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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風跟高推官聊了一個時辰。中午高推官設宴款待了常風一家。
剛吃完飯,常風便迫不及待“午睡”。自然,陪他“午睡”的是碧雲。
劉笑嫣路過常風的臥房,聽到裡麵的常風發出“嘶,哈,嘶”的聲音。她笑罵了一句:“嗬,男人。”
片刻後劉笑嫣又發起愁來。萬一碧雲生個兒子常家二少爺的生母是皇帝的耳目,那可如何是好?
傍晚時分,常破奴終於和知府楊坪忠返回了府衙。
這位楊知府六十多歲,長得慈眉善目。此人為官有四十年了,是成化初年的三甲同進士出身。
三甲同進士能夠做到知府,已經算他家祖墳冒了青煙。
楊知府見到常風,顯得有些謹小慎微。生怕說錯了話。
這種地方上的老府縣,深知在大人物麵前說錯一句話便會葬送畢生心血的道理。
常風笑道:“楊府台,你不必拘謹。我來河間不是來辦差的,是來探親的。”
“犬子不成器。他做你的副手,平日多蒙你照顧、提點。我該好好謝伱才是。”
楊知府連忙道:“常都督這是說哪裡話。破奴老弟才乾超群,是朝廷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明明就是下官跟著他學了不少治政之道。”
常風道:“楊府台過謙了。”
常破奴附和:“父親說的對。楊府台是我的老前輩、老師。我跟著他學了不少東西。”
楊知府連忙道:“尊師是內閣首輔李先生。我怎敢妄稱你的老師呢?”
常風笑道:“罷了。咱們就彆客套了。吃晚飯吧!餓了!”
跟碧雲的“午睡”很是消耗體力。常風的肚子已經咕咕叫了。
常破奴道:“我先去拜見母親、九娘和小娘。”
常風點頭:“嗯,你去吧。”
常破奴時年二十四歲。碧雲整整比他小了八歲。但他還是要尊稱碧雲一聲“小娘”。
晚上府衙內宴開兩席。劉笑嫣、九夫人、碧雲和兒媳李萍兒一席,楊知府和幾位府衙屬官的夫人作陪。
常風、常破奴、楊知府和河間的通判、教授、訓導、推官、經曆一席。
常風道:“不知楊知府原籍是?”
楊知府答:“在下是山東萊州府人。”
常風客套:“啊!萊州府可是個人傑地靈的魚米之鄉。那裡有漁鹽之利,金礦更是天下聞名。”
“戶部寶泉局每年四成的貢金都是產自萊州府。”
楊知府道:“常都督過譽了。萊州嘛窮鄉僻壤而已。”
常風又問:“聽說貴府正在抑豪強?”
楊知府實話實說:“河間豪強士紳侵奪民利,蔑視司法已是多年積弊。下官無能,在任兩年半拿豪強們毫無辦法。”
“破奴老弟來了河間,借給了下官一個膽。下官這才有膽抑豪強。”
“府衙上下皆言‘常同知到河間,官場、民間風氣為之一變’!”
常破奴有個當內閣首輔的嶽丈、掌錦衣衛的爹。河間府人人皆知劉瑾當權期間對常破奴大加提拔。劉瑾倒台後他卻能全身而退。這得有多大的背景、勢力?
河間官員自然唯他這個同知馬首是瞻。
眾人一番暢談,不知不覺已是亥時正刻。
常風道:“今夜多謝楊府台款待。”
楊知府會意:“啊,常都督早些安歇,下官等告辭了。”
眾人走後,常風跟常破奴進了書房喝茶聊天。
常破奴問:“父親這一年來身體可好?”
常風答:“好得很。上回跟徐光祚吃酒,喝多了掰手腕。我竟僥幸贏了。”
“你呢?在河間乾得可還順心?”
常破奴答:“順心的很。上麵的三司也好,府衙的同僚也罷,都對我照顧有加。”
“哦對了,那位小娘.是皇上賜的?”
常風微微頷首:“皇上還是對我不放心啊。不說這個了。你在地方為官,儘管放手去做,得乾出政績來讓皇上看。”
“放心,一切有我跟你嶽丈為你撐腰。”
常破奴驚訝:“皇上對您不放心?說句大不敬的話,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可著整個京城,就找不出比您更忠心的臣子了!”
常風喝了口茶:“帝王之術嘛要不說自古伴君如伴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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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破奴又問:“前些日子,老泰山給我來了一封信。信中他似乎萌生退意。”
常風答:“他準備明年致仕。他這個首輔當得太累了。乾得是驢一樣的活兒。卻要被京官們在私下謾罵、攻訐。在皇上麵前也不討好。兩頭不是人。”
常破奴道:“細數曆朝首輔,屬老泰山的首輔當得最為窩囊。初升首輔時,劉瑾勢大。他隻能虛與委蛇。好容易他儘心謀劃,扳倒了劉瑾。世人卻又攻訐他是劉瑾黨羽。”
“我若是他,這官兒我也不想再做了。”
常風給兒子添了杯茶:“沒辦法啊,自古就是舌頭底下壓死人。還好如今內閣有楊廷和。楊一清也快入閣了。就算你嶽丈致仕,他在任時定下的那些利國利民的國政也能延續下去。”
“破奴啊,我其實很慶幸。你小時候,我日日擔心你會走我的老路,去錦衣衛做雙手染滿臟血的皇帝家奴。”
“如今你能當個為民謀福的地方官,真是祖宗保佑。”
父子二人深談到了半夜。為了表示自己沒娶了小的忘了老的,今夜常風到劉笑嫣的臥房中睡覺。
接下來的兩個月,常風逍遙自在。白天或去府衙外領略河間的風土人情,或去小白龍河釣魚。每隔兩晚就去碧雲房中寵幸嬌妻。
常風甚至生出了衝動,乾脆遞告老手本,後半輩子好好享受下人過的日子。
可理智戰勝了衝動。他這一生為朝廷做了太多的事。凡做事就會得罪人。
若沒了官位、權柄,不知有多少人要找常家的後賬。
一句話,這爛慫官兒我常風得當到死。
這日,常風正坐在小白龍河邊釣魚呢。
巴沙快馬趕到了河邊:“帥爺。”
常風放下魚竿:“你怎麼來河間了?”
巴沙道:“京裡出事了。首輔讓您儘速還京,穩定局麵。”
常風問:“什麼事?”
巴沙給常風講述了一切。
正德帝至今無子。導致他生出了一個癖好:收義子。至正德六年,他共收義子一百二十七人。
正德帝的本意是效仿太祖爺,多收義子已為己用。
橫豎有太祖廣收義子的先例在。朝中官員們沒什麼意見。
可是,十天之前,正德帝竟宣布,全部義子一律贈國姓!
京中一下多出了一百二十七個朱姓皇族。其中有都督朱寧、朱安、朱國、朱福。沒錯,大明五軍都督裡除了常風,其餘四位全被正德帝收為了義子。
都指揮使有朱春、朱斌、朱政等十二位。
指揮使、同知、僉事更是不計其數。
最出格的要數千戶王璋,今後要改名朱璋。太祖爺要是泉下有知,孝陵棺材板恐怕都壓不住了。
從正德帝的角度看,他這麼乾是為了鞏固從文官手中搶來的軍權。改變大明以文製武的政治格局。
瞧,明軍的高級武將都姓朱。你們文官以後還管得了他們嘛?
從文官的角度看,正德帝這是典型荒誕不經的昏君所為。
文官們再次搞起了跪諫。參與者多達兩百人。
劉瑾雖然死了,正德帝又找了三個替身。分彆是穀大用、錢寧、江彬。
錢寧是錦衣衛的指揮使,江彬是指揮同知。常風跑到河間躲清閒,錦衣衛成了錢寧、江彬的天下。
錢寧、江彬不含糊。當天就將二百多名跪諫官員統統鎖拿進了詔獄。
楊一清知道正德帝此舉目的是抬高武將地位,不想反對。
但他又身為文官,不能在關鍵時刻不站隊文官。
於是楊一清上了一道奏疏,規勸正德帝另外幾件事。
“陛下如今每月上朝不過一、二次。如何垂訓群臣?”
“又於西苑練兵,鼓炮之聲,震駭京城。”
“皇上不自慎惜,使群臣夙夜不能安也!”
奏疏呈送給正德帝。正德帝勃然大怒:當年劉健、謝遷事事都要管朕。怎麼,你楊一清想當劉健第二?
皇帝龍顏大怒,江彬、錢寧立馬領會。竟將楊一清也抓進了詔獄。
一時間,詔獄再次人滿為患。
江彬、錢寧可不是常風。這二人絲毫不給李東陽、楊廷和麵子。首輔、次輔去錦衣衛,為跪諫官員和楊一清求情,絲毫沒有用。
沒有辦法,李東陽隻能請常風回京,控製局麵。
巴沙講述完一切,感慨道:“唉,咱錦衣衛這回真應了那句話——山中無老虎,猴子當霸王。”
“錢指揮使和江帥爺拿著雞毛當令箭,四處抓人。那威風可真是抖足了!”
“有些官員的家人給他們送銀子,他們立馬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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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出格的是都察院的一個禦史的小妾。她半夜去了錢指揮使的府邸。第二天清晨方出。然後錢指揮使立馬放了那禦史。”
常風道:“皇上賜了一百二十七人國姓,給他們入宗冊了嘛?”
巴沙道:“帥爺說到點子上了。皇上賜這些義子全部入宗冊。授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中尉等等宗室爵位。”
“宗冊上甚至出現了奉國中衛朱璋.跟太祖名諱就差一個字。”
常風道:“罷了。看來這我這倆月的安逸日子是到頭了。回京!”
三日之後,錦衣衛大堂。
常風急火火的進了大堂。錢寧朝著他拱手:“帥爺,您老回來了。”
常風問:“江彬呢?”
錢寧答:“在豹房隨駕。”
常風道:“你們倆威風啊!我不在京,你們竟讓衛內袍澤抓了兩百多名文官,外帶連吏部尚書楊一清都抓了?”
錢寧拱手:“帥爺,這是皇上的意思。”
常風質問:“皇上的意思?皇上是有口諭還是有明旨讓你們抓人?”
錢寧語塞:“口諭和明旨倒是沒有。但楊一清和那批文官找皇上的麻煩。身為臣子自然要為皇上出氣。”
常風凝視著錢寧:“你和江彬現在的膽子不小啊!皇上沒直接授意,你敢抓兩百多文官外帶吏部天官?”
“還把抓人當成了一門生意。給你倆送錢的,小妾陪著你倆睡覺的,立馬就放人?”
“我現在以中軍都督,掌錦衣衛事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放人。”
錢寧“噗通”給常風跪倒:“帥爺海涵。我不能放人。”
常風一愣:“你竟違抗我的命令?”
錢寧給常風磕了個頭:“帥爺,明跟您說了吧。皇上將我和江彬、穀大用當成了劉瑾。皇上不便出麵的事,需我們三人去做。”
“我若像以前一樣,事事惟帥爺之命是從。皇上會毫不猶豫的舍棄我,甚至殺我。”
“這一席話並不是我妄自揣度聖意。而是皇上之前親口對我說的。”
“還請帥爺體諒我的苦衷。”
常風道:“這樣吧,你先找個理由,去趟京郊。人是我放的,與你無關。皇上那邊我自會去解釋。就算追究也是追究我。”
錢寧等得就是常風“與你無關”四個字。
錢寧道:“是。京郊揚威營有軍貪。我去抓軍貪。”
說完錢寧離去。
常風進了詔獄,找到了楊一清。
楊一清戴著大枷,腳上掛著鎖鏈。
常風質問管獄千戶:“誰給你的膽子,虐待當朝天官?”
楊一清笑道:“你彆怪他。嗬,我進詔獄也不是第一次了。戴枷掛鎖我還受得住。”
常風吩咐管獄千戶:“去,給楊部堂去了大枷、鎖鏈。另外把新抓進詔獄的那兩百多名跪諫官員全放了。”
管獄千戶遲疑:“常帥爺,錢指揮使和江帥爺那邊.”
常風怒道:“我問你,錦衣衛裡是我常風大,還是錢寧、江彬大?”
管獄千戶連忙道:“自然是常帥爺大,屬下立即放人。”
常風道:“這還像句人話。滾去辦吧。”
片刻後,楊一清被取下了枷鎖。
常風道:“楊老部堂你受委屈了。錢寧和江彬這倆小子,越來越膽大包天了!竟敢抓你!”
楊一清笑道:“他倆的膽子是皇上給的。你私自放了人,皇上恐怕會怪罪你。”
常風道:“楊老部堂不必擔心。皇上那頭我去說。賜一百多人國姓,還入了宗籍,這事兒太離譜了。官員們這次跪諫還真不是無理取鬨。”
“我自會去勸諫皇上。”
楊一清歎了聲:“唉,皇上太心急了。他想一勞永逸的控製軍權。可自土木堡之變後,大明便一直是文官領兵。這製度已經根深蒂固。想改,哪那麼容易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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