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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部大堂。
戶部尚書李敏仔細看著北直隸剛剛報上來的糧價冊子。
他大惑不解:“糧價怎麼掉下來這麼多?江南上等米竟然跌到了五錢銀子一石。”
戶部右侍郎張維笑道:“這是大好事啊!前朝庸相惡宦掌權時,國勢傾頹。成化二十二年,北直隸米價甚至漲到了一兩二錢銀子一石。”
“如今米價跌了這麼多,說明皇上勤政愛民,善政已得大成!大明出現了盛世光景!”
張維五十來歲,祖籍山東萊州。此人中舉之前曾當過訟師,能言善辯。
他監管京倉,故又稱“倉場侍郎”。
李敏道:“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我還是覺得糧價暴跌有些反常。”
張維笑道:“李部堂多慮了。糧價低,說明您這個戶部正堂治糧有方!”
左侍郎高平道:“李部堂,去年秋兩京十三省豐收,糧食多了,價自然會跌。”
李敏合上糧價冊子:“或許吧。”
糧價跌了,的確是戶部尚書的一項大政績。李敏沒有再糾結此事。
錦衣衛北鎮撫使值房。
孫欒告假大半年了。常風負責北司日常事務,乾脆鳩占鵲巢,搬到了鎮撫使值房中。
司禮監秉筆李廣走了進來。
李廣笑道:“常千戶,你們北鎮撫司的人這回得了一件天大的美差!有上諭!”
錦衣衛的指揮使是朱驥。按照規矩,李廣來錦衣衛傳旨,要把旨意傳給朱驥。
可是懷恩生前對朱驥的評價至允至當:朱驥這人,根本不會做官!
朱驥不會在司禮監的諸位上司麵前左右逢源也就罷了,對待下屬又極為嚴苛。
上麵沒人喜歡他,下麵的人討厭他。指揮使他當了三年,混到現在簡直是貓嫌狗不愛。
司禮監那邊若來給錦衣衛傳旨,一般會繞開朱驥,直接傳給常風。
常風連忙跪倒:“臣,常風接旨。”
李廣道:“有上諭。命北鎮撫司分遣緹騎至天下各州縣,巡查各地囤糧狀況,欽此!”
去年八月,弘治帝曾頒旨命地方趁豐年囤積糧米,以半年為限。
現在到了驗收的環節了。
弘治帝沒讓戶部的人下去驗收。因為他知道,戶部文官跟地方官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查來查去,無非是糊塗欽差查糊塗賬。
弘治帝乾脆派出了自己的私軍家奴,前往各處搞驗收。
從古至今,驗收都是個大美差。
常風領了旨,李廣笑道:“你們錦衣衛的袍澤,這下可以撈足了出京辦差的好處。”
常風不動聲色的說:“屬下一定讓袍澤們竭儘全力,辦好皇差。”
李廣道:“對了,今兒上午尊夫人前往坤寧宮拜見張皇後,我看她發福了不少啊。果然跟著常千戶享了福。”
常風敷衍道:“是發福了不少。”
劉笑嫣發福,是因為生了壯壯之後,整日裡忙著帶孩子,又要應酬京中貴婦。沒功夫練武了。
不過常風在床笫之間倒是很喜歡劉笑嫣如今的體型。他曾對劉笑嫣說:“你這叫肥而不膩,柔若無骨。”
李廣笑道:“皇後娘娘待伱們常家,真與待其他臣子不同。她親手縫製了一件肚兜,賜給了你家小公子。”
“嘿,尋常臣子哪有這等恩榮?”
李廣跟常風閒聊了一陣,喝了兩碗茶,離開了錦衣衛。
李廣走後,常風立即召集北鎮撫司的其餘四位千戶、五位副千戶、五十位百戶、一百位總旗議事。
常風先轉述了弘治帝的旨意。
隨後他讓人掛起來一張大明堪輿全圖。
常風道:“咱大明共有一百四十個府,一百九十三個州,一千一百三十八個縣。”
“我準備從北鎮撫司抽調千人。每五人為一組,巡視五到六個縣。”
“大明地域廣闊。我知道你們都想去江南,都不想去嶺南。”
“為公平起見,確定人員名單後,大家抓鬮。抓到哪個地方就去哪個地方。”
徐胖子問:“常爺,我們這些千戶、副千戶也參與巡查嘛?”
常風道:“千戶、副千戶就不參與了。畢竟咱北鎮撫司的差事不光巡查存糧這一樁。”
錢寧聽了這話有些失望。本來他還打算借著這個差事出京狠撈一筆呢。
常風正色道:“諸位。我知道你們中有人打量著出京巡查是肥差。準備大顯身手,大發橫財!”
“我告訴你們,不要癡心妄想!”
“南鎮撫司管本衛法紀。我會讓南司王鎮撫使調專人,到各處監察你們。一旦發現你們有納賄徇私情事,彆怪法紀不容情!”
一眾袍澤齊聲道:“是!”
當然,常風不是朱驥。先打了袍澤們一竿子,自然還要給個甜棗。
常風又道:“不過嘛。程儀還是可以收的。官場規矩咱們不好破。但不能過火!每筆程儀不得超過五十兩!”
袍澤們聽了這話,個個歡喜。果然跟著常爺混還是有好處的。
常風道:“好了,咱們現在擬定名單。然後抓鬮。”
調集一千多人外出巡查,光是名單就擬了四個時辰,一直擬定到了掌燈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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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常風又命參與巡查的人抓鬮,確定了各自的巡查地點。
做完這一切後,常風去了乾清宮複旨。
弘治帝剛剛聽取了戶部尚書李敏對糧價的彙報。他心情不錯,美滋滋的。
曆朝曆代的任何一個明君,都希望糧價維持在一個較低的水平。
在萬曆朝之前,穀賤傷農其實是個偽命題。
彼時,離一條鞭法的推行還有近百年。農人繳田賦,繳的都是糧米。
農人交完了田賦,能有充足的餘糧填飽肚子已經算萬幸。哪裡還有多餘的糧米拿去賣?
就算遇上豐年,農人手中的糧食多了。他們想的也不是拿去賣,而是囤在家裡,防備災年。
農人不賣餘糧,就不會被賤價所傷。
市麵上買賣的糧米,幾乎皆出自擁有大量田產的大、小地主手中。
穀賤傷的根本不是農,而是大、小地主。
對於弘治帝來說,他巴不得削弱地主豪強們的利益呢!
常風跪倒在地:“稟皇上,外出巡查地方囤糧一事,臣已擬好方略。”
弘治帝道:“嗯,說來聽聽。”
常風呈上了剛剛擬定好的巡查章程,又一番解釋。
弘治帝萬分滿意:“很好!常風,朕跟你說句君臣之間的體己話。戶部的那群文官靠不住。”
“囤糧大政,是朕頭回獨立擬定的國策。錦衣衛是朕的耳目,得替朕好好查驗國策是否落實。”
“成化朝時,曾有人說‘好聖旨,好聖旨,出了順天像草紙;好政令,好政令,出了順天忘乾淨’。”
“朕想知道,本朝的地方官,是不是對朕陽奉陰違!”
弘治帝說的,其實不是成化朝獨有的現象。
古代交通不便,皇帝居於京城。聖旨出了京,地方上的府官、縣官執行不執行,執行的如何,龍椅上的皇帝很難知曉。
正所謂天高皇帝遠。
對於老百姓來說,他們一輩子能夠接觸到的最大的“官”,可能就是鄉裡的糧長。
一個縣官在轄境之內,簡直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聖旨通過一級級衙門傳達到縣官手中,縣官執行不執行,怎麼執行通常看縣官心情。
說不定跟小妾開枝散葉時,一時萎靡不振,心情一差,直接把聖旨當成一文不名的草紙。
所以說,一部華夏古代史,就是皇帝與官僚,中y與地方的博弈史。
常風拱手:“皇上放心。臣會嚴令袍澤們辦好這件差事。”
弘治帝道:“嗯,你辦事朕一向是放心的。對了,孫欒告病六七個月了。朕聽說他病入膏肓,怎麼還不見遞上辭官的奏折?”
“他辭了官,朕才好升你做北鎮撫使。”
弘治帝再仁厚也是個老板。是老板就要適時給員工畫畫大餅。
常風聽了這話感激涕零:“臣多謝皇上抬愛。”
弘治帝一揮龍袖:“罷了,下去辦差吧。”
常風辦了一天差,回到了家。
老泰山劉秉義上門了。
常風半開玩笑的說:“老泰山。你彆是來給以前的門生故舊求情的吧?免談!”
劉秉義一頭霧水:“求什麼情?啊,你說北鎮撫司派人到各地巡查囤糧狀況的事?”
“這我求個屁的情啊!我告訴你,全天下的官倉如今都是滿的!”
常風眉頭一皺:“老泰山為何如此肯定?”
劉秉義是官場上的老狐狸,即便是對自己的女婿也留著一手呢。他自知剛才失言,連忙敷衍道:“啊,去年秋各地都豐收了。官倉自然是滿的嘛。沒見糧價都跌下來那麼多。”
常風坐到椅子上:“那您這趟來?”
劉秉義道:“咳。上回糖糖說讓我給她尋摸一根黃楠木魚竿,她好到永定河邊釣五斤往上的大王八用。”
“這不,我剛去福盛號雜貨行買了一根,給她送來。”
劉秉義當了三年太常寺卿,閒散又安逸。除了按時參加早朝就沒什麼正經事做。整日裡玩花鳥魚蟲,鬥雞遛狗釣王八。
常風道:“有勞老泰山了。對了,糖糖今年都十歲了。整日裡瘋玩不成體統。”
“老泰山要是閒在,幫忙替她尋一位女先生,給她開蒙讀女四書。”
大明名門閨秀家的女兒,十歲要開蒙讀《女誡》、《女訓》、《女論語》、《女範捷錄》。
後世那幫打拳的,一提女四書就上綱上線。可曆史就是曆史,不能說你們覺得不對、不好,就對這段曆史視而不見。那叫曆史虛無主義。
劉秉義道:“成啊。這事包在我身上。對了,你快高升北鎮撫使了吧?”
常風喝了口茶:“誰說的?”
劉秉義道:“還用誰說?京城官場最近都傳遍了。北鎮撫使孫欒病重。他要是卒了,北鎮撫使板上釘釘是你。”
常風微微搖頭:“彆,孫鎮撫使是我敬重的上司。我盼著他早日痊愈呢!”
常風已經打算好了。自己若升了北鎮撫使,便提拔錢寧做查檢千戶,繼續當他的替身。
至於徐胖子。橫豎他有公爵爵位可以承襲,根本不在乎在錦衣衛裡的官職。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當常風的跟腚蟲,和好兄弟一同辦差。
糖糖抱著壯壯走了進來,她問劉秉義:“姻伯,嫂子問你今晚想吃什麼。她親自下廚給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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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秉義的眉頭皺成了八字:“彆。還是讓廚娘做吧。你跟她說,我怕累著她。”
糖糖轉身離去。
常風笑道:“老泰山,我也怕笑嫣下廚。她能把鹽當成糖,把醋當成醬油。那飯做的.給虎子都不吃。”
一家人其樂融融吃了晚飯。劉秉義酒足飯飽,腆著肚子出了府,坐上了官轎。
劉秉義其實很知足。有常風這個有出息的好女婿當靠山,他沒在新皇登基後丟掉官位。如今位居小九卿,整日吃喝玩樂,過著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有時會沾沾自喜:若不是當初我毀了婚約,激勵常風這小子上進。恐怕他還爬不到如今的高位呢!
三日之後,出京的千餘名北司袍澤準備妥當。
常風將他們集中在校場訓話。
常風道:“諸位弟兄。我還是要再提醒你們幾句。你們彆嫌我煩。”
“錦衣衛是皇上的耳目。皇上的耳目若與地方官攪合到一起,內外勾結蒙蔽聖聽。那就休怪家法無情!”
“我曾說過,我不反對你們收程儀。但你們不要因拿了地方官的程儀就覺得欠了他們的,因循回護。”
“你們隻當程儀是應得的。禮照收,事不辦就是!”
常風這一席話,既告誡了袍澤,又讓袍澤有好處可撈。
同樣的話,若是朱驥說,恐怕就不是這番味道了。
錢寧高呼一聲:“屬下牢記鎮撫使教誨!”
一眾袍澤先是一愣,隨後齊聲高呼:“屬下牢記鎮撫使教誨!”
常風麵露不悅:“錢寧,彆領著頭胡說八道的。孫鎮撫使在府邸裡養病呢。這裡隻有千戶,沒有鎮撫使。”
錢寧道:“屬下隻知道,誰坐在鎮撫使值房,誰就是我的鎮撫使!”
常風其實心裡很受用。高帽誰不愛呢?
常風笑罵道:“行了,就顯得你會說話?好了,弟兄們出發!我預祝你們一路順風,辦好皇上交代下來的差事,早日回京。”
一眾袍澤魚貫離開了校場。
徐胖子湊了上來:“嘿。常爺你如今在衛裡的威信,何止比得過孫鎮撫使,簡直比得上朱指揮使。”
“弟兄們都說,要是你來當指揮使就好了。”
常風道:“彆胡說八道的。讓朱指揮使聽了去,又是一樁事。”
“哦對了。弟兄們出京了,咱們也不是沒有事做。”
“過一兩個月,你跟我也出京,到京城附近的幾個府轉轉,巡查下袍澤們辦差是否儘心。”
徐胖子道:“成啊!整日憋在京城,都快憋出病來了。”
常風開起了玩笑:“成天去怡紅樓找賽棠紅放水,你還能憋出病?”
徐胖子道:“嘿,彆提了。她最近沒工夫伺候我。忙著做糧米生意呢。”
常風有些奇怪:“她明著做皮肉生意,暗著做闖空門的無本買賣。什麼時候又倒騰起糧米來了?”
徐胖子解釋:“我那紅兒不光舌頭靈光,腦袋也靈光。隻要賺錢的生意她都做。”
常風問:“現在糧價都跌成三孫子樣了,她還倒騰糧米,不怕折了本?”
徐胖子笑道:“常爺,要說抄家你是行家裡手。要說做生意你就是個外行了!”
“糧價高不一定能賺到錢,糧價低不一定賺不到錢。賺不賺,要看有沒有差價。”
“我還給了她三百兩銀子入股呢。你猜怎麼著?一個月翻成了五百兩。”
常風驚訝:“利頭這麼大?”
徐胖子道:“那是。錢幫我賺著,人讓我曰著,上哪兒找這麼好的事。”
常風誇讚道:“你是個有福之人啊。特彆是豔福。”
接下來的一個月,常風陸續收到了北直隸一些府縣盤查囤糧狀況的文書。
外省因路途遙遠,文書尚未發回。
無一例外,各地官倉全都按照弘治帝聖旨中所定的數目,囤足了糧。不少還超出了數目。
常風整理好文書,進了宮向弘治帝稟報。
弘治帝大為驚詫:“北直隸一百一十七縣,你們北鎮撫司已經巡查完畢六十九個縣。”
“六十九個縣竟然全部按照朕所定數目囤夠了糧?”
常風拱手:“稟皇上,按照袍澤們發回的文書看,是這樣。”
弘治帝眉頭緊鎖,滿腹狐疑:“若六十九個縣裡,有三兩個未囤夠數目,朕倒不會起疑。”
“可現在是全部囤滿。朕有些擔心”
常風立馬明白了過來:“皇上是擔心臣的下屬們與地方官勾結,隱瞞實情。”
弘治帝微微點頭。
常風道:“臣請旨,與錢寧、徐光祚等人外出巡查囤糧狀況,嚴查內外勾結的不法情事。”
弘治帝道:“嗯,準奏。記住,朕要的是實情,而不是冠冕堂皇的數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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