。
既然人質劫持不到。
泣血劍奴又不足以為依靠,那就隻能自己來。
所以,原本必須活著的前殿主,如今就必須得死。
否則的話,他奪不來泣血劍。
這也是他最後的手段!
雖然不願意,卻也不得不為。
便如他先前所說的那般……他的心中也藏著深沉到了極致的執念。
而他未曾跟蘇陌說過的,卻是關於他對泣血劍主的猜測。
承受不住泣血劍殺機,最終留下一縷執念和這殺機相合的,是劍奴。
能夠承受這殺機,卻也不過可以自保而已。
真到了那個時候,泣血劍的殺機仍在,不斷的對握劍之人侵襲。
兩者紛爭,隻能是劍動彈不得,人也動彈不得。
真正可以成為泣血劍主的人。
必然要擁有能夠承受這份殺機的胸襟,並且也得有駕馭泣血劍的決心和意誌。
“我已經一無所有!
“所以,我可以一往無前。
“今日便看看……是你的殺機森然,還是……我的執念更深!
”
方幽雲眸中閃過了一抹決絕。
隻待五指一扣,便可以將這泣血劍握在掌中。
可就在此時,破風之聲呼嘯而起。
方幽雲麵色不變。
他想要拿泣血劍,蘇陌定然不許。
出手也在預料之中。
當即左臂畫圈,反手一扣,卻不想,五指抓處卻落了空。
緊跟著隻覺得一股大力襲來,直奔左胸。
砰的一聲響!
整個人便被這股無形力道打的倒飛而去。
他探掌抓拿,卻也隻能看著泣血劍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你!
”
方幽雲猛然抬頭怒視蘇陌。
卻見到原本跟他距離還遠的蘇陌,頃刻之間,便已經到了這泣血劍跟前,凝視此劍,有些詫異的問道
“說起來,你方才怎麼帶著這把劍來到這裡的?”
“……”
方幽雲麵色陰沉。
玩砸了!
蘇陌出手他預料到了,但是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對此毫無反抗的餘地。
隻差一步……自己就能夠拿到這把泣血劍,化身為劍主。
自此鏖戰四方,湖武林指日可待!
現如今,一招之差,卻是落得滿盤皆輸。
一時之間麵色一陣青一陣白,咬牙切齒的看著蘇陌,雙眸之中已經沒了那風輕雲澹,全都是不甘之色。
赤膊漢子和阿素一左一右的來到了方幽雲身邊,將他攙扶起來。
宋將神也是滿臉鬱悶。
簡直不像話啊!
這便是你反敗為勝的辦法?
你若是真有決心,方才蘇陌不在跟前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去握劍?
偏得在蘇陌麵前裝大尾巴狼。
現如今你自己身死不算,還連累旁人,著實可恨。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心中已經開始籌謀退路。
卻聽蘇陌啞然一笑
“方盟主這般看我作甚?
“好似是蘇某壞了方盟主的好事一般……
“實則,方盟主當真有這份決絕,來握住這把劍,與這泣血劍內殺機一爭嗎?
“如果當真有,方盟主何必現身到我麵前。
“這到底是太小看了蘇某的手段,還是說……方盟主也想給自己留下一線生機呢?
“畢竟隻要握住了這把劍,一切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方幽雲聞言一呆,便聽到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收手吧,咱們不是他的對手。”
那原本已經被他掐死的提劍青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輕聲說道“他的武功太高了,我們打不過的。
“就算是加上了泣血劍……就算是成為了泣血劍主,也仍舊不夠。
“現在收手還來得及,不要一錯再錯了。
“阿珍妹子若是看到現在的你我,又該痛成什麼樣啊?”
“你懂個屁……”
方幽雲勃然大怒,怒聲喝道
“就是因為你什麼都不做,就是因為你一直後退。
“所以,隻能自怨自艾,自己痛苦!
“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事到臨頭,我竟然還在退縮。
“原來都是因為你!
”
方幽雲放聲怒吼。
齊頂天等人卻麵麵相覷。
“他在和誰說話?”
“這幽雲盟盟主,難道是個癡的?”
在他們的眼中,沒有那提劍青年。
隻有一個方幽雲在那赤膊漢子和阿素的攙扶之下,歇斯底裡。
忽然,他一把將那銀色麵具摘下,露出了跟那青年一般無二的麵孔,隻不過笑容即猙獰又淒涼。
“活了……死了,又活了……
“我說你是我的良心,你便如此陰魂不散。
“既如此……今日開始,我便舍棄了你。
“方幽雲至此,再無良心可言!
”
提劍青年欲言又止,最終一聲輕歎,身形消散。
這世上從未有過什麼提劍青年。
本就是方幽雲內心深處的猶豫,膽怯,良知幻化而出。
隨著提劍青年的消失,方幽雲的眸子裡已經再無絲毫猶疑。
他靜靜的看著蘇陌,周身內息雲湧,哪怕左胸被蘇陌一枚飛石打的塌陷,如今已經是身受重傷。
卻仍舊鬥誌不減。
隻是蘇陌微微搖頭,輕輕揮手。
齊頂天等人同時動身。
“你!
”
方幽雲臉色一變
“堂堂東荒第一高手,竟然想要以多為勝??”
“那又如何?”
蘇陌微微一笑。
“哈哈哈哈!
!”
齊頂天不禁仰天狂笑,哪怕是四海龍頭也是滿臉笑容。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曆代以來的經驗教訓總結告訴他們。
想要成為一方雄主,絕不可以隻是單純的爭強鬥狠之人。
能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成果。
這才是掌權者該做的事情。
在天秤傾斜的情況下,在無數更優選的情況下,仍舊去跟一個沒有任何籌碼的人單打獨鬥……
這種人,是沒有資格成為上位者的。
毫無疑問,今日蘇陌的選擇,更讓齊頂天和梅雪鬆,乃至於四海龍頭心頭欣慰。
當時是,便聽得蘇陌輕聲開口
“拿下!”
“諾!”
南海盟兩大長老,龍王殿四海龍頭,同時凜然遵命。
飛身而出,直奔幽雲盟四人。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爭鋒。
阿素手中隻剩下了一條空蠶絲,不僅僅數量銳減,更重要的是,齊頂天的院子也沒了。
她想要施展空蠶絲,至少周圍也得有讓她空蠶絲可以牽連之處。
如今四野空空啥都沒有,威力便是大打折扣。
赤膊漢子和宋將神倒是尚且有一戰之力。
隻不過麵對齊頂天,梅雪鬆,四海龍頭,甄小小,老馬……這一乾人等。
仍舊是雙拳難敵四手。
更何況,這‘四手’哪一個都是武功非凡,更有不少人本就不弱於他們。
一時之間除了左支右拙之外,著實是沒有什麼能為。
至於原本被他們作為依靠的方幽雲。
被蘇陌以彈指神通打傷,哪怕他武功非凡,能夠發揮出來的也實在有限。
此戰並無懸念,蘇陌站在一邊,靜觀半晌,輕輕搖頭,正要結束這一場鬨劇……
卻就在此時,他忽然回頭看向了半空。
空中隱隱約約有一個人影呈現。
從天而降,拳勢拉開,未等落下,強烈的勁風便已經自上而下橫掃當場!
“嗯?”
蘇陌眼睛一亮,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卻也沒有絲毫猶豫。
兩掌交叉向下,繼而雙掌一翻,周身內力雲湧之間,昂揚的龍吟之聲頓時繚繞全場。
而這個當口,在場所有人都已經感覺到了這從天而降的壓迫。
一時之間人人麵色大變。
回首望去。
便見到一個魁梧大漢,碩大的拳頭,裹挾悶雷陣陣,轟然落下!
一刹那地麵飛沙走石,落在身上宛如利箭穿身。
拳頭未曾落下,便已經此等聲勢。
這一拳的威力真的打在人的身上,又當如何?
齊頂天,梅雪鬆,四海龍頭同時驚呼開口
“不可硬接!
!”
然而話音至此,蘇陌兩掌已經迎上。
轟!
!
!
一聲炸響,地麵轟然大震,蘇陌雙腳更是在這頃刻之間,便已經深入地下,直沒至膝蓋。
地麵碎石激起,奔走八方。
在這罡氣裹挾之下,好似萬箭齊發。
好在在場之人都是高手。
或者揮手捉拿,或者是側身閃避。
楊小雲身形一晃,將甄小小等人護在身後,便聽得嗡的一聲響。
移玄天罡已經被她展開。
所有落到麵前飛石,全都被移玄天罡阻攔在外。
然而兩者相觸這剛猛至極,可謂是絕無僅有的恐怖力道,仍舊是將她連帶著身後甄小小等人,全都壓迫的接連後退。
一直讓出好大的一塊距離之後,這才勉強站穩。
連忙抬頭去看蘇陌和那從天而降之人。
便見到煙塵彌漫隨風而散,蘇陌自地下躍起,一個聲音傳來
“好好好,果然不愧是東荒第一!
“我這一手大須彌魔天神力,天下間能夠擋下的屈指可數,你便算是其中之一。”
“大須彌魔天神力?”
蘇陌微微一笑“好功夫……尚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老子排行第七!”
這魁梧漢子自煙塵之中走出,一拍胸膛
“龍門第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