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九郢(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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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你!

這兩個字便如同是兩把劍,從這女子口中飛出,妄想刺入蘇陌的心頭。

而蘇陌也果然如同中劍一般,滿臉愕然和不敢置信。

“這……卻不知道晚輩是如何得罪了前輩,以至於在繈褓之中,竟然就要狠下毒手?”

“你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孩,又有什麼能夠得罪我的地方。”

女子重新低下頭,看向了案前她方才所書,眸子裡的光彩變幻不定,縹緲難測。

末了輕輕一笑,殺氣頓時消散的乾乾淨淨,那劍鋒爭鳴之音也隨之一掃而空。

她重新抬頭看向了蘇陌“不過,你當真不知道,我為何要殺你?”

“前輩有言,晚輩彼時尚且身處繈褓之中,又如何能夠知道前輩為何要殺我?”

“那會你不知道,這會也不知道?”

“不知,還請前輩解惑。”

“哼。”

女子說到這裡,卻忽然冷冷一哼“本想說你跟他不像,如今看來,還是錯看了伱。

“不過聽你這麼說,估計你也不清楚,在此之前,段鬆曾經來過。”

“……”

蘇陌眉頭一揚,卻仍舊是硬著頭皮說道“段鬆……又是哪位?”

聽他這麼問,那女子卻是笑了起來。

頗為玩味的看了蘇陌兩眼“秋雨那孩子,我很了解。”

蘇陌嘴角扯了扯,已經可以預料到對方想說什麼了。

果不其然,那女子淡淡開口“初見之時,她必然會因為冷月宮與紫陽門的關係,對你有所疏遠。

“但你對她有兩次活命大恩,冷月宮跟紫陽門之間的恩怨,或者說是我與段鬆之間的那些往事,她斷然不會沒有一個解釋。

“你去了一趟浩然書院,那會段鬆在我這裡求親不成,得楊易之相邀,也走了一趟浩然書院。

“隻是那會我卻沒有想到,楊易之終究是楊易之。

“那一杆鐵血龍槍,從不會因為歲月而有所改變。

“他讓段鬆替他,自己借此金蟬脫殼。

“可是段鬆到了落霞城之後,卻是見到了早就已經清楚了此事的你和楊家的那位千金。”

一口氣說到這裡,她看著蘇陌

“楊易之假死,你知道。

“段鬆是誰,你清楚。

“如今你卻說,你不知道我為何對尚在繈褓之中的你,動了殺心?

“你讓我,如何信你?”

“……”

蘇陌一時之間是啞口無言,心說段鬆啊段鬆,舔狗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

你是什麼秘密都藏不住啊!

好端端的取了秘言盒,直接回紫陽門唄。

沒事往冷月宮跑個錘子?

你跑冷月宮就跑冷月宮唄,沒事跑到這人麵前嚼什麼舌根子?

結果搞得自己現在,如此被動。

那女子見蘇陌無言以對,這才冷笑一聲

“我本想說,你還算是一個磊落君子。跟你爹那貌似忠良,實則奸詐之徒全然不同。

“如今看來,果然是錯了。

“你跟你爹,到底是一丘之貉,終究……不愧是他的兒子。”

蘇陌歎了口氣“當人子,說人父,還請前輩慎言。”

“怎麼?”

女子看了他一眼“我說不得了嗎?”

“……”

蘇陌一時啞然,尋常人自然是說不得,但是眼前這人,卻又是少有的可以說的。

當即歎了口氣“前輩與先父之間的過往,晚輩確實是略知一二。隻是在下身為晚輩,實在不敢妄議父輩糾葛,這才想要佯裝不知。

“這是晚輩的不是,還請前輩原諒。”

“哪個用你道歉了?”

女子卻是冷冷的哼了一聲。

下一刻,白色身影一閃,蘇陌隻覺得眼前一花,那女子卻已經到了他的麵前。

香風撲麵,蘇陌下意識的握緊拳頭,卻見到那女子隻是站在他的麵前,靜靜地看著他。

她遠比蘇陌要矮的多,此時一雙眸子卻仿若秋水。

隻是默然注視,便已經仿佛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跟自己訴說。

哀婉之情,切切之意,溢於言表。

蘇陌一愣之間,卻是歎了口氣,眼前這女子,此時此刻看著的,其實不是自己。

而是……蘇天陽。

她二十載青春錯付,本來看兩眼卻也無妨,隻是看的多了,總難免會讓人覺得古怪。

蘇陌隻好輕輕抱拳

“晚輩蘇陌,見過前輩。”

女子眸光之中的那一抹抹深情,頓時如煙散去。

輕輕一聲歎息,衣袖輕輕一擺

“我那時一念之差,險些親手將你斷送。

“如今你佯裝不知,我卻也無甚可以怪罪之處。”

“……說來,前輩當時為何改了念頭?”

蘇陌有些好奇。

“……”

女子看了蘇陌一眼,表情略微有些古怪

“那會,正值盛夏。

“你娘親產後須得恢複,正在酣睡。

“我潛入鏢局之中,便看到你躺在一旁,唯有肚子上貼著一小片棉絮,小拳頭緊緊握著,也自酣睡不止。

“我心有怨念,便將你抱起,想要一掌打死。

“可是……”

她輕輕搖頭“將你抱起之後,手掌落處,軟糯一片,一時之間險些忘了要做些什麼。

“你落入我的掌中,似乎是覺得不太舒坦,四肢亂刨了兩下,就忽然睜開了眼睛。

“我那會暗中潛入,本就心虛,你一睜眼,我更怕你大聲啼哭。

“正想要捂著你的嘴,將你捂死拉倒,卻沒想到,你竟然對我笑了。

“這一笑卻也不知怎的,我的心竟然也跟著軟了。

“可是……可是你卻好生可惡啊。

“趁我失神,竟然尿了我一身。”

說到這裡,她狠狠地瞪了蘇陌一眼。

“……”

蘇陌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言語,且不說那會自己尚未穿越過來,縱然是要承擔這一身的因果,可那會尚且是孩提時期,誰又能控製這吃喝拉撒?

隻好抱拳說道“這……倒是晚輩的不是了。”

“哼,哪個又要你賠不是了?”

那女子冷冷的看了蘇陌一眼,這才繼續說道

“想我堂堂冷月宮門人,行走江湖,也有人送冷雨飛星劍的名號。

“偷偷潛入一家鏢局之中,想要殺一個未足月的孩子,本就已經是大**份。

“最後竟然還落的一身狼狽而走……你這小賊,屬實可惡。”

雖然說‘屬實可惡’,然而話說到這裡,原本言語之中的那些不滿和殺意,早就已經煙消雲散。

反而是嘴角勾起,隻是這笑容終究未曾綻放,最後化為一聲長歎。

“此後我一路返回東城,越是走,越是心中驚懼後怕。

“倘若我當日真的一掌將你打死,一把將你捂死。

“那又該如何是好?

“也是到了那會,我才知道,情之一字著實一體兩麵。

“可讓人容光煥發,也可讓人麵目全非。”

說到這裡,她抬頭看向了蘇陌“所以,如今還是那個問題……你可知,什麼是男女之情?”

“……於晚輩看來,便是兩情相悅。”

蘇陌斟酌詞句。

“兩情相悅……”

女子輕輕一歎“好一個兩情相悅,可若是兩情相悅,便深情可負嗎?”

“這……”

蘇陌眉頭微微皺起,卻又搖了搖頭“晚輩年輕識淺,這問題,卻也答不上來。

“不過,前不久晚輩曾經見過先父的一封留書。

“他曾直言,一生有四大憾事,第一憾,便是所負者眾。”

“所負者眾……”

那女子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卻似乎有些恍惚。

腳步往前兩步,卻又驟然回頭,看向蘇陌,眸子裡更加惱怒。

“你……”

她開口說了一個字,卻又頓住,知道這一腔怒氣,不應該發向蘇陌,這才歎了口氣

“你切切不可學他。”

“……晚輩自然不會。”

“這話言之過早。”

女子卻搖了搖頭,抬頭看向蘇陌,眸子裡重新恢複了那一片冰清

“你爹所負者眾,既然引為生平之憾。

“便希望你今後遇事多做幾分思量。

“與我而言,所謂的男女之情,便是人間絕毒。穀隃

“可是這毒,但凡是芸芸眾生,卻無一人能免。

“隻盼你,細斟慢飲。

“無需避之如蛇蠍,卻也不可貪杯太過,最終反受其累。”

“晚輩謹記於心。”

蘇陌抱拳,正色說道。

“去吧。”

那女子一隻手撐著下顎,輕輕擺手“再過三日,柳隨風會親至冷月宮。其時,我會迎戰,你可留下觀禮。”

蘇陌微微沉吟,末了點點頭

“好。”

隻是正要轉身的時候,卻又頓住了腳步,回頭看了那女子一眼。

她卻隻是定定的看著麵前的案台之上。

蘇陌略作沉吟,終究是未曾開口,踏步而去。

打開大門,就見到魏紫衣正坐在樓下台階,用劍鞘在地麵上劃拉。

蘇陌踮腳觀看,發現並不是在畫圓圈,這才鬆了口氣。

“你看什麼?”

魏紫衣卻忽然回頭“豈不聞,非禮勿視?”

“……這話能用在這裡嗎?”

蘇陌瞠目結舌。

“我願意就能用,你管著了?”

魏紫衣哼了一聲。

蘇陌就發現,這個小妞是越來越不講道理了。

懶得跟她一般見識“你師傅留我在冷月宮小住幾日,三日之後觀看她和柳隨風的那一戰。”

“我師傅要迎戰?”

魏紫衣吃了一驚“她老人家已經許久未曾出過手了,不過若是她出手的話,柳隨風怕是危險了。未到天衢城,便已經是先輸一陣。”

“……那倒未必。”

蘇陌卻搖搖頭。

“你這話什麼意思?”

魏紫衣聞言下意識的有些惱怒,覺得蘇陌看不起自己的師傅。

但是轉念一想,卻又知道蘇陌絕不是這樣的人。

他說話,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而且這人武功極高,又跟柳隨風極有淵源,此時說這話,說不得就有些把握,或者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東西在裡麵。

當即問道“還請蘇總鏢頭賜教。”

“賜教嗎?”

蘇陌下意識的想要逗逗她,不過話剛要出口,卻忽然想到了剛才魏紫衣的師傅說的話,這逗弄之言,頓時就有點說不出口了。

隻好搖了搖頭說道“實不相瞞,玄機穀一戰之後,柳莊主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曾經將天虹問心劍劍譜贈送於我。”

“什麼?”

魏紫衣大吃一驚“這柳隨風好大的手筆,天虹問心劍是他仗之橫行江湖的看家本事,竟然也能轉增?可從未聽說過,玉柳山莊的劍法外傳過啊。”

“那是你少見多怪。”

想起魏紫衣多次在自己的麵前,大抖見識,蘇陌就忍不住有點意氣飛揚

“過去玉柳山莊可是大開山門,廣收門徒的。

“隻可惜,那會天虹問心劍不聞於江湖,以至於門庭寥落。

“此後便偃旗息鼓,而隨著柳隨風名震江湖之後,卻也沒有什麼人敢於上門求教了。”

“……竟有此事?”

魏紫衣眼睛一亮“既如此,你將天虹問心劍的劍法,演示給我師傅看不就行了?料想以我師傅的武功見識,想要找到其中破綻,絕非難事。”

“魏姑娘,慎言啊。”

蘇陌眉頭微微蹙起,看了魏紫衣一眼。

魏紫衣一愣,反應過來,自己這話確實是過分了。

柳隨風感謝蘇陌救命之恩,這才將劍譜贈送。

而蘇陌這會明知道柳隨風要上門挑戰,卻偏偏將這劍法展示給她師傅,那蘇陌豈不是小人行徑了?

自己光想著師傅的安危,卻忘了蘇陌的難做,屬實不該。

當即正色抱拳“是我唐突了,還請蘇兄勿怪。”

心中卻也納悶,自己平日裡說話,往往三思而後行。

怎麼在蘇陌的麵前,說話卻越發的沒有把門的了呢?

“罷了。”

蘇陌搖了搖頭“你也是情急失言而已。”

“不過……蘇總鏢頭既然說我師傅未必能夠取勝,卻不知道緣由何在?”

魏紫衣還是忍不住問道“這個……能跟我說說嗎?”

“這倒無妨。”

蘇陌開口說道“你可知道,天虹問心劍的要點何在?”

“要點……”

魏紫衣想了一下說道“那一日玄機穀大戰,柳莊主和那位血海部之主的爭鬥,我也遠遠看過。可見劍氣飛鴻,大氣磅礴。

“可若說要點,卻是霧裡看花,看不真切。”

“若是隨意便能夠看的真切,柳莊主憑什麼可以憑借這門武功,橫行江湖了?”

蘇陌輕輕搖頭,沉聲開口

“天虹問心劍,要點便在於問心二字。

“這一門劍法最重要的便是……劍指心門,叩問前非。

“心境之上若無破綻,自然可以圓轉如意。

“反之,心境之上倘若破綻重重,縱然武功沒有破綻,劍意卻已經入懷。”

“這……”

魏紫衣眉頭緊鎖“如此說來,這天虹問心劍,似乎已經到了一種至深的境界。”

“便是如此了。”

蘇陌輕輕點頭“我雖然學過天虹問心劍,然而造詣之上,根本無法與柳莊主相提並論。

“不僅如此,倘若柳莊主這一路東來,又有精進,那他到了什麼程度,就誰也說不準了。”

“原來如此。”

魏紫衣點了點頭“多謝蘇總鏢頭直言相告。”

“這倒也無妨,心境二字最是難言,倘若有缺,卻也不知該如何彌補。”

蘇陌搖了搖頭,問了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

“今天晚上,我在哪裡歇下?”

“嗯……我帶你出去,給你問問。”

魏紫衣帶著蘇陌,離開了這一處院落。

寒西樓內,仍舊是那女子獨坐。

她靜靜地看著案台之上,上麵卻是放著一幅畫。

她剛才手繪丹青,著墨寥寥數筆,人影卻已經勾勒了出來。

這是一個年輕男子。

一身長衫穿的並不板正,有些鬆鬆垮垮。

一條胳膊挽起袖子,露出健壯的臂膀。

另外一隻手正在解腰間的葫蘆,臉上全都是豪邁笑容。

隻是那一雙眸子卻是靈動非常。

仿佛正在看著畫外之人,似乎邀請,好像垂詢。

女子呆呆地看著畫中人,與之對視,兩兩相望。

半晌之後,卻是歎了口氣

“所負者眾……嗎?

“你也知道所負者眾……

“既然知道,為何不改呢?

“你心思靈動,乃是這世上第一等的聰明之人。

“若你願意,你我結局都不會如同今日一般。

“可你……偏偏選擇了所負者眾。”

女子輕輕一笑,卻又有些說出來的淒然,隻是沉默之後

“你兒子卻跟你不一樣,是個好心腸的孩子。

“那一番話,應該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

“他是怕我死在柳隨風的手裡吧……

“天虹問心劍,主攻心境嗎?

“我這心境,早就已經支離破碎。

“那一日,我潛入紫陽鏢局之中,想要殺了那孩子,便已經是心境蒙塵。

“自你慘死江湖,絕跡影蹤以來,每每思及便是心如刀絞。

“至今未死,卻又不知道是為了哪般?

“你們夫妻二人終究是得了陰間團圓……

“獨留你所負之人, 於塵世殘喘,為你身後奔波……

“蘇天陽,你好狠的心啊!”

她拿手點指,忽然用力,想要將這畫作毀去。

隻是內力收發吞吐之間,卻終究是於心不忍,最終散去內力。

輕輕一歎,提筆蘸墨,在這畫作一側,填上了年月日期。

末了末了,又添上了個字九郢。

落下最後一筆之後,她就這麼靜靜地看著。

仿佛是昔年那意氣風發的男子,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麵前一般。

隨時間流逝,整個寒西樓伴隨著太陽西沉,與這女子一起,歸入了沉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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