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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被侯於趙的《近幸招權恣意疏》給叫了出來,定了每月三號大朝會,正月為二十三號。
大明國事經過百餘年的時間發展,已經形成了不開大朝會也能流暢運轉的格局。
大明大朝會,已經成為了類似於公司年終大會、或者學校裡的全體師生大會,董事長、校長在上麵念一下不知所雲的稿子,台下所有人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全都在神遊天外。
而後大家三呼聖明,原地解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耽誤事還沒效率。
皇帝不願意開,朝臣們也不願意參加。
朱翊鈞也懶得開,但是張居正因為考成法得罪了太多的人,都說張居正領著內閣,架著廷臣們,隔絕內外,不讓朝臣們見皇帝,張居正因此諫言皇帝,每個月都見見朝臣,就半個時辰也行。
朱翊鈞硬生生的把這個大朝會,開成了言官們的受難日。
“這是賈三近?”朱翊鈞眉頭緊皺的看著下麵那一坨,滿是嫌棄的問道。
的確是一坨,賈三近爛醉如泥,被緹騎們給架進來的時候,還沒醒酒,酒氣衝天,連坐在三級月台上的小皇帝都聞到了那股帶著一股濃烈的胭脂水粉的酒氣,群臣紛紛掩鼻,實在是酒氣混著著胭脂水粉的味道,著實有些難聞了。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說道:“今日早朝,不是之前,已經下了明旨宣布?失朝也就算了,還喝成這樣?”
“確有明旨。”張居正隻好出班說道。
大明京官千餘人,人人都知道,十一月初三,久久不見的大明皇帝,要召開大朝會,大家也都樂意配合一下,都來看看稀罕,小皇帝居然肯出來見大家了,都看看小皇帝穿龍袍是個什麼模樣。
還彆說,還真彆說,距離上一次小皇帝公開露麵,這半年時間的過去,當初略顯肥胖的小皇帝,現在終於顯得有了許多的沉穩之氣,坐在那裡,倒是有了皇帝的威嚴。
太常寺奏請假的有二十七人,有的人歲數大了,有的是生病,失朝一共不到五人,有一個上朝路上,天太黑,沒看清路,摔護城河裡去了,得虧冬日護城河結冰,否則穿著朝服怕是得淹死在護城河裡。
有一個年近花甲的禦史,摔了一下,抬進太醫院診治去了。
這賈三近就是五個失朝之中的一個。
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略顯驚慌的說道:“元輔先生,他們是不是看朕年紀尚小,所以才敢如此怠慢於朕?朕德涼幼衝,繼大位以來,一直勤勤懇懇,生怕令祖宗蒙羞,大臣們,為何要輕慢於朕?是朕哪裡做的不好嗎?”
弱小,可憐,又無助,元輔先生,他們欺負朕!
幫朕做主啊,管管他們!
張居正太了解這小皇帝了,小皇帝這是驚慌懼怕嗎?小皇帝連他這個元輔都不怕,怕這些個牛鬼蛇神?這根本就是在玩以退為進的把戲,小小年紀,把皇權玩到這種爐火純青的地步,真的是見了鬼了!
張居正看了眼賈三近,這人著實是有些過分了,這喝成這樣,被緹騎架到了朝堂還沒醒酒,若非緹騎把賈三近的嘴堵住了,怕是要吐到朝堂之上,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失朝理應罰俸半年,廷杖十,但臣以為應以不孝論罪,不孝乃重罪,輕則削籍,重則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朱翊鈞聞言,似乎是更加驚懼的說道:“可是賈三近是言官啊,上次朕不耐族黨排異,處置了三個言官流毒至今,若是處置賈三近,怕是天下臣子又要說朕薄涼寡恩,說朕傷了耳目之臣,說朕傷了朝中言官們的跟骨鯁之氣,哎呀呀,到時候他們再跑到承天門磕頭,如何是好?”
“上次領頭的就有這個賈三近!”
“這天底下就一個海瑞呀,這再找不出第二個,宣其回朝,平息非議了,這如何是好?”
“元輔先生,還是,不要處罰了吧。”
小皇帝的小本本上可是記著賈三近的名字呢!
句句都是不追究,句句都在追究,皇帝站在皇權的大楯之後,看似一步步的後退,卻是拿著千年以來的君臣禮法,罵人的同時,還把事情擴大化,嚴重化。
“陛下,臣有本啟奏。”海瑞作為右都禦史,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若是骨鯁之氣都是這等軟腳,我大明何來正氣二字?此等亂臣,理當重罰,失朝錯為一,無恭順之心錯為二,理當以不孝論,言官犯案,罪加三等,查清楚了他為何失朝,流邊方為宜。”
“其狀有辱清流清名二字,臣,恥於和其為伍!”
大明諍臣之首,骨鯁之氣骨鯁本身,一身正氣、清流楷模典範,海瑞海剛峰親自鑒定,賈三近無骨鯁之氣,更不能做耳目之臣,不僅要削官身,還要流放!
若是被張居正罵,那還能說是黨爭,若是被海瑞罵,那基本就可以確定,這個人真的不行。
“那就查清楚為何失朝,而後削官身回籍閒住吧,事涉言路,茲事體大。”朱翊鈞猶豫了下,選擇了一個折中之法,滾蛋回家。
葛守禮看著賈三近,略顯可惜,這家夥是張四維的人,本來已經有了幾分樣子,今天卻鬨了這麼一出。
賈三近之前打算住在葛守禮的全晉會館,讓自己的兒女去全晉會館的家學讀書,本來人生已經從岔路走向了正軌,可是張四維為了拉攏賈三近,特意送了宅院,解決了賈三近的燃眉之急,賈三近和張四維走的越來越近了。
住全晉會館,畢竟是寄人籬下。
結果大朝會,居然失朝,失朝還醉成這樣,皇帝找他說奏疏的事兒,這怎麼說?
緹帥朱希孝雖然不想落井下石,但賈三近失朝之事,極為簡單,他俯首說道:“稟陛下,賈三近昨日在燕興樓與人狎妓喝酒,喝到了今日四更回到了家中,這才有這副模樣。”
“同宴之人多為賈三近同鄉。”
“如此,那削官身回籍閒住,不得簽書公事,諸位愛卿,還有人有疑慮嗎?”朱翊鈞坐直了身子詢問道。
朱翊鈞看了一圈,等了幾個呼吸,仍然沒人給賈三近說情,便開口說道:“那就如此,下章吏部。”
“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馮保一甩拂塵,吊著嗓子大聲喊道。
沒有人再出列奏稟,朱翊鈞小手一揮說道:“廷臣入文華殿廷議,散了吧。”
朱翊鈞站起身來,向著文華殿而去,這朝會之後是廷議,廷議之後是講筵,可不是說開了大朝會就不用廷議,不用讀書了。
睡過了沒起來,失朝是罰俸半年;無恭順之心喝成賈三近這種人事不省的模樣,還被陛下給逮到了,作了典型,這種失朝,是不孝,是重罪,要嚴罰。
削官身回籍閒住,不得簽書公事,不能送信還朝,基本上沒有再起的可能了,賈三近這輩子的奮鬥,全都付諸東流了。
朱翊鈞來到了文華殿,這文華殿的龍椅比皇極殿的龍椅要軟和一些。
廷議議論下賈三近的罪狀,葛守禮欲言又止,最後沒有為賈三近說話,這事他也管不了。
廷議講筵午膳習武之後,朱翊鈞去了西苑的寶岐司,查看了徐貞明的工作,徐貞明在注解農書,他將農書注解之後,翻譯成俗字俗文,方便皇帝閱讀,也方便天下百官勸農桑使用。
徐貞明要寫一本勸農桑的工具書。
朱翊鈞從寶岐司回宮並沒有直接回寶岐司,而是去了文華殿的偏殿,暗室的羅幕被拉開,也不算昏暗。
陳實功表示有一件好物,請求陛下鑒賞。
“這就是陳太醫說的好物?”朱翊鈞看著麵前的蜈蚣一樣的脊椎骨,滿是疑惑的問道。
由26塊椎骨拚接而成的脊椎骨,就這麼出現在了朱翊鈞的麵前,這不是人的骨頭,是木料雕刻而成。
陳實功拿著一個小木棍指著脊柱模型,由上到下的說道:“陛下請看,脊柱骨二十有六,有四個彎曲,從側麵看呈波浪形,即頸椎前凸、胸椎後凸、腰椎前凸和骶椎後凸。”
“頸椎前凸是為了支撐顱骨,胸椎後凸,是為了包裹胸腔臟器,而腰椎前凸是為了減少震動,骶椎後凸是為了包括盆腹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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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實功走上前去,將脊柱一陣擺動,把它從一種波浪的彎曲,掰直說道:“若是頸椎平,則無法支撐顱骨,就會…脖子疼,若是這胸椎平,則壓迫心肺,若是腰椎平,這走動渾身皆痛,若是骶椎平,則人不能站直而行。”
“讀書久坐,時日久則四麵彎曲疼痛不止,臣為此特彆做了把椅子,撐脖頸、放胸椎、撐腰椎,放骶椎,久坐不累。”
陳實功讓學徒推上了一把椅子說道:“此乃臣一片恭順之心。”
一把人體工程學的椅子,符合人體脊柱凹凸曲線的椅子,十歲人主特彆定製版,出現了在小皇帝的麵前。
“陳太醫為何動心起念,做了這麼把椅子?”朱翊鈞有些奇怪的問道。
陳實功麵色沉痛的說道:“譚司馬的病和這個有關係,譚司馬的胸椎不再後凸,壓迫心肺,血流不暢,因此栓阻,故此做了這麼一把椅子,給譚司馬治病用。”
“譚司馬軍旅半身,喜歡睡硬床,腰椎平,五府皆震,臣專門為譚司馬的病,矯正脊骨做此床椅。”
給譚綸看病,陳實功真的下了不少的功夫。
朱翊鈞頗為關切的問道:“大司馬的病,還能調理嗎?”
陳實功選擇了實話實說道:“不能再上陣殺敵了,再拚殺,怕是神仙難醫。”
“如此。”朱翊鈞看著麵前這把椅子問道:“此物可有名字?”
“還請陛下定名。”陳實功沒起名字,這種事還是得皇帝來比較妥當,既然是獻媚,命名權自然歸陛下所有。
“就叫太師椅吧。”朱翊鈞大手一揮說道:“馮保,此物甚好,送至全楚會館給首輔先生使用。”
“臣遵旨。”馮保領命而去,太醫院做這把椅子,給十歲人主專門定製了一款,也有成年款,送全楚會館的太師椅,自然是成年款。
朱翊鈞在馮保走後,對著張宏笑著說道:“多造幾把,若是有人詢問,以二十兩一把販售即可,皇莊販售,勿要招搖。”
皇莊,是皇宮的產業,主打一個不坑窮人,東西不好而且貴,生意很冷清,把這把太師椅放到皇莊售賣,到時候打上一個大明首輔同款太師椅,二十兩,有的是人買。
“二十兩一把是不是太貴了?交椅、圈椅一把也不過二兩銀子,咱們就賣二十兩一把?”張宏有些疑惑的說道,本來皇莊的東西就貴的離譜,沒人購買,這小皇帝直接翻了十倍不止。
朱翊鈞笑著說道:“不僅二十兩一把,每月加價一兩,每月限量一百把,你去做就是了。”
賺錢嘛,不寒磣,內廷都到外廷去討飯了,還不想點辦法賺錢,那不是讓外廷天天笑話?
馮保帶著一眾宦官來到了全楚會館,看到早已恭候的張居正,笑著說道:“元輔接旨,陛下口諭:此物甚好,送至全楚會館給首輔先生使用,欽此。”
“謝陛下隆恩。”張居正看著紅綢布蓋著的物件,有些奇怪,小皇帝這是尋到了什麼寶貝?
馮保將蓋著梨木椅子的紅綢布拉開說道:“太師椅。”
這把椅子由梨木打造,椅圈上雕有雲紋,這是禦賜之物才能使用的紋理,在椅背的正上方,還有一個前伸的頸托,椅背後有浮雕開光鎏金飾件,鎏金飾件左邊仙鶴右邊麒麟,中部有腰靠,腰靠可以調節前後,椅子的前方有腳踏,這個腳踏有它專門的名字,名叫步步高升踏。
這把椅子往那一放,就有淩駕四座之勢,頗有威儀,畢竟是宮裡為了討好小皇帝專門打造的奇技淫巧之物。
這次賜物,皇莊裡賣的同款,隻是樣式相同,沒有雲紋,更沒有浮雕開光鎏金飾件。
“武清伯上奏請修宅院的事兒,宮裡如何?”張居正示意自己家裡的傭奴把這太師椅抬到文昌閣書房去,而後和馮保打聽著一件事。
三月份的時候,武清伯李偉,上奏討修理房屋工價銀,宮裡下章工部核算,工部是百般拖延,就是不肯,工部朱衡回稟說,皇親房屋不載會典,累朝賜給,係出特恩,並無修理事例,就是不給錢。
這武清伯是外戚,是宮裡慈聖皇太後李太後的生父,更加準確的說,武清伯李偉,就是小皇帝他親外公。
小皇帝他親外公武清伯三月份上奏要錢修房子,已經議論到了十一月份,這件事還是沒完沒了。
工部不肯給這個錢的理由,是祖宗成法裡沒有這個規定,這個口子一開,那各種勳戚都會用各種名目問工部要錢,工部也窮的叮當響,不肯。
這件事朱衡回稟之後,司禮監的意思是給四千兩,不為例,也不給其他,這皇帝的親外公,李太後的親爹,四千兩都不給,著實有點不符合孝道。
十月份的時候,工部拿到了批複仍然不肯給,工科給事中朱南雍,也上諫勸阻此事。
這鬨到了十一月份,仍然沒個具體的處置辦法,張居正起初也不是很在意,太後親爹修宅子要錢,這工部核算個工價支取就是,但是鬨到了這個地步,也是張居正所料未及的,他沒想到工部這麼窮。
工部真的太窮了,沒錢了。
曆代皆以孝治天下,皇帝的外公,太後的父親所求,按理說是體現五常之倫、親親之誼、孝道的一個典範。
但形而上的知,和形而下的行,產生了衝突的時候,往往遷就於形而下的信實,沒錢,就是沒錢,就跟數學題一樣,不會就是不會。
皇親國戚討要錢糧修宅子,這要是成了,這個口子一開,工部直接原地解散。
四千兩銀子,鬨得滿城風雨,鬨得沸沸揚揚,科道言官最近為了這個事,連續上了好幾道奏疏,都是倡導皇室節儉,國家財用大虧,哪裡有錢給勳戚們修房子?科道言官們以為是勳戚們羅織名目要錢,這次是修宅子,下次就是掏水井,下次就是修園子。
這事宮裡不是很占理,因為武清伯李偉的房子也不該修繕,還沒到時候,李偉的房子是隆慶元年皇帝特恩賜下,而後建了一年,隆慶二年建好,這才幾年,就要大修,一張口就是四千兩銀。
四千兩銀子,那可是一筆大錢,全楚會館養了那麼多的人,一年不過千餘兩的用度。
張居正再貼浮票,說把這個名目換一換,換成恩賞,而不是修房子,而後恩賞的賬,從內帑走,但是錢從國帑出,這樣一來,宮裡宮外,內廷外廷,各退一步。
可是李太後就覺得是宮外的大臣沒有恭順之心,這件事從單純的修房子,升級到了皇威不彰,皇權和臣權的衝突之上,已經不是四千兩銀子的事兒了。
張居正問馮保,就是問皇帝和太後的意思,這件事究竟怎麼處置。
馮保聽到這個事兒,也是頭大的厲害,低聲說道:“陛下和太後商量過兩次,陛下覺得這錢不該給,而且兩次都很明確的反對,李太後有些生氣。”
馮保美化了一番這個商量的過程,其實是李太後詢問,小皇帝認為元輔的處置有方,就以恩賜為名,小李太後訓斥,小皇帝非但不投降,反而迂回了一番,要說服李太後,李太後便更加生氣了,小皇帝也不再勸說,再勸,這件事怕是要上升到孝的高度了。
這件事,就尬在這裡。
“馮大璫以為呢?”張居正詢問著馮保的意見。
馮保左看看右看看,低聲說道:“咱家倒是覺得,陛下說得對。”
在馮保這個下人看來,這件事李太後有些小家子氣。
眼下是主少國疑的時候,皇帝需要朝臣們的認可,為了本就不應該修的房子,逐漸鬨到這個地步,皇權本就應該是高高在上的,為了四千兩銀子,這樣踩在地上不停的摩擦,衝突,多少有些有損皇帝威嚴,沒有格局了。
宮裡用度極大,也有些捉襟見肘,四千兩銀子雖然很多,但宮裡還能拿的出來,哪怕走內帑的賬,給太後親爹修宅子,也不是個什麼大事,非要走外廷的賬,不鬨起來才奇怪。
“唉。”張居正和馮保互相看了一眼,歎了口氣,二人不再多言。
這件事走到這一步,其實走進了死胡同裡,皇權不能退,皇權一退,臣權進三步,但是不退硬逼著國帑把這個錢出了,也損害皇權威嚴。臣權不能退,臣權退一步,可不僅僅是四千兩白銀,就能把這個窟窿給堵上,那可是要付出真金白銀的代價。
張居正回到了全楚會館的書房文昌閣,坐在了皇帝禦賜的太師椅上,這一坐,立刻感覺到了些不一樣,這物件設計的極為精巧,確實很舒適。
李太後非要給他爹從外廷拿銀子,這件事本身就是公私混淆定義不明引來的不必要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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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窗邊放著一台千裡鏡,這台千裡鏡,也是皇帝禦賜好物,卻是看得遠,看得清,有一次,張居正拿這千裡鏡看了一眼月亮,月亮略微有些泛紅,上麵並沒有廣寒宮,自此以後,這千裡鏡就多了仰望星空的作用了。
最近最讓張居正頭疼就是武清伯李偉要錢修房子的事兒了。
次日的清晨,廷議武清伯修房子的事兒。
工部尚書朱衡表示了強烈的反對,而且拿出了一本致仕的奏疏,表達了自己能力不行,工部沒這筆銀子,他給不了,誰能給誰來坐這個工部尚書的位置。
“我們工部的情況,元輔你是知道的,本就沒有進項,到戶部乞討為主,這錢工部真的拿不出來啊。”朱衡那真是哭的心都有了,隆慶皇帝龍馭上賓,修陵寢的錢,到現在都是一筆糊塗賬,工部也是一拖再拖,拖不下去就致仕了事。
去歲趁著高拱和張居正鬥法,上一任工部尚書直接溜了,也不是貪墨,是真的沒有,工部這種地方,耗子進來都得哭著出去。
朱衡也不想得罪宮裡,太後、皇帝、司禮監大太監、內閣首輔,朱衡那真的是一個也惹不起,他不是不想給,是沒那個能力。
工部六部之末,雖然是明公,但在朝堂上話語權極其輕微,也沒人給他送銀子,讓他張羅事兒,他的表態也不重要,是這六部之中,透明人中的透明人。
張居正說到這個事,也是頭皮發麻,寫好了浮票說道:“待我稟明陛下再做回複,朱公勤勉,就不要說什麼致仕之類的事兒了。”
“朱尚書難,朝廷也難,宮裡也難,大家,都勉為其難吧。”
而葛守禮拿出的奏疏,很有意思。
禦史言官,請旨請停每月三日召開的常朝,理由是皇帝年幼,還是不要折騰的好。
張居正聽聞也是一樂,笑著說道:“請命開常朝麵見陛下的是他們,說我張居正當國隔絕內外的是他們,現在請罷常朝的也是他們,當朝廷法度是鬨著玩嗎?”
葛守禮拿出這本奏疏,不代表他讚同,他頗為確切的說道:“我不是很讚同,常朝乃是應有之義,君上理當見朝臣,朝臣理當見陛下,這是尊主上威福之權的大事,我們廷臣、閣臣沒有資格限製此事。”
“還是每月召開的好。”
以前,葛守禮天天被馮保罵,後來是陸樹聲天天被馮保罵,再後來,是萬士和被馮保皇帝罵,現在是朝臣們被皇帝罵,大家都淋過雨,為什麼要給朝臣們撐傘呢?
感受下小皇帝的聰慧和巧思以及伶牙俐齒吧!
“諸位以為呢?”張居正看了一圈,看到各部大臣都沒有反對意見,寫好了自己的浮票,這常朝的製度,就這麼確定了下來。
被罵的還不了嘴的,不僅僅隻是廷臣,看熱鬨,誰都喜歡,也省的下麵的人,不知道輕重,胡言亂語,惹得廷臣們跟著一起丟人。
廷議之後,張居正並沒有讓侍讀和侍講進來準備講筵,而是一臉為難的說道:“陛下,這工部實在沒有,就轉恩賜名義,由國帑出吧。”
邊方修城牆、邊塞的錢,都是直接從戶部到地方,跟工部沒關係,京師也就每年修修補補,最大的差事也就是修個皇陵,而且這幾年修皇陵,都是勳戚督辦,工部就是個打雜的。
國帑和內帑把修皇陵的錢給了勳戚,勳戚總領此事,工部欠了一屁股的債,問勳戚要賬,勳戚也不給,這賬越欠越多,欠的工部窮的當褲子。
“朕也有此意。”朱翊鈞很支持張居正的決定,張誠從天子南庫月港回來,拿了二十四萬兩銀子,國帑內帑對半分,這國帑一下子有了十二萬兩銀子的額外收入。
大明朝的歲入和歲出都是有進有出,每年都有虧空,搞得捉襟見肘。
戶部也願意拿出來四千兩銀子,息事寧人,彆為了四千兩鬨得誰都難堪。
在弄不清楚公私,不搞清楚公私的定義之前,這個賬就是個糊塗賬,根本算不清楚,現在是混沌而肯定的現象,分不清楚的時候,再讓子彈飛一會兒,讓事情再繼續發展便是。
講筵之後,朱翊鈞和李太後並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張居正又貼了浮票,算是答應了李太後的要求。
讓戶部把四千兩銀子給了工部,工部把這四千兩按照宮裡的懿旨,送到了武清伯李偉的府上,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
然後立刻就出事了。
快年底了,勳戚們各家各門都在鬨虧空,一看武清伯以修繕房子的理由,請到了國帑的錢,立刻就是蜂擁而起,有模有樣的哭窮,連修廁所都成了理由,一堆的奏疏壓到了內閣,流轉到了李太後的案前。
張居正將所有這類的奏疏都貼了空白浮票,這件事到這個地步,他張居正就是有天大的能耐也管不了了。
李太後看著麵前的一堆奏疏,也是頭疼的厲害。
寧安大長公主,皇帝的親姑姑,世廟嘉靖皇帝,至今唯一活在世上的女兒,和駙馬都尉李和一起上了道奏疏,要在家裡修個池子,要一萬四千兩銀子。
給還是不給?
皇帝的親外公能給四千兩,皇帝的親姑姑,這一萬四千兩不能給?
“太後駕到!”一個宮婢喊了一嗓子,沉迷於讀農書的朱翊鈞從書中回過神來,站起身來,恭敬的見禮。
“娘親,這麼晚了,怎麼過來了?”朱翊鈞明知故問,他知道因為什麼事兒。
李太後手裡拿了幾本奏疏說道:“都是要錢的奏疏,都說這親戚是幫襯,這還沒見他們怎麼幫襯,要銀子的時候,一個比一個積極。”
朱翊鈞把那基本奏疏翻開看了看,奏疏很多,國公、侯、駙馬都尉、伯都有上奏,他合上奏疏搖頭說道:“娘親覺得怎麼辦呢?不患寡患不均,這武清伯給了,這寧安大長公主就不能不給了,若是不給,更是傷了親親之誼。”
“可是,就這裡這幾本奏疏,林林總總,加起來得有二十多萬銀子了。”
“若是給,朝廷沒有,宮裡也沒有,宮裡為了七萬兩銀子,馮保、殷平等人跟外廷的人撕扯的厲害,最後還是元輔先生給小佛郎機人加稅,算是把這個窟窿給填上了。”
李太後重重的歎息了一聲,看著小皇帝注解的那些農書,略微無奈的搖頭說道:“皇帝以為如何辦才好?”
朱翊鈞試探性的說道:“把給外公的錢要回來,就當無事發生,再這麼鬨下去,大臣們該看笑話了。”
“這…”李太後沉默了片刻說道:“就按皇帝說的辦吧。”
朱翊鈞見李太後同意了追回這筆修繕房屋的錢,才開口說道:“孩兒聽說外公家裡添了新丁,再把這筆銀子恩賞給外公便是,其他人討賞,直接可以拒了,恩賞是娘親、孩兒的賞賜,他們討賞,給不給,都是宮裡說了算。”
繞了個圈,還是走了張居正的路數,太後恩賞,賬走內帑,錢出自國帑,即不損皇室威嚴,也不會開這種口子,貽害無窮。
大家糊裡糊塗的把這事兒辦了,戶部多了一筆大家心知肚明的虧空,上次張誠回來,給戶部分賬,可是分了十二萬兩銀子。
有的時候,很多事,繞個圈看似麻煩,但換了個名目,就多了許多進退的空間。
若是李太後不肯追回給武清伯的恩賞,朱翊鈞也不會說後麵的折中之法,這些個討錢的奏疏,留給李太後頭疼便是,李太後肯追回,那就有折中的法子,雖然不完美,但至少不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李太後思慮再三,點頭說道:“那就按皇帝說的辦吧,這些個親戚,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李太後給親爹要這四千兩銀子,鬨了整整一年,最終這銀子還是由戶部出了。挺有意思的公私混淆,混亂和肯定的現象。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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