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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阿諛奉承的馬屁話聽多了,就會覺得自己‘金瞳翠羽與凡殊’,就是和普通的凡人不同。
朕與凡殊,是當初有人在評斷朱祁鎮在土木堡之戰中,‘駐陛欲決戰’這個決策的根本動機。
我不知兵,但我就是覺得我這麼做是對的,我就要這麼做。
最終自己被瓦剌人俘虜,大明京營潰散,大明五十二位高級文官、十六位武將陣亡,包括英國公張輔、戶部尚書王佐、兵部尚書鄺埜、內閣首輔曹鼐等全部以身殉國。
土木堡之變是因為朱祁鎮個人決策失誤,導致的悲劇,這個悲劇蔓延到了整個大明,流毒無窮。
林輔成和李贄因為皇帝的真實存在,不敢過分討論權力對人的異化,而是將其分散到了宗教、金錢之中,但他們還是告訴了皇帝,異化的最後結果就是:我認為我自己,相比較凡人是特殊的存在。
朱翊鈞當初因為炎症風暴,重病垂危的時候,想過讓解刳院把自己解刳了,以此來確定皇帝和所有人一樣,沒有什麼特殊的。
“馬文英是條漢子,從來沒有想過要逃避責任。”朱翊鈞注意到了馬文英這四個把總,都是好漢!
評價一個人不能隻看他說什麼,大明朝官個個都是士大夫,說話都好聽,大道理一籮筐,民為邦本,喊得震天響,可他們做的事可不好看,評價一個人,一定要看他在做什麼。
馬文英從頭到尾,都沒有逃避過哪怕一次責任,無論是自縛在永昌門,還是在牢房裡自縊,亦或者是打開城門投降,馬文英獨自出城。
這都是馬文英做的事兒,朱翊鈞佩服他,是條鐵打的漢子。
說話好聽管個屁用,做的事好看才行。
“還是象征性的處罰一下比較好,畢竟是鬨餉。”張居正思索了片刻說道:“不如流放倭國吧。”
“確定是懲罰嗎?”王崇古立刻開口說道:“馬文英流放倭國?他巴不得跑到長崎總督府殺倭寇呢…”
如果讓馬文英,或者說浙江九營所有軍兵選一個,是出巡抗汛,還是到長崎滅倭,九成的軍兵都會選後者,張居正這偏心也太明顯了些。
“那王次輔找個辦法來,總不能發動了兵變,一點處罰沒有吧。”張居正兩手一攤說道:“那王次輔給個懲罰?”
“好像也沒什麼能罰的,就流放長崎總督府充軍吧。”王崇古盤算了下,還是認同了張居正說的辦法。
馬文英作為罪首,不能再留在浙江,原因也很簡單,他是兵變的頭目,他的存在會讓浙江地麵始終存在兵變的可能,為了地方的穩定度,也要讓馬文英離開。
“不如這樣吧,這九個營進行一次遴選,選鋒四千五百人換防至長崎總督府,補充長崎兵力,同樣驗證海漕總督王宗沐、吏部尚書梁夢龍所言保障海外補給之事。”王崇古提出了一個建議。
浙江九營這4.5萬人,不都是少壯,有些已經老弱,畢竟浙江抗倭,已經是嘉靖四十年以前的事兒了,選鋒4500人,增派到長崎總督府,就是在一點點鍛煉隊伍,增強大明在海外的部署能力。
“好。”朱翊鈞對這個想法非常認可,這進一步增加了地方的穩定度,同時也讓這些銳卒們有用武之地,壯誌未酬身先死,或許就是這些軍兵們最大的遺憾,同樣,也可以有效的減少陰謀論。
馬文英、楊廷用、張文遠、楊誌這四位把總單獨去了長崎,很容易被喜歡胡說八道的筆杆子們,寫成皇帝要借刀殺人,借倭寇的手殺死不服從管教,鬨出兵變的把總們。
但是把總們走還帶著了4500人,那誰殺誰,就不一定了,筆杆子也無法如此陰謀論了。
整件事看下來,王崇古說不出將馬文英斬首示眾的話來。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這是自然之理,九營軍兵4.5萬人,就這樣默默忍受朘剝忍受了這麼多年,朝廷起初以為就是駐防杭州的兩營被朘剝,但經過閻士選的調查發現,整個九營都在被朘剝。
萬曆通寶的大錢,在浙江不能通行,因為朝廷沒有政策傾斜,大錢數量不足,導致了浙江地麵大錢買不到任何的貨物,吳善言掌控著這個大錢到鬆江府買賣的生意。
不是吳善言貪得無厭,用減餉逼迫軍兵離開,順便貪墨這筆銀子,恐怕這種朘剝還會繼續存在。
不得不說,吳善言真的很大膽,軍兵的銀子都敢拿。
“浙江方麵派誰去?”朱翊鈞說起了浙江巡撫的人選問題。
“就讓申時行代領一段時間吧,平穩一段時間,再遣巡撫前往。”王崇古給出了一個折中的意見。
申時行是個比較合適的人選,離得近,鬆江府的事兒也耽誤不了,其次申時行是天上人,還是代管,就不會為地方的鄉賢縉紳、勢要豪右說話,為他們遮掩,問題能夠暴露的更加清楚。
“這次九營入城清剿坐寇,一共抓捕幫派人員五千四百餘人。”朱翊鈞說起了浙江九營的戰果,棘手的定性問題搞清楚了,那接下來就該談到具體問題了。
即城中坐寇,坐寇是相對於流寇而言。
城外有流寇,城中有坐寇,而這些坐寇,都是吳善言、師爺、各地州縣養的走狗,這也是九營最恨的一群人,入城之後,就開始對坐寇進行清剿。
“不是,陛下,這就變成入城剿匪了?明明就是兵變啊。”王崇古敏銳的察覺到了皇帝陛下對這件事的定性,從兵變變成了入城清剿坐寇,這話術一變,兵變這麼惡性的事件,徹底變了性質。
“不然呢。”朱翊鈞十分確信的說道:“不然把這浙江四萬五千抗倭誌士,全殺了?要不然怎麼會有鬨餉這種模糊定義呢?”
改變不了事實就改變定義,這是賤儒們慣用的套路,朱翊鈞對賤儒十分了解,對他們的手段知之甚詳,自然會活學活用。
壞消息,陛下學賤儒那套,好消息,全學會了。
“額,陛下聖明!”王崇古倒是有些無所謂的說道。
鬨餉也是兵變,但大明有鬨餉的定義,就是不讓矛盾進一步激化,要都是兵變,那就要平叛,矛盾進一步激化,誰都體麵不了,事情已經鬨到了如此的地步,改變一下性質,讓事情緩和下來,是一種妥協。
“陛下,兵變應該是暴力失控,臣以為這次浙江九營入城剿匪,不是暴力失控,沒有惡意傷害百姓,沒有傷及無辜,雖然占領了府州縣衙門,但並沒有直接乾涉政務,也沒有殺害朝廷命官,這不是兵變。”張居正對皇帝的定義是十分支持的。
吳善言都活著呢,這算不上兵變。
而且張居正進一步明確了為何不算兵變的原因,因為從頭到尾,暴力未曾失控,鋌而走險的軍兵們,依舊堅守著八個字,上報天子,下救黔首。
上報天子在千年以來,君君臣臣的觀念下,很容易理解,但下救黔首這四個字,卻是千年以來,第一次出現。
浙江九營很好的遵守了這八個字。
這八個字,的確是戚繼光提出的京營建軍的軍魂,但這八個字,也是長期抗倭鬥爭中總結的經驗。
依靠百姓,就等於在戰場上擁有了無數雙眼睛,能夠獲得抗倭的勝利,脫離百姓,無法取得勝利。
“先生講的很好,謹受教。”朱翊鈞看向了張居正,對張居正兵變的定義非常認可。
暴力未曾失控。
九營四萬五千軍兵,一共抓捕了五千四百人,負隅抵抗者殺,一共殺死了三千餘人。
這些坐寇不僅僅是城中幫會,還有一些勢要豪右、鄉賢縉紳之家的劣紳、劣紳的家丁、訴棍、招搖撞騙的經紀買辦,喝兵血的也有這群人,而軍兵們重點目標,解決浙江地麵所有府州縣城內的人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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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些四處買賣丁口,尤其是買賣五六歲女童的人牙行,全都被九營軍兵們給消滅了,確實是消滅,所有人牙行的人販子,被就地處決。
因為圍城的關係,人牙行所有涉及人員,無一走脫,在城中百姓的配合下,九營軍兵將所有人牙行連根拔起。
朱翊鈞從閻士選的奏疏、對吳善言一百多條的罪狀中,了解到了一個讓人膽寒的事實,那就是每年三月出巡抗汛、九月回營的九營軍兵家眷,很多孩子都被這些人牙行給拐賣了。
九營出巡,軍營就缺了壯丁,所以這些人牙行,一到出巡的日子,就喜歡跑到九營家眷去抱、搶、奪、騙孩子。
九營鬨餉、嘩營、兵變,對人牙行進行了全麵的、徹底的清算!
人牙行背後的東家、掌櫃、夥計、經紀、牙人等等,全都被當街斬首示眾。
申時行之所以要帶著陳天德,就是為了讓陳天德這些海防巡檢們,對這些斬首示眾之人,進行全麵的摸排,主要是看看有沒有冤屈之人,兵變鬨起來,朝廷多少要安撫一下他們的家人。
結果陳天德帶著鬆江府海防巡檢,異地辦案,用了十五天的時間,將所有被兵變中斬首的人,進行了盤查,發現無一冤屈。
但凡是有一點點可能是冤枉的,是有些疑點的人,九營軍兵都選擇了收押,所以才抓捕了五千四百人。
這就是暴力沒有失控的最直觀體現。
已經嘩變的軍兵,很容易很容易在對等報複的過程中,發現自己擁有利刃,在複仇之時,殺紅了眼,而後從報複、複仇,在對金錢的貪欲之下,變成劫掠,從劫掠變成縱兵燒殺搶掠,最後演變成屠殺。
這是一個漸變的過程,人性之惡在不斷的放大,最後變成屠城。
浙江九營,已經圍困了所有的府城,失控就在彈指之間,但基層軍官,把總、千戶、百戶們,約束了軍兵,沒有讓暴力失控。
所以,不能定性為兵變。
“抓捕的五千四百人裡,含劣紳在內,大約要斬首一千二百人。”王崇古彙報了下具體情況。
申時行在杭州府乾的最多的事兒就是查案,把那些在兵變中被捕的人,全都查清楚,罪至斬首的就有一千兩百人,這些畜生,人人手上沾著百姓的血,光是衙蠹,也就是為非作惡的吏役六百人之多。
“殺!一個不留。”朱翊鈞十分確信的說道:“加急查補,爭取在年底之前,給浙江百姓一個交待,就在浙江杭州城永昌門外斬首!”
“這一場兵變,至少把萬曆維新的改革步伐,推進了十年!”
朱翊鈞不開玩笑,非常直觀的影響是:浙江地麵,終於撥雲見日,這些個畜生死一死,浙江地麵百姓至少能喘口大氣,這口氣最起碼能喘五六年。
而其看不見的深遠影響,才是最恐怖的。
大明朝內外,非常直接的感受到了自下而上的力量,沒有人會再質疑矛盾說的正確性了,矛盾說立意的根本就是闡述自下而上的力量,無論是對階級的劃分,還是對分配的討論,都是基於自下而上擁有極為恐怖的力量。
這有助於大明政治製度的改革,大明沒有官員膽敢漠視窮民苦力,覺得他們不能怎麼樣,因為浙江九營已經做出了榜樣,把人逼急眼了,攻破府州縣,將這些高高在上的老爺們踩在腳底下。
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儘公卿骨,不再是詩句,而是現實。
吳善言被斬首示眾後,他這一死,比他一生的貢獻都要大。
張居正在兵變的消息傳到京師的時候,就十分明確的表示,這動搖不了大明的統治根基。
大明要亡就隻會亡到百姓的手裡,隻要百姓們能夠活下去,大明朝廷就能活下去,大明沒有鄉賢縉紳、勢要豪右、官選官的造反舞台,他們除了搞一點陰謀詭計,做不了什麼。
乞丐出身的皇帝已經離去,但皇帝的乞丐們還在守護著大明。
張居正這個表態就是說:皇帝放心大膽的可勁兒造。
其實作為皇帝,朱翊鈞不應該接受這種觀點,窮民苦力要打到北京城很難,但這些勢要豪右是真的能要了皇帝的命。
這種情況下,皇帝應該選擇和勢要豪右們站在一起,一起向下朘剝,就和吳善言一樣,這樣就會安全。
憲宗、武宗、世宗皇帝都用血的教訓證實了這一點。
但朱翊鈞偏不,他偏要站著當皇帝。
“陛下,還有一個事兒,這次軍兵清剿坐寇過程中,有七十三人死於戰陣之中。”王崇古麵色為難的說道:“按製,應該建忠勇祠,給撫恤,這給不給啊。”
“給。”朱翊鈞十分確定的說道:“把忠勇祠建在永昌門前,吳善言死後,把他的腦袋埋進去祭祀。”
在見到馬文英、楊廷用、張文遠、楊誌之前,朱翊鈞在通和宮禦書房和大明首輔、次輔對這次的事情進行了全麵的定性。
而本來也該在禦書房的戚繼光,人卻在北大營。
戚繼光在整軍備戰,一旦南衙水師不能快速穩定局麵,京營就要順著馳道南下密州,坐船抵達雙嶼港。
戚繼光不準備帶太多的人,他會把自己的三千‘戚家軍’,也就是當年在浙江義烏招募的三千客兵帶上,他回浙江,就像是回家一樣,陳璘處理不了,他就親自去處理。
戚繼光不信,不信九營的軍兵會傷害自己,傷害這些義烏兵。
在沒有明確信號證明浙江兵變已經完全不會鬨出更大的亂子之前,戚繼光都不會離開京營。
戚繼光,帝國的壓艙石。
羅木營發動了入城剿匪的四位把總要入京,他們坐的是快速帆船遊龍號。
遊龍號的速度僅次於水翼帆船,而且安全穩定,並且每年十月在渤海灣上凍之前,遊龍號都要巡遊到天津衛,在十月末離開。
“臥槽,當年咱們要有這玩意兒,倭寇能上得了岸,老子跟倭寇的姓!特奶奶的,在海上就把他們給統統擊沉!然後用魚叉挨個點名!”張文遠上船之後,嘴巴都沒合上過,目瞪口呆。
遊龍號,海上遊龍。
“就倭船那些個小舢板,撞都給他撞爛了!”楊誌跟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直接順著桅杆爬到了瞭望塔上,而後從桅杆上滑了下來,興奮無比的說道:“好東西,好東西啊!”
“鐵的!”楊廷用砂鍋大的拳頭,砸在了桅杆上,齜牙咧嘴的說道,他是個人,拳頭砸在鐵上,即便是不怎麼用力,也疼的他不停的甩手。
疼是真的疼,高興是真的高興,怪不得倭寇不來呢。
隻有馬文英沒有說話,而是站在船頭,眺望著遠方。
“三爺看什麼呢?”李佑恭非常好奇的問道。
“大璫抬舉了,叫我馬文英就好,我在看朝陽升起。”馬文英可是知道麵前這位爺,在朝廷裡呼風喚雨的存在,是陛下的在民間的行走,他可不敢以三爺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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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爺想什麼呢?”李佑恭也不改自己的稱呼,馬文英能夠手刃二十二個倭寇,那就值得三爺這個尊稱。
“看海上的船,千帆竟過,真好,每多看一眼就是賺的。”馬文英指向了海麵說道:“大明的未來,就在海上,這是當年胡部堂對我們說的,胡部堂說,沒有海洋,大明東南就沒有安寧的那一天。”
“胡部堂那時候對我們說,我們浙江九營存在的意義,就是,有一天能夠出海去。”
“三爺,這是不是胡部堂必須死,徐階要冒著天下大不諱,也要讓胡部堂瘐死天牢的原因?”李佑恭明顯感覺自己心跳都加快了幾分,他完全沒有料到,無意間的閒談,居然發現了胡宗憲必死的原因。
胡宗憲想要開海,東南安定在海波之上,這一點和戚繼光、俞大猷的主張是完全相同的。
“我不知道,廟堂之高,我們這些丘八哪裡懂這些…”馬文英搖頭說道:“我自己看來,其實當時國朝財用大虧,沒錢,嚴嵩嚴世藩就把主意打到了海貿上,窟窿太大了,填不上。”
嚴嵩和嚴世藩並不懂開海對大明的意義,他們支持胡宗憲的理由,其實就是窮瘋了,得四處找錢。
馬文英不懂廟堂之高,廟堂明公的謀算,但他知道胡宗憲,知道胡宗憲不依靠嚴家父子,連平倭都做不到。
李佑恭其實一直想不明白徐階為什麼一定要弄死,已經賦閒在家無害的胡宗憲,本來李佑恭認為是徐階擔心胡宗憲再起,威脅到他徐階。
現在看來,胡宗憲平倭,最終,還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快速帆船的產能已經上升到了年產七艘的地步,但遊龍號作為第一艘下海的快速帆船,象征意義十分重大,大抵等同於封舟,也就是天子禦舟的地位,比如擦肩而過的船隻,都會揮舞旗語表示敬意。
遊龍號的速度很快,即便是逆風,因為硬帆能行八麵風,讓遊龍號在三日後,順利的抵達了天津衛。
馬文英下了船休息了一天後,坐上了升平二號鐵馬拉動的車駕入京,汽笛響起的時候,結結實實的嚇了馬文英等人一大跳,直到車輛緩緩前行的時候,馬文英才平靜了下來,四下一打量,直接就樂了。
天不怕地不怕的楊廷用,緊緊的抓著扶手,滿臉寫著害怕,楊廷用第一次見到馳道,第一次見到鐵馬,這麼個大怪物一樣的東西,咆哮著前進,著實是讓楊廷用有點手足無措。
這撞一下,一定會死吧。
車駕駛出了車站後,每過一個馳道出口的抽分局,就是連綿的民舍,這都是圍繞著商隊形成了,極為熱鬨,馬文英覺得自己眼睛都有點不夠用了,他以為,南方的變化要比北方要大,因為南方在開海,可謂是日新月異,但完全沒想到,北方的變化是天翻地覆。
還沒到通州的時候,連綿不斷的民舍開始出現在了馬文英的眼前,杭州作為百萬之眾的大城,非常的繁華,附郭民舍也是綿延數裡,但遠沒有眼前這一幕來的震撼,走了很久很久,馬文英都沒有看到城牆。
在通州停下的時候,馬文英以為到了,一問,才知道距離京師,還有二十四裡路。
“也就是這十幾年,才有這麼大的變化,小時候朝陽門外都是一片荒蕪,連棵樹都沒有。”李佑恭安排馬文英下榻通州會同館驛,說起了變化。
馬文英他們覺得驚訝,李佑恭也覺得驚訝,每次出門回京,都有種不認識路的感覺。
京師作為北方的超級重鎮,規模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大,而順天府丞王希元,真的是忙到頭禿,壓力一點都不比申時行小。
京師的變化是方方麵麵的,民舍在增多,就要進行管理,原來隨意搭建的附郭民舍,要進行道路規劃,就要拆改,衛生、惠民藥局、學堂、供水等等諸事,每一件事,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變化,城市的精細化管理,是個學問,而且是大學問。
皇帝下旨召見四位把總,見麵的地方,不是在文華殿,也不是在皇極殿,而是在北大營的武英樓。
武英樓是在北土城的基礎上擴建,以前就是個圍不過五裡的土坯建的圍場,現在已經擴建到了一個極大的規模,因為十王城、大明皇家理工學院也在這裡,理工學院已經開始了第三期的營建,北大營還要進行擴建。
其大小,已經成為了京師的第五城。
京師有四城,東城、西城、外城和紫禁城,而現在北城,已經形成了規模。
“通和門?”馬文英看著五道城門的北土城,有些訝異,這是土城?城門營造,和不遠處的德勝門有什麼區彆?
李佑恭平靜的說道:“嗯,應該是從潘季馴潘總督開始的,所有朝向通和宮的城門,都叫這個名字,論拍馬屁,誰是這些讀書人的對手!”
讒言獻媚這種活兒,本該是內臣乾的,結果都被文官給搶了去!
車駕緩緩駛入城門後,李佑恭指向了西邊說道:“那邊就是十王城,是城中城,就是遷藩入京的王爺住的地方,右手邊是皇家理工學院,往北,圍繞著武英樓,建了三十三個坊,但沒有坊牆,以道路區分,分為了四個區域,以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為青龍、白虎、玄武、朱雀。”
李佑恭為馬文英詳細介紹著北土城的營造,可以說,整個北土城都是王崇古一手營造出來的。
當年王崇古總督京營軍務,乾了不到一年就回宣府大同堵長城鼎建的窟窿去了,後來王崇古再也無法染指京營,可他對京營顯然有點執念,無法總督軍務,但把整個北土城規劃的井然有序。
王崇古之所以如此儘心儘力,也算是讓自己有些參與感。
王崇古這一輩子最大的功績,都是在戎事上的功勞,後來不能再接觸戎事,才弄起了官廠。
三垣為武英樓、十王城、皇家理工學院,四象為軍營,軍營家屬也在四象,七星則是七個官衙。
包括京營鎮撫司,這是法司,專門負責京營所有案件;鐘鼓樓負責更夫巡街火夫救火;東西兩個榷市買賣貨物商品;武庫司堆放火藥軍備;守備署參將府是參將們議事之地;戶科經曆司專事軍餉核算和發放;提學司專事京營學堂諸事。
馬文英看著車駕走過的這些衙門,愣愣的問道:“京營還有專門的戶科經曆司專管軍餉?”
“浙江九營沒有嗎?”李佑恭滿是疑惑的問道。
“沒有。”
“這個吳善言!欺上瞞下、該千刀萬剮的狗東西!”李佑恭惡狠狠的罵了一句。
萬曆九年皇帝下聖旨,在各都司設立戶科經曆司設經曆一名,正五品,這是振武的一部分,就是核算軍餉發放的衙門,直接歸戶部管理,吳善言奏聞朝廷設立完成。
現在看就是欺上瞞下,恐怕浙江指揮使司經曆司經曆,八成是吳善言的狗腿子,怪不得餉銀明明全數出庫,還能憑空少了六錢銀的餉銀!
現在吳善言又多了一條罪名,欺君。
閻士選以為吳善言就是對下朘剝,在查辦的時候,壓根沒往欺天這件事上去想,這個吳善言當真的是以為自己和凡人不同的存在了,連皇帝都敢騙。
“那就是武英樓了。”車駕緩緩前行,停在了武英樓這個殿閣前,等待著聖旨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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