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高懸。
今夜倒是天光不錯,漫天繁星,點綴蒼穹。
星夜之下,院落之中,鏢車的周圍正掛著燈籠。
火光籠罩之中,幾個守護著鏢車的夥計,正靠在鏢車之上, 已經睡著了。
整個院子裡,更是一片寂靜無聲。
正其時,便聽到腳步聲噌噌而起,十幾個人在院子裡的屋頂上飛奔而至。
同一時間,內門打開,何掌櫃的當先走了進來, 卻是縮著脖子顫顫巍巍。
在他的身後,正跟著一個壯漢。
隨手擺弄一把短刀,借著夜色觀看, 偶爾抬頭掃了何掌櫃一眼,卻是一腳踹在了他的身後。
直接將何掌櫃的踹飛出去,趴在地上疼的齜牙咧嘴。
卻一聲不敢吭,隻能默默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漢子舉步到了跟前,掃了一眼鏢車旁邊的兩個鏢局夥計,輕輕搖頭
“神仙倒,神仙倒,縱然是神仙吃了之後,也得倒一倒。
“吃了神仙倒,不怕他不倒……就怕,他不吃。”
說到這裡,瞥了一眼何掌櫃, 笑著說道“何掌櫃的,您說是不是呢?”
“……您說的是,說的是。”
何掌櫃的唯唯諾諾, 隻是偶爾看向了旁邊的鏢師,卻也是滿眼都是不忍和絕望之色。
“可是何掌櫃的, 今天你這做法,似乎有些不太理智啊。”
那壯漢淡淡開口說道“我說過,有人要去廚房,儘管去就是了。老幺玩毒的手段,遠遠不是他們這些尋常鏢師能夠發現。
“為何,今日這些人裡,竟然沒有一個人去廚房呢?
“你到底跟他們說了什麼?”
何掌櫃的一聽這話,當即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連連磕頭
“小的沒有啊,小的一句話都沒敢亂說啊。您, 您可一定得相信我啊。
“我……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騙您啊!”
壯漢瞥了他一眼, 飛身之間, 跳到了鏢車之上,用手裡的那柄短刀挑起了馬車上的旗幟。
“紫陽鏢局……蘇?”
這壯漢眉頭皺了幾下“何掌櫃的可聽說過這位蘇……鏢頭?”
“……沒聽說過。”
“罷了罷了。”
壯漢擺了擺手“這事就到此為止了,何掌櫃的, 你可得記得, 這是最後一次,我不許你再出差錯。而這一次……就斬你兒子一條左腿吧。”
說完之後,也不管何掌櫃的臉色大變,連番求饒,隻是揮了揮手
“下來把屋子裡的人殺了,再來幾個人,拆車。”
他一邊說著,一邊一腳要將一個鏢局裡的夥計踹翻。
然而腳剛落下,卻忽然一滯。
有些意外的一低頭,就見到自己這條腿,不知道什麼時候,正被那鏢局裡的活計給死死的攥在掌中。
一愣之間,就聽到那鏢局裡的小夥計問道
“你這是左腿還是右腿?”
刹那之間,亡魂大冒。
那壯漢一驚非同小可,可想要再做什麼,卻已經來不及了,便隻聽到那人淡淡開口
“卻也無所謂了。”
話音落下,隨手一拽,這壯漢已經被他給拽了下來。
這人少說百十斤的分量,落在他的掌中,卻跟假的一般,一甩手的功夫,一身的骨頭幾乎全都給抖散了。
一隻腳踩著他的後背,緊跟著抓著這壯漢的這隻手一使勁。
殺豬一般的慘叫之聲頓時讓整個夜色都顫栗了起來!
一條腿硬生生的給擰成了麻花,甩手之間就給拽了下來。
鮮血淋漓之間,那人一抬手,就把這條腿給扔到了屋頂上。
就見到銀光一閃,有刀鋒出鞘。
那條腿一分為二,刀鋒之下,則是森冷至極的眸光。
緊跟著嘩啦啦的開門之聲,在整個院子裡響了起來。
鏢師們紛紛從房間之中竄了出來,火把燃起光亮,整個院子裡一時之間光芒大放。
地麵上那慘叫還在,出手之人卻是將那壯漢給拽著脊梁骨,提了起來。
“你……你……”
此人倒也算是一條硬漢子,硬生生被人拆下來一條腿,那是何等痛苦?
這會竟然勉強能夠忍受,隻是怒視眼前之人
“你……你到底是誰??”
“紫陽鏢局,蘇陌。”
蘇陌輕輕一笑,抬頭之間,看向了屋頂上的這些人。
這壯漢看似首領,然而此時此刻遭此變故,屋頂上的這幫人卻一個亂的都沒有。
可見,另有主事之人。
蘇陌歎了口氣
“塌籠上的並肩子,請你下來搬會山,啃個牙淋如何?”
沉默不過半晌,便聽到一個聲音從屋頂上傳來
“大可不必。”
蘇陌眉頭輕輕一揚,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笑了笑
“走遍了天下路,交遍了天下友,祖師爺留下這碗飯,天下你都吃遍了,何苦吃我們這一線?”
“……”
屋頂上的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蘇陌的眼睛微微一眯“諸位朋友,到底是哪條道上的?”
他以唇典跟對方套話,第一句話的意思是,屋頂上的朋友,請你下來吃一碗酒,喝杯茶如何?
對方如果是綠林道上的人,縱然是拒絕,也應該以唇典應對。
然而……卻說了一句‘大可不必’。
雖然應對方麵也沒有大毛病,卻讓蘇陌心頭隱隱生疑。
所以才有了第二句。
這一句話的意思更加淺顯一些,隻是這話問出來之後,對方更是一語不發。
由此倒是可以判斷,這幫人……似乎並非是綠林道!
否則的話,縱然是不能全懂,卻也不至於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不是綠林道,不知道紫陽鏢局,更不知道他蘇陌……
這幫人的身份,顯然大有可疑。
蘇陌心頭斟酌之間,就聽到腳步聲匆匆而至。
卻是從門外來的,轉眼之間,一群人又湧了進來。
當先一個竟然是傅寒淵。
“總鏢頭,您料事如神,何掌櫃的果然是有難言之隱。
“這幫賊廝,竟然抓了他的家人,關押在地窖之中。
“我們暗中躲藏,他們來了之後,我們便循著蹤跡去找,果然找到了何掌櫃的家眷,如今已經安置妥當了。”
“好。”
蘇陌輕輕點頭,他先前偽裝成尋常鏢師,假裝中了他們的手段。
便是察覺到,何掌櫃的有些不對勁。
今日晚間應對,何掌櫃的本可以不顯山不漏水,卻偏偏漏了,眼珠子嘰裡咕嚕的轉,就好像生怕旁人看不出來他身上有問題一樣。
如此明顯的信息,讓蘇陌得出了一個可能……
何掌櫃的在求救。
雖然不能百分百的確定,但是何妨一試呢?
所以,今夜他偽裝成了鏢局裡的夥計,等在鏢車附近。
未曾在他們進門之時,立刻暴起發難,便是因為得給李鏢頭跟傅寒淵時間。
他的命令很簡單,無論是否能夠找到,必須得有一個人回來傳信。
此時此刻,傅寒淵已經回來複命,接下來就得乾正事了。
“倒,切,陽,密四墊,亮青子擋風。”
蘇陌一聲令下,鏢師們頓時聞風而動,分四方肅立,嗆啷啷銀光閃爍之間,隨身兵器儘數出鞘。
再抬頭,卻見到這一群人中有一位手持單刀之人,忽然一抬手
“撤!”
他們竟然是想要走!?
若是換了尋常時候,走也就走了。
然而此時此刻,蘇陌卻不想讓他們走了。
一則他們手段狠辣,何掌櫃的被這幫人給坑的不淺。
二則,這幫人的身份有問題。
並非是落鳳盟地界的綠林道人物,或者本身就不是綠林之人。
想到因為一個萬藏心,導致招娣滿村被屠的事情,蘇陌哪裡願意讓他們就此離去?
當即腳尖一點
“好朋友,何必著急就走?下來搬會山吧!”
這幫人轉身的功夫,蘇陌已經到了他們的身後。
那刀客見此猛然回頭,手中刀光一起,便已經到了蘇陌的跟前。
這刀法淩厲,可謂非同尋常。
蘇陌卻是探掌一抓,刀刃眨眼之間便已經到了掌中。
隨手一奪,便已經搶了下來,
倒轉刀刃,兩指夾住刀尖,微微用力,就聽到崩崩崩的聲音接連響起。
那單刀卻是霎時間已經被蘇陌掰斷成了數節。
緊跟著嗖嗖嗖,破空之音不絕於耳。
崩碎的刀片,各自裹挾龐大內力,直奔這幫人的後背而去。
當即有人回頭抵擋,也有人也顧不上回頭。
顧不上回頭的,卻是被那單刀碎片,直接穿透了身體,整個人踉蹌兩步之間,就已經跌落到了屋子下麵。
而回頭之人,縱然勉強擋住,卻也被那碎片之上的龐大力道碾壓,一時之間倒飛而去,內力灌入體內,更是一口鮮血噴出。
手持單刀那人是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掌中寶刀,竟然有朝一日成為了對手的掌中凶器。
更沒有想到,這紫陽鏢局的蘇陌,竟然有如此武功!?
他的刀本是好刀,刀法更是好刀法。
如今一著不慎,刀被奪了不說,虎口更是鮮血淋漓。
可再抬頭,便見到一掌已經到了跟前。
此人經驗卻是頗為老道,如此危急時刻,卻也雖驚不亂,輕提一口丹田氣,單掌如刀,直戳蘇陌掌心。
他掌尖裹挾內力,這一刀固然是以掌代刀,可鋒芒絕不可小覷。
卻聽到叮的一聲響,掌尖落入蘇陌的掌心,兩者之間卻是發出了金鐵交鳴之聲。
可這對持不過轉瞬,下一刻,龐大力道已經席卷而至,更裹挾著一股如同烈焰焚天一般的強大熱力,轟然之間一股股的湧入經脈之中!
自身的內力,在這宛如滔滔大河無窮無儘的內力之下,全然沒有絲毫反手之力。
下一瞬,整條手臂已經落入了蘇陌的掌中。
“好朋友,下來吧!”
甩手之間,此人站立不穩,搖搖晃晃的已經被蘇陌從屋頂上給拽了下來。
身形轟然摔在地上,體內經脈已經儘數受阻。
這會縱然是勉力想要掙紮坐起,可是好幾把刀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一番變化,說來繁複,實則不過轉瞬之間。
將此人拽下之後,蘇陌再抬頭,就見到冷月光華從天而降,幾個想要脫身的賊寇,身上已經連中數劍。
卻是魏紫衣從屋內竄出,長劍橫空儘展威能。
另外一邊,卻又有一人隱藏在眾人之間,被他們簇擁著逃離。
可剛到了屋頂邊緣,就見到對麵的屋頂上,也有一群人。
四個姑娘抬著一頂軟轎,軟轎之上則坐著一個白衣公子。
微風輕拂,吹動白衣公子的長發隨風飄揚,衣袖更是隱隱隨風搖擺,唯獨手裡的大肉包子散發出迷人的香氣,跟此情此景,莫名的有些撕裂。
幾個人下意識的看向了中間那位,那人卻隻是輕聲開口
“走!”
這幾個人對此人似乎信任至極,全然沒有考慮過他們這麼走,眼前這幾個人會不會阻攔他們。
而當他們到了跟前的時候,中間那人突發奇想
“姑娘長得不錯,帶走兩個。”
“是。”
有人答應了一聲,飛身之間,就要將那兩個姑娘拿在手裡。
可就在此時,劍鋒揚起,兩朵血花渲染夜空。
出手的兩個人,已經橫死當場。
“這不可能!”
這幫人中間這位,臉色頓時一變。
“這沒什麼不可能的……啊!”
小司徒話說到一半,卻是一聲驚呼,隻因為這四個姑娘順勢就放下了軟轎,全然不顧他會不會跌落屋頂,直接縱身衝了出去。
軟轎跌落在屋頂上,斜斜垂下,著實是往下滑了一段。
好在即將掉下去之前,堪堪止住。
小司徒嚇得整個人的重心都往後靠了靠,心有餘悸的探頭,瞥了一眼這屋頂的陡峭和對麵的牆根。
又看了看那四個提劍殺人的姑娘,一時之間敢怒不敢言。
隻好將一腔怨氣發泄在了肉包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仿佛解恨。
而此時,這四個姑娘已經殺入了那人群之中。
她們四個人,所用的武功卻是一套合擊之術。
蘇陌本還想上前幫一把手,不過看了兩眼之後,就放下了這個念頭,索性就抱臂靜觀。
這四個姑娘,單個拎出來也算是一把好手,之前茶肆之中看似一觸即潰,卻也是因為那淮山五虎中的老大,所用的毒過於惡毒,不能沾染分毫。
可現如今,縱然是單打獨鬥,這幫人都未必是這幾個姑娘的對手。
更何況她們聯手圍攻。
蘇陌如今的武功見識,早就跟最初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
瞥見這四位姑娘站位,分彆守住東西南北四方。
看似各自而戰,劍勢之間卻是環環相扣,連綿不絕。
劍鋒籠罩,幾個想要脫圍而出的,儘數被逼了回去。
卻是以四個人,圍住了七八個。
劍鋒之下,時不時便有人倒下,從屋頂上滾落下來,順勢被鏢局裡的夥計拿住。
“四象成陣,有些意思。”
蘇陌輕輕點頭,就見到被圍在中間的那位,忽然一抖手,似乎施展了什麼手段。
然而下一刻,就聽到小司徒連聲咳嗽
“好嗆,好嗆,你這人用毒不講究。
“味道未免太烈了,今天晚上的飯菜也是如此,你下的毒都不用辣椒了。
“君臣佐使,陰陽五行的平衡,你都無法把握好,哪好意思出手下毒?”
“你……?”
中間那人猛然回頭,可在此時,周圍的人已經都被那四個姑娘放倒,此時剛剛回頭,四把劍分彆從四個方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宛如在脖頸之上加入了一把以劍刃打造的鎖。
“精彩!”
擊節之聲從一側傳來,卻是魏紫衣此時已經收劍而立
“幾位姐姐當真是好劍法,我對此道也算是略有鑽營,回頭得空了,不知道能不能跟幾位姐姐探討一二?”
幾個姑娘看了她一眼,並未言語。
隻是屈指點了那人的穴道之後,這才回到了小司徒的身邊,將他的軟轎給抬了起來。
小司徒長長的出了口氣
“算你們還有點良心。”
話音落下,四個姑娘同時回頭看他,眸光清冷。
他臉色一白,咧嘴笑了笑“幾位姐姐向來是對我照顧的很呢。”
“哼。”
四個人同時哼了一聲,飛身之間回到了院子裡。
蘇陌看了小司徒他們的背影一眼,眉頭輕輕揚起。
“好冷峻啊。”
魏紫衣來到了蘇陌的邊上,隨手收劍,笑嘻嘻的說道“其實,我小時候就想成為這種冷麵女俠,感覺非常的……嗯,就是非常的厲害!”
“……那你現在怎麼天天嬉皮笑臉的?”
蘇陌白了她一眼。
“嬉皮笑臉也是分人的好不好?初見麵的時候,我可是還帶著一絲絲的冷峻才對。”
“……沒看出來。”
蘇陌搖了搖頭,尾指送入嘴邊,打了一個呼哨。
當即飛身下了房。
何掌櫃的站在一邊,忐忑不安的看著蘇陌。
蘇陌一笑“何掌櫃的這是怎麼了?快快坐下歇會。”
“蘇……蘇總鏢頭,您,您大人大量,莫要跟小老兒一般計較啊。”
何掌櫃的連忙說道“小老兒這也是無可奈何,隻能……隻能幫著他們害人啊。
“今日見到諸位過來, 這才覺得有了機會,得脫虎口。
“蘇總鏢頭……莫要,莫要責怪……莫要責怪啊。”
說話之間,就要跪下磕頭。
蘇陌一抖手,一股內力將其托起,輕輕搖頭
“何掌櫃的哪裡話,今夜若非你故意留了口風,蘇某也未必察覺有異,如何還會怪罪你?
“更何況,今夜諸多事由,我也儘數聽在耳中,知道何掌櫃是身不由己。
“隻是我卻有一事不明,還想請何掌櫃的賜教。”
“您請說!”
何掌櫃的連忙說道“小老兒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你可知道,這幫人是什麼時候來到此地?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