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閆盼兒毫不避諱的讓常風知曉林家關係網之大,之深。
這個手腕高超的女人,想讓常風知難而退。
然而,常風已經下定決心與大海商林家鬥一鬥。既為了殉國忠烈尤天爵,也為了他心中邪不壓正的信念。
珠圓玉潤的閆盼兒既會勸酒,又擅飲會陪。不多時,席間眾人便喝多了。
一群喝多了的人,自然天南海北的海扯。古今如此。
話題不知不覺扯到了倭人身上。
閆盼兒道:“倭人不等同於倭寇。太祖爺時,將倭國納入不征之國。”
“太宗爺時,對倭國‘嘉其勤誠,賜王九章’。賜予了幕府將軍足利義滿冠服。允許倭國入貢,從那時起,倭國就成了大明的藩屬。”
“倭國一貫敬仰我漢家。識漢字、用漢銀,貴族以會說漢話為榮。遵我漢家禮儀。”
“許多倭人,甚至比咱大明的人更重禮儀。見人就鞠躬”
閆盼兒在酒席上大講倭人的好。
常風似乎是喝多了,猛然從席間站起身。
常風高聲道:“夷狄,禽獸也。知小節無大義,畏威而不懷德。這是《資治通鑒》裡唐太宗說的。”
“倭人,禽獸也。知小節無大義,畏威而不懷德。這是我常風說的。”
唐太宗也好,常風也罷,都是一語成讖。
幾百年後,倭人在小家庭內各種講究衛生,講究禮貌。看個體育比賽賽後要撿垃圾,裝的多文明,跟人似的。
然後呢?毫不猶豫的往大海裡排放元素周期表裡的一堆放射性元素,毫不顧忌國際準則和道義。
此謂之知小節無大義。
麵對暫時比他們落後的國家,倭人搞入侵,搞血腥殺戮,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遇到比自己強大的國家,譬如讓他們吃了兩顆蛋的那個國家,直接認作親爹。
此謂之畏威而不懷德。
禽獸二字,實至名歸。
地球文明下水道,人類道德地花板,實至名歸。
閆盼兒尷尬的一笑。常風猛然倒在了桌上,似乎醉死了過去。
錢能向汪直致歉:“常風這年輕人酒膽大,酒量小。在老前輩麵前出醜了。”
汪直道:“無妨。快派人把他送回府去吧。”
幾個仆人將常風攙扶出了閩商會館,送入了官轎。
轎夫們抬著常風回了府。
一回府,常風臉上醉意全無。他吩咐下人:“去,把張采、徐胖子、石文義、巴沙叫來。”
常風叫了四個心腹,卻唯獨沒叫錢寧。自古父子一體,義子也是子。錢能跟林家不清不楚,錢寧在這件事上不可靠。
查案子就像解亂麻,需要找到線頭,才能抽絲撥繭。
常風已經想到了線頭。
他在書房內寫下了八個名字。
“司禮監掌印蕭敬胞兄,蕭荃。”
“前任禮部尚書耿裕之婿,呂少源。”
“前任浙江都司,楊國盛。”
“劉吉門人,揚州鹽商會總商王佲。”
“靖江王朱約麒。”
“吉安儒林領袖,高文澤。”
“前任浙江巡撫黃德功。”
“汪直。”
這是十五年前,常風在杭州查到的走私集團“四海會”的八長老名單。
時過境遷。八位長老早就今時不同往昔。
其中楊國盛、王佲、黃德功已病死、老死。
朱約麒已經繼承了靖江王位。
儒林領袖高文澤於弘治三年高中二甲進士。如今在寧波做知府。
十五年前,常風羽翼未豐,動不了八人中的任意一人。
現在,八人中有一人常風可以隨便動。
那就是前任禮部尚書耿裕的女婿,呂少源。
耿裕已病故六年。其子孫皆為紈絝之輩,隻知吃喝嫖賭。
定州耿氏一門已無任何勢力可言。以前的門生故舊樹倒猢猻散。
這呂少源沒有回定州老家。而是留在了京城享受繁華。
此人是個沒落前任高官家的上門女婿而已,無職無權。
常風動不了靖江王,還動不了他麼。
不多時,常風的四個心腹來到了書房。
徐胖子打了個哈欠:“劉公公說,明日太子爺要到馴象所看象戲呢。我正尋思早點睡,你就把我弄來了。又出啥事兒了?”
常風剛要開口,突然他看了一眼石文義。
今夜閩商會館夜宴,軍中悍將葉廣亦在列。葉廣與石文義的大哥石文忠交好。
常風不知道京營武將是否也參與了走私貿易,陷的有多深。
保險起見,他編了個謊將石文義打發走:“文義,錦衣衛剛接了個差事,抄長蘆鹽運使高秉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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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乾係重大。明日你親自去一趟長蘆。我深夜叫你來,就是交待這樁差事。”
“好了,你先回去吧。”
石文義拱手道:“常爺放心。此事我一定辦好。”說完他便離去了。
他走之後,常風才說出實情。
常風道:“你們三個,算得上我心腹中的心腹。”
“告訴你們,我遇到了一個敵人。一個雖不在朝中,勢力卻盤根錯節的敵人。”
“有可能,就是這個敵人害得我的至交好友殉國。”
“你們有沒有膽量,隨我跟這敵人鬥一鬥?”
巴沙道:“隻要惹了常爺,就算勢力再大我們也敢弄死他。”
張采附和:“沒錯。您說吧,是誰。”
徐胖子心中有數:“我說常爺,你還是決定跟他們為敵?”
常風看了一眼徐胖子:“旁人都說,錦衣衛的常風這些年越來越成熟了。”
“他們口中的成熟,其實是圓滑世故。”
“我年齡越來越大,最近總想辦一件讓自己瞧得起自己的事。”
徐胖子道:“成。你決定了,老子就舍命陪君子。老子好歹是中山王之後,天不怕地不怕。”
常風道:“張采、巴沙。告訴你們,我要動海商林家。”
張采不動聲色的問:“可是泉州林家?”
常風點點頭:“對。怎麼,你對林家也略有耳聞?”
張采答:“據說林家跟朝中各方各派都有扯不清的關係。”
常風道:“如果你怕了,現在就可以走。”
張采正色道:“常爺是皇上的心腹家臣。我是您的心腹下屬。我有您撐腰,等於有皇上撐腰。有什麼可怕的?”
張采在衛中資曆很淺,是靠著當常風的跟班,在六年間從總旗升到千戶的。
不得不說,此人很有能力。但若無常風的提拔,即便能力再強也不會升這麼快。
劉瑾曾評價:張采像極了常爺年輕時。
這句話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張采辦事的能力像極了年輕時的常風。
第二層意思是:張采平步青雲的升遷速度像極了年輕時的常風。
常風道:“明日,你們替我綁個人。”
巴沙問:“綁誰?哪個高官大吏、武將勳貴?常爺您一句話,我們就下手。”
常風微微搖頭:“沒那麼邪乎。替我把前任禮部尚書耿裕的女婿呂少源綁了,送到城南獅子胡同的四合院裡去。”
錦衣衛是現代特工組織的老祖宗。
現代特工組織有安全屋,用來保護人證、審訊敏感犯人。
錦衣衛亦有安全屋。隻不過名字叫“外司”。
城南獅子胡同便是錦衣衛數十處外司中的一處。
巴沙笑道:“我當常爺要綁誰呢。呂少源那落魄紈絝啊。綁他手到擒來。”
常風道:“成。明日傍晚,我在獅子胡同等著你們三個和呂少源。”
且說張采出了常府,沒有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劉瑾的外宅。
趕巧了,今日是劉瑾密黨聚會的日子。
劉瑾這些年一直在廠衛、外朝中秘密發展自己的勢力。
半個時辰後,劉瑾外宅後花園。
後花園中坐著五個人。為首的自然是劉瑾。
劉瑾的下首分彆坐著太監穀大用、吏部右侍郎焦芳、吏部考功司郎中張彩、錦衣衛千戶張采。
穀大用自不必說,當初李廣倒台,他為了轉投劉瑾門下,不惜將義父李廣的性命當成了投名狀。
吏部右堂焦芳也是個狠人。
成化二十年,閣老彭華推薦晉升學士人選。
彭華上了年紀,記性不好,把焦芳給漏了。
焦芳直接放出了話:“這回我要是晉不了學士,就一刀捅了彭華個狗曰的。”
所有人都以為焦芳是在說氣話。
萬萬沒想到,焦芳竟玩起了真格的。去肉鋪跟屠夫買了一柄剔骨尖刀。
他將剔骨尖刀揣在袖中,站在皇宮長安道等彭華下差。
好在巡邏的大漢將軍及時察覺。不然彭閣老身上恐怕要多幾個窟窿眼兒。
憲宗聽說了這件事,並沒處罰焦芳,一笑置之。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焦芳就是個典型的有文化的流氓。
吏部“小侍郎”張彩,既是常風的好友,又跟常風的心腹千戶名字同音。
他跟楊廷和並稱為朝中最前途無量的兩位才俊。
時人評價:楊廷和今後必入閣,張采今後必任吏部天官。
穀、焦、二張,是劉瑾的四個得力心腹。
明麵上,他們之間並無交情。身為文官的焦芳甚至跟寵宦劉瑾劍拔弩張。
實際上,他們都是劉瑾船上的人。
張采道:“今夜聽常爺的話音,似乎要動海商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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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喝了口茶:“還是我小叔叔膽子大啊。不怕得罪重臣、權宦、勳貴甚至藩王。”
張采問:“劉公公,咱們這回要袖手旁觀嘛?”
劉瑾看向了有“小諸葛”之稱的張彩。
美男子張彩想了想,說:“不能袖手旁觀。要幫幫場子。”
“這幾年,朝廷裡的幾大方勢力太過於平衡。平衡代表著穩定,穩定代表著權力很難發生變化。”
“隻有亂起來,咱們才能亂中取利。利便是權力。”
焦芳分析道:“彆的不說。司禮監的椅子就那幾把。隻有空出來一把,劉公公才能躋身秉筆之列。”
“據我所知,蕭公公的家裡人,十幾年前就跟東南的走私海商不清不楚。”
“三大市舶司監管太監中,又有兩位是錢能的徒弟。”
“錦衣衛的常屠夫要將走私貿易攪個天翻地覆,這兩位司禮監的巨佬難逃乾係。”
“到時,劉公公就有機會取而代之。”
穀大用道:“劉公公,焦部堂說的有禮。”
劉瑾思索片刻後說:“大用,這回咱們手裡的那批密探派上用場了,要好好幫幫我小叔叔。”
每一個太監都有一個夢想:重開西廠,像汪直當年一樣走上權力巔峰。
劉瑾這幾年網羅了一批人。專為他辦秘密差事。
用後世的話說,這批人是劉瑾未來重開西廠的人才儲備。
焦芳微微一笑:“聰明一世的常屠夫怎麼會想到,這回他被咱們當了槍使。”
劉瑾麵色一變:“焦部堂,我得提醒你。我那小叔叔跟咱們是自家人。不要把他當什麼槍。”
“做人不能忘本。若不是他,我到現在恐怕還是個卑微的火者。”
“若不是他家宛平郡主,我早就命喪李廣之手。”
劉瑾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與此同時,閩商會館的某間臥室內。
閆盼兒穿好了衣服。壽寧候張鶴齡如死豬一般躺在床上,如登仙境。
閆盼兒下了床:“國舅爺,自今日起我就是您的人了呢。”
酒宴之時,閆盼兒看張鶴齡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能噴出火,一副急不可耐的架勢。
她乾脆請張鶴齡今晚住在閩商會館消酒。
所謂消酒,無非是水火交融。
張鶴齡滿足的說:“我的好姐姐,有這一回,今後你即便讓我去死,我都沒有二話。”
閆盼兒笑道:“我乾嘛要國舅爺去死。我巴不得國舅爺長命百歲,護著我們林家呢。”
張鶴齡道:“沒說的。本來林家就讓我發了財。咱們有了這一夜的交情,以後林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閆盼兒笑道:“我有件事求你。”
張鶴齡一把將閆盼兒拽了過來:“好姐姐,好人.我也有件事求你。你再幫我一回。”
閆盼兒道:“還是先說這件正事兒,省得國舅爺提上褲子不認人。”
張鶴齡火急火燎的說:“什麼正事兒?彆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我也幫好姐姐辦。”
閆盼兒道:“是這麼回事。我派人到南洋,花重金買下了一塊十五斤重的龍涎香。想獻給皇後娘娘。”
張鶴齡聽了這話一愣:“你說多重的龍涎香?”
閆盼兒掩嘴輕笑,心中暗罵:還國舅呢,瞧你那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心中雖罵,嘴上卻不能那麼說:“十五斤啊,國舅爺。”
也怪不得張鶴齡驚詫。
龍涎香乃海中第一重寶,極為難得。一塊一兩重的龍涎香,可值白銀三百兩。
一塊十五斤重的龍涎香,價值幾乎無法估量。
林家果然有通天本事,竟能從南洋弄來如此異寶。
閆盼兒一介女流,能夠從十六歲起便掌管林家偌大家業,一直掌管了十七年,讓林家做大做強,再創輝煌。自然有她高超的手腕。
閆盼兒此次來京有兩個目的。第一個目的是辦一件三年一度的大事。
第二個目的便是費儘心機巴結上張皇後。
天下誰人不知,皇上獨寵張皇後。若我林家巴結上了張皇後,那比結交十個閣老、十個司禮監掌印都管用。
張鶴齡一拍手:“這算什麼事兒。不就是給我姐送禮嘛!小菜一碟!”
閆盼兒話鋒一轉:“不光是送禮。最好能讓我入宮,我親自把龍涎香送給皇後娘娘。”
張鶴齡有些遲疑:“這?”
照規矩,隻有金枝玉葉;宗室、勳貴正妻;誥命夫人才能入宮麵見皇後。
商人家的寡婦進宮大明自開國還沒有這等先例。
閆盼兒媚態入骨:“哎呦,國舅爺。隻要你幫我辦成了這件事,彆說再幫你一回。就是十回八回,百回千回我都沒二話。”
“隻要你身體吃得消。”
張鶴齡見到閆盼兒這神態,直接按捺不住:“好姐姐,好人。這事包在我身上。不就是見我姐麼。有什麼難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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