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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經裡記載著一種叫‘並封’的野獸,居住在巫鹹國的東麵,是一個兩頭豬,一個身子兩個頭,遇到事情的時候,這兩個腦袋都想逃走,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左右為難,反而力用不到一處,無法逃脫。
這就是傅希摯一步步走來的原因,有些事,一麵是公,一麵是私,一麵是個人的意誌,一麵是身後的推手,一麵是披堅執銳為了保衛大明而奮不顧身,一麵是貪贓枉法為了銀錢財富而窮凶極惡,這都是傅希摯。
這些事兒,不是他不想,就不做的。
權力和金錢的雙重異化之下,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傅希摯沒有為自己過多的分辯,也沒有要辯論的餘地,因為他很清楚,五萬斤的走私量,是現在的量,隨著生意的不斷擴大,會失去掌控,最後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很清楚,自己該死。
臨死前,傅希摯沒有胡亂攀咬,將魏國公府拉下水,因為已經足夠丟人了。
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有的人還活著,但他早已經死了,傅希摯就是活著的死人。
“林輔成說,人被宗教、被金錢、被權力異化,就像吸食阿片一樣,就會形成心魔,心魔會在不斷地做惡之中壯大,慢慢的控製人的行為,最終變成活著的死人,這就是異化的最終麵目。”朱翊鈞說起了林輔成、李贄思辨的結果。
異化的最終導向就是活死人。
而傅希摯用自己,踐行了這一個道理。
“罪臣萬死。”傅希摯吐了口濁氣,整個人都垮塌了下去,他本來想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在陛下終審的時候,老老實實交代,維護自己的體麵,但現在陛下的心魔說法一出,傅希摯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體麵可言。
他不是在等死,而是早就死了。
朱翊鈞搖頭說道:“國朝有八議,你是正二品的尚書,本該議貴,你當年披堅執銳,平倭有功,本該議功,你往倭國倒騰點東西,頂多就一個革職查辦,說不定還能保留功名,死後,在文人墨客的筆杆子下,還能成為朝廷冤屈士大夫的一麵旗幟。”
“但這些東西裡有了硝石,朕便不能給你八議了。”
“斬立決,爾家眷親族,一體流放爪哇。”
朱翊鈞給了傅希摯最後的體麵,斬首示眾,而不是拉到解刳院裡做標本。
“罪臣叩謝皇恩。”傅希摯再叩首,謝了皇帝的恩典。
他的罪名非常嚴重,如果按大誥去判,一定會全家族誅,如果按照大明一貫的風力輿論去判,通倭一定會被送去解刳院,上下都可以接受,但陛下最終給了他斬立決,沒有把他做成標本,他的家人家族都遭到了流放的懲罰。
陛下嘴上說著不議貴,但心裡還是給傅希摯議功了,平倭有功,殺倭寇的文武百官,都能在陛下這裡得到額外的優待,這也是慣例。
“押下去吧。”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緹騎帶走人犯。
“罪臣告退。”傅希摯行禮後,在緹騎的押解下,離開了南湖彆苑。
朱翊鈞要見傅希摯,就是問個究竟,問問他究竟為何這般,同樣也是為了避免冤假錯案的發生,比如胡宗憲被徐階害死在了天牢裡。
胡宗憲在牢獄之中,寫了辯誣疏,但這封辯誣疏最終也沒有送到皇帝的案前。
傅希摯,正二品大員,朱翊鈞見他,就是為了日後防止有人小作文,說什麼緹騎誣陷。
人是他朱翊鈞親自下的判決,也不用推到緹騎的頭上,通倭都得死。
朱翊鈞的視線一直在傅希摯的身上,他走的很慢,頭深深的埋了下去,動作就像是提線木偶一樣的離開了。
“馮大伴,你說,朕以後會不會變成他這幅樣子呢?”朱翊鈞忽然開口問道。
馮保愣了愣,認真思索了許久說道:“不會,陛下,士不可以不弘毅,陛下弘毅,哪怕士大夫們給陛下身上潑一萬盆的臟水,時間也會證明,陛下是對的。”
不由己?兩頭豬?海瑞、張居正、袁洪愈、沈鯉這些人,年紀也都大了,他們怎麼就任由自己的意誌活著?哪怕這個世道過分的糟糕,但他們依舊頑強的堅持了下來。
弘毅士人,是不會被身後的推手左右的,堅毅是陛下的美德。
“你倒是樂觀,馬屁拍的震天響。”朱翊鈞笑著拿起了奏疏,這馮保十幾年了,還是這樣,馬屁精一個。
馮保連連擺手說道:“不是臣樂觀,也不是馬屁,自從大宗伯萬士和開始讀史,臣也讀了不少的史書,臣沒見過書裡的聖君明主,臣隻見過陛下這樣的聖君。”
那些聖君都死了,陛下活著,馮保不覺得陛下比曆史長河裡的那些明君差。
“行了,乾活了。”朱翊鈞懶得跟馮保掰扯,他選擇了上磨,北衙送來了一些需要皇帝親自處置的奏疏。
淩雲翼在河南作威作福,被河南的勢要豪右給告了,讓皇帝感到極為驚訝的是,河南的勢要豪右雖然罵淩雲翼霸道,但也隻是希望皇帝能讓淩部堂收斂些,而沒有趕走淩部堂的意思。
用河南縉紳的話說:淩部堂豪橫跋扈,行事卻光明磊落。
殺人就殺人吧,有些人是真的該殺,就連縉紳們也覺得該死。
光明磊落,淩雲翼做事就是兩個字,公平,公平,還是特麼的公平。
修黃河堤壩,按照田產進行攤派,你家多少田,就攤派多少,這就是公平,人不患寡患不均,攤派這種事,勢要豪右的錢如數奉還,鄉賢縉紳的錢三七分賬,這鄉賢縉紳樂意納捐才怪!這宗族可不就聯合起來對抗朝廷政令?
王府、勢要豪右不清丈,就他們鄉賢縉紳清丈,他們鄉賢縉紳怎麼可能樂意?
但淩雲翼做事,卻是誰家田多誰多出錢糧,清丈都是一體清丈,管你是誰,這河南的鄉賢縉紳對淩雲翼非常認可,但還是覺得淩雲翼的刀子太嚇人。
沈一貫奏聞朝廷,他還沒有找到西域商人所說的鹽澤,就是鉀鹽湖,希望朝廷能多給點時間,這些西域商人的嘴有點嚴,需要一些刑具,撬開他們的嘴了。
沈一貫是個浙江的讀書人,在他眼裡,蠻夷狼麵獸心,不是人。
華夷之辯是一種歧視論,不把蠻夷當人,在中原人看來理所當然。
這種不把蠻夷當人看的傲慢,一直到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在英國人非常非常強烈的要求下,國書之中,才取消了蠻夷、夷人的稱呼,改為了洋人二字,《中英天津條約》第51條:嗣後各式公文,無論京外,內敘大英國官民,自不得提書‘夷’字。
在天津條約簽訂的時候,英國人把這個字視為奇恥大辱,甚至說不改,就不談了,繼續打。
沈一貫是浙黨的中流砥柱,他也是個傳統的士大夫,他反對酷刑,但蠻夷又不是人,所以打算動刑,一定要把這個能讓土地豐收的鉀鹽湖給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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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澤,也就是羅布泊,在大漠之中,萬曆年間的羅布泊還沒有徹底乾涸,還是一片綠洲,能找到羅布泊,就能找到進軍西域的支點,這是重開西域的重要一步。
雲南那邊傳來了消息,大明恢複了一處宣慰司,請求更名為府,隸屬於雲南。
黔國公沐昌祚、四川總兵劉綎的意見是:改名木邦府,隸屬雲南有司,成為大明屬地。
而雲南巡撫劉世曾的想法和黔國公、四川總兵完全相反,劉世曾的意思是:把木邦府改為木邦總督府,由黔國公領木邦總督,如果日後拿下了整個東籲,那黔國公兼領東籲總督。
為此,文武吵得不可開交。
也不是劉世曾有什麼歹念,他的理由是,木邦這個地方,黔國公府又沒有費朝廷的錢糧,自己打下的地盤,戰爭推進到這個地步,不給點實質性的賞賜,實在是說不過去,乾脆實質性的封地得了。
而沐昌祚的想法是,這次的主力都是漢兵,打仗的都是劉綎劉大刀,反倒是黔國公府養了無數年的生苗、熟苗這些番軍,屁用沒有,全都是反作用,差點被給偷了大理老巢。
沐昌祚反駁劉世曾:怎麼不費朝廷錢糧?陛下的賞賜、雲貴川黔的漢兵,都出工出力,到了摘桃子的時候,他黔國公府一家獨占,沒有這般道理。
“朕怎麼覺得雲南方麵,在跟朕唱雙簧呢?”朱翊鈞看著這本奏疏,總覺得不太對,曆來都是分贓不均吵起來,這倒好,把桃子推來推去,互相推脫。
“陛下,他們說的理由不是心裡想的。”
“黔國公想的明白,當個鬼的木邦總督喲,哪有當大明王爺來的舒服?再說了,新開辟之地,都是刁民,治理也麻煩,還不如交給這些個文官們,讓他們去折騰。”馮保從他的立場上解釋了下黔國公極力反對給自己劃拉封地的理由。
按照周朝時候的分封,真的錫土,不出數年就得被討伐了,封地要丟,爵位也要丟。
再說了,黔國公府的一切禮製,皆為王府標準,沐王府可不是說說而已,分封而不錫土可是祖製,跟大明生分的事兒,做不得。
“那劉世曾呢?”朱翊鈞認可馮保的說法,黔國公府不想要封地可以理解,當個勞什子的木邦王、東籲王,一萬個木邦王都不如一個大明國公,大明一共就六個國公,除了國初的國公府之外,隻有一個戚繼光了。
那鷹揚侯張元勳、泗水侯殷正茂、石隆伯鄧子龍,哪個願意放棄大明爵位,當番國國王的?
沐昌祚真的有這個想法,沐家列祖列宗都要氣的從墳裡爬出來了。
“劉世曾想法其實也很正常,這劃了府,隸屬於雲南,就得搞王化,這天高水長,哪有人願意去?還不如世襲土司,陛下,那邊地方,也不能種地,不能種地,在劉世曾眼裡,就是毫無價值可言。”馮保可以理解劉世曾的想法,真的變成了府,雲南地方官員都得罵他劉世曾給官僚階級找了個爛活兒。
朱翊鈞再次點頭說道:“有理。”
木邦宣慰司,是大明軍兵打下來的,這地方有很多很多的漢人,之前漢人占了六成以上,雖然不如綏遠的八成,但也是具備了王化條件,再加上大明軍征伐,這些生苗熟苗,跑的跑,死的死,漢人比例再次上升。
完全吃下吧,統治成本高,不吃吧,這打都打下來了,左右為難。
不僅是個人,國事有時候也會有這種並封的狀態。
“這樣,他們也彆吵了,劃為府,隸屬於雲南,和當初雲南一樣,設立諸多土司自治,這王化慢慢來,拉長時間來消化。”朱翊鈞做出了最後的決策,名義上是隸屬於雲南布政司,實際上還是土司自治,算是把雲南各方麵勢力都照顧到了。
王化這種事,不是一朝一夕,時間跨度甚至要超過一百年、兩百年時間,這個時間隨著生產力的提高而縮短,但也不是十年、二十年就能做完的。
朱翊鈞一共就批了五本奏疏,全都是國朝大事,庶務都是朱翊鏐處理。
潞王又又又被彈劾了!
這次還不是言官們雞蛋裡挑骨頭,也不是潞王又胡鬨,潞王胡鬨已經不值得言官們彈劾了,實在是潞王這孩子批奏疏,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送到宮裡的奏疏,七八天了都沒個回複,搞得北衙官僚怨聲載道,行政效率下降,考成法的籠頭可不會鬆綁,搞得一些科道言官都想要跑去伏闕了!
但又擔心不講理的朱翊鏐把人直接扔大牢裡,隻好再請陛下早日回去。
潞王還專門上了道奏疏,痛罵官僚寫的奏疏雲裡霧裡看不明白,內容冗長有效信息低,信息零散,不加標點,為難他這個孩子!他還是個孩子,看的慢了就被人吆五喝六,這些人還要到陛下麵前告狀,到底誰才是孩子!玩不起告家長是吧!
朱翊鈞隻能擬了一封措辭嚴厲的聖旨,訓誡朱翊鏐不要貪玩,該批的奏疏都要批,哪怕蓋個章也行。
朱翊鈞剛批完了奏疏,王崇古就到了,王崇古來彙報春雷行動和官廠主導作用的結果。
王崇古的春雷行動執行的非常到位,高壓政策,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摸個錢袋子,不出五步就會被抓,抱孩子?小偷小摸都被扔到船上送爪哇了,對於爪哇這塊肥地,大明皇帝勢在必得。
“王次輔啊,朕聽說,彆人都叫你五步蛇。”朱翊鈞說起了最近南京城的一個趣聞,春雷行動中,王崇古也多了個外號,叫五步蛇。
五步蛇的毒性很大,五步就倒,春雷行動的力度就像五步蛇一樣,當然如此力度之下,南京城內瞬間變得天朗氣清了起來,而主持春雷行動的王次輔,就成了五步蛇。
“臣謝謝他們給臣取的外號了,有叫錯的名,沒有起錯的外號,他們最好一直記得這個外號。”王崇古倒是非常坦然的說道:“臣從來不相信道德約束,臣隻相信畏懼,他們隻要記得這個外號一天,就不敢過於放肆。”
“他們敢為難匠人,臣就敢為難他們。”
王崇古、王謙,威權崇拜者,他們就隻相信威嚇之效,隻相信恐懼才會有效果,語重心長的教化,說那麼多,有個屁用!不如一拳打下去來的老實。
這大抵就是法家的思想,明刑弼教。
“南衙有本雜報,王次輔看看?”朱翊鈞從桌上翻出了一本雜報,將雜報圈出來的一篇文章,才遞給了王崇古。
王崇古一看,眉頭緊蹙的說道:“陛下,賤儒放屁,臭不可聞!官廠無論如何都不能搞什麼長工變短工。”
雜報的內容,就是肯定經紀買辦用工法,整篇文章全都是圍繞著經紀買辦用工法的積極意義去討論,在雜報上,筆正認為,官廠也要有一定量的短工。
官廠的長工太多了,會容易造成近親繁殖、臃腫、僵化、生產低效,而引入短工法,可以有效的解決這些問題,最重要的是可以節省成本,可以省錢,一個長工的勞動報酬很高,培養起來也很貴,但官廠、民坊其實不需要那麼多的熟練工匠。
熟練工匠生產高附加值商品,而這些高附加值商品,往往都是高利潤,高價格,比如絲綢,比如精紡毛呢,高附加值商品的市場很低,所以對熟練工匠的需求也少。
朝廷整體否認經紀買辦用工法,就是否定短工,就是用看得見的大手去乾涉市場的調整,不可能人人是熟練工匠,就像是不可能人人都是進士舉人。
整篇文章說的都很有道理。
但王崇古認為臭不可聞。
王崇古將雜報放下,搖頭說道:“這篇雜報的內容,是錯誤的,不了解住坐工匠製度導致的,陛下,短工其實不省錢,尤其是對官廠而言,除了圖個方便,臣想不到彆的原因了。”
“不省錢?”朱翊鈞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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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民坊離了熟練工匠頂多生產點附加價值低的商品,官廠不行,官廠要隻能生產低附加值商品,還怎麼占據主導地位?怎麼當得了主心骨?真的不省錢,熟練工匠創造的利潤,是一個學徒的十倍甚至更多。”王崇古首先糾正了下陛下的偏見。
臨時工真的不省錢,對官廠尤其如此。
王崇古接著說道:“不事生產的人,往往都這個樣子,他們從來沒見過官廠裡的工匠,就是五級匠人裡最頂級的大工匠,都是閒不住的人,你不讓他們乾,他們還要罵人呢,總想搗鼓點什麼,就跟這些讀書人一樣,肚子裡有了墨水,怎麼可能不寫點什麼?”
“官廠裡,當然有大搞特權的人在,但匠人們玩的花樣,可遠不如這些讀書人搞出來的這些東西,嘖嘖,也不知道這筆正,是怎麼好意思說匠人們大搞特權的。”
“賤儒的眼裡,整個世界都是下賤的!”
這個筆正大肆宣揚的問題,在官廠當然存在,但最大的問題,近親繁殖,大明本身就是世襲匠戶製度。
“陛下,匠人在官廠裡占到了主導地位,這是賤儒所不了解的。”王崇古思前想後,還是要對陛下解釋清楚這個問題。
“匠人們不服大把頭,不服這些官吏胡說八道,是可以表現出來的,甚至是可以指著鼻子罵這些官吏多管閒事,我兒帶著筆正去毛呢廠看鐵馬的時候,就有法例辦的人,讓王謙把帽子帶好。”
“官廠是搞生產的,生產就是如此,各管各自的事兒。”
“住坐工匠之所以如此膽大包天,甚至敢為難王謙,而王謙也沒辦法,隻能把帽子帶好,因為住坐工匠的逐出,是不被官吏所控製的,而是由法例辦調查清楚事情原委後,送到總辦手裡,如果涉及到了刑名,就會移交衙門,如果不涉及刑名,就會酌情。”
“陛下,住坐工匠是官廠的固定資產,是原料變成商品,變成錢的資產,沒有刑名之罪,是不允許輕易革除住坐工匠的。”
住坐工匠和民坊裡的工匠,完全不是一回事兒,這是賤儒們所不清楚的。
大明官廠是存在新陳代謝的,官廠的代謝名叫清汰,製定的考核標準多次無法完成、多次違反安全生產條例、重大生產事故,以及政治清汰,就是官廠的新陳代謝,但官廠的人事總體上比民坊穩定。
考核標準是五級工匠裡該級工匠最效率的匠人的七成,而徐州煤窯在私人手中掌控,往往是以最高效率再額外添加工作量進行考核,能完成才有鬼。
而考核的話會有六冊一賬,官吏是無法隨便為難匠人的,匠人手裡有自己的帳,工坊有自己的帳,廠裡也有賬冊,出廠也有帳冊。
這都是官廠建設過程中總結的經驗教訓。
這裡麵讓王崇古最痛心的就是政治清汰了。
之前有青樓女子從良投奔官廠後,有組織的利用官廠的背景,自己織娘的身份,四處騙婚,自那之後,青樓女子,就不得入官廠,南衙有青樓女子從良,就差一天,沒能進了官廠,最後吊死在了織造局門前,但依舊沒有改變這個政令。
而這個政令還有後續,更加變本加厲了起來,青樓女子出身的織娘,考成都會比彆人更加嚴格一些,更加容易被官廠清汰。
織造局、毛呢廠的青樓出身的織娘,很多都已經是熟練工匠,在政治清汰中,損失嚴重,不是所有青樓女子,都是自願踏入那煙花世界的地獄之中,但官廠對她們關上了大門的同時,已經上岸的青樓出身的織娘,也遭到了牽連。
“管理官廠,辛苦王次輔了。”朱翊鈞對王崇古進行了誇獎,是真的辛苦。
“陛下,臣老了,王謙呢,又對這些不感興趣,整天泡在那個交易行裡折騰,賺的錢比臣還多,臣其實也擔心臣死了,這官廠後繼無人。”王崇古有些感慨的說道。
海瑞不搞王崇古是因為離了王屠戶,陛下真的要吃帶毛豬。
官廠是國之大計,這個位置,離開了王崇古,一定會有巨大的變動,勢要豪右們刺殺王崇古是對的,官廠是因人成事。
當初的毛呢廠,不過是為了羊吃人,削弱北虜的實力,慢慢的才發展到現在這種規模。
王崇古甩了甩袖子,拿出了一本奏疏說道:“臣總結了官廠管理的若乾辦法,形成了法例辦,但這法例,也要因時而動,不能墨守成規,否則僵化之下,官廠不能長久,臣思來想去,還是寫了一本奏疏,懇請陛下過目。”
朱翊鈞看完了王崇古的奏疏,麵色頗為嚴肅的說道:“大明工匠,都要謝謝王次輔,不僅僅是官廠,整個大明的官僚,也都該讀讀這本《官廠法例諸事疏》。”
這本奏疏不僅僅是講怎麼管理官廠,而是講怎麼當官。
總結起來為四句話:
對群體保持同情和關注;對個體保持警惕和距離;
嚴格按照製度和流程辦事;事事處處都要留痕跡。
這四句話道儘了官廠管理的綱常,同樣也是在說如何當官,要具體展開說,就非常非常的複雜,大抵而言,就是群體的訴求一般情況下都是合理的,但個人的訴求通常都是謀求特權,這是人性的必然。
製度和流程雖然僵化,但同樣也是保護自己,每一件事都要留下痕跡,最好有文書為證,防止在宦海沉浮的時候被敵人抓到把柄。
能把這四句話做好,就能稱之為合格的官僚了。
“陛下謬讚了。”王崇古起身告退,他的腳步非常輕快,而且非常穩健。
朱翊鈞拿著手中的這本奏疏笑著說道:“王次輔怕是看到了傅希摯的下場,才有感而發,寫了這本奏疏,這本奏疏要是改名為《論奸臣的自我修養》,恐怕會引發競相追捧。”
王崇古既然把奏疏給皇帝陛下,陛下是拿去發在邸報,還是拿去刊發,他王崇古都懶得管。
朱翊鈞打算把奏疏的名字改一改,吸引大明官僚們都閱讀一下這本書,以防止自己被權力異化,最後鋃鐺入獄。
“這麼改,是不是太傷王次輔了?”馮保眉頭緊蹙的說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王次輔現在又不是個奸臣,這麼說,傷大臣的心。
朱翊鈞擺手說道:“你說得對,他可以自己說自己,但朕不能這麼說他,現在王次輔忠君體國、經邦濟國。”
“不如這樣吧,改名叫《論五步蛇的自我修養》,這五步蛇可是王次輔親自認可的綽號。”
“臣遵旨。”馮保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後麵這個名字更好聽點,同樣還能通過宣揚五步蛇的威名,以收威嚇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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