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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皇帝陛下以張四維醜陋貌寢為由,拒絕了張四維回朝,群臣或者擔心或者期盼,皇權和相權起衝突,但是小皇帝似乎是真的嫌張四維醜,廷議的奏疏,小皇帝再也沒有發表過他的意見。
朝政如常運轉。
是夜,新晉的晉黨黨魁葛守禮,邀請了晉黨所有在京官員,來到了全晉會館,這個邀請,葛守禮是極為忐忑的,本來他還以為沒人來,但是到了夜裡,他準備的宴席,都有些不夠了。
畢竟二兩銀子一桌席麵,他擺了整整五桌,這可是十兩銀子,葛守禮還沒收到碳敬冰敬,這都是他自己的錢。
隨著楊博致仕,王崇古調回宣府大同,能在廷議之上,為晉黨說話的,隻有葛守禮了,這也是楊博為了讓葛守禮坐穩黨魁位置的布置。
楊博沒有在京師逗留,從文華殿出來,在西長安門直接上車回家,連葛守禮黨魁就任的宴會都沒參加,跑得飛快。
葛守禮宴請大家來認認臉,聽聽新黨魁要說些什麼,這個麵子,大家還是要給的。
葛守禮作為楊博的女婿領晉黨黨魁,誰都知道楊博沒有那個女兒,大家也見不到不是?
晉黨新黨魁走了出來,喧鬨的宴會廳慢慢安靜了下來。
葛守禮開口說道:“承蒙楊太宰不棄,提領我做了這全晉會館的館主,今天這裡立幾條規矩,大家且聽我一言。”
“從今天起,這全晉會館,就不是私宅了,我的私宅隻有後院不得擅入,我知道居京師大不易,若是困難,可以到這裡住下,一年四銀即可。”
全晉會館每到恩科會開放給入京的山西學子入主,這裡還有很多住處的。
房屋修繕需要錢、傭奴需要錢、打掃衛生需要錢,葛守禮沒多少錢,他也不確信會不會有碳敬、冰敬這些收入,為了籠絡人心,乾脆把這全晉會館直接賃了出去,要知道在京師,一年光租房就要十多兩銀子,若是要典房,至少要百多兩銀子。
張四維肯定不需要,但是晉黨可不都是張四維這樣的出身,尤其是科道言官,本身就沒幾個錢。
“葛總憲所言為真?”一個山西籍貫的翰林站了起來,頗為驚訝的問道。
“自然。”葛守禮笑著說道:“大家都不容易,就提供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不算什麼。”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葛公高義!我等敬佩不已!”這名翰林就差給葛守禮磕頭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個翰林自詡有些孤傲,入了仕林不肯跟旁人同流合汙,生活略顯窘迫,葛守禮這一出,簡直就是及時雨。
葛守禮笑著說道:“第二件事,則是這冰敬碳敬,每年這孝敬,大家都難,以後,就可以少一些,折半便可,三年為期。若是實在不湊手,最多拖延三月,把全晉會館的腰牌還了,什麼時候有了,再來領腰牌就是。”
冰敬碳敬最高規格是一千兩,最少也要百兩,葛守禮作為科道言官的頭子,每年都為了這點孝敬,撓破了頭,若非他當了進士舉人後,有了不少投獻過來想要免稅的田畝,能籌點錢,這孝敬,他也為難。
葛守禮很清楚自己的斤兩,他能力有限,大忙幫不上,小忙倒是可以,索性直接折半收,也省的到時候落埋怨。
之所以三年為期,葛守禮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張居正手下熬過三年。
“葛公高義,清風亮節!我等楷模!”一個禦史聽到葛守禮直接把孝敬減了半,立刻站了起來,振聲急呼。
葛守禮繼續開口說道:“第三件事,則是我辦了個家學,就在全晉會館之外,若是有孩子要讀私塾的,可以前往,葛守禮不才,到底是進士出身,偶爾也會去看看,招攬的西席先生,也多是舉子,諸位孩子蒙學入國子監之前,也可以先到這裡就學,省的奔波。”
這個家學,原來是楊博辦的,不對外開放,主要是教育他的子孫輩兒的孩子,楊博一走,家學沒了學生,葛守禮就想了個主意,變成了晉黨的私塾。
家學是可以讓女兒入讀的,所以住在全晉會館的晉黨同朋,也可以把孩子暫時放在這個家學裡,男女不限。
賈三近猛地站了起來,舉著拳頭,大聲的喊道:“葛公善舉,善舉啊!以後,以葛公馬首是瞻!”
賈三近最近遇到了難事,他有個兒子、還有個女兒,都到了入學的年紀,卻是求告無門,京中好點的私塾,價高不提,路途還遙遠,他住在外城,好的私塾都在東西城,若是能住到全晉會館,兒子也能進了全晉會館的家學堂就學。
而他的那個女兒,隻能入家學,能置辦家學的,誰能看得上他賈三近?
這個時候,賈三近聽聞有這等好事,對葛守禮不屑一顧的態度,立刻就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葛公,就是他再世父母!
葛守禮這三個好處一給,立刻就得到了大量的擁躉,算是勉強維持住了局麵。
“說到正事,元輔啊,他威震主上!”葛守禮說到這裡的時候,就開始痛心疾首!
葛守禮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主要就是楊博說的那一套,痛斥張居正權高震主,要尊主上威福之權,堅決反對張居正僭越神器。
其實晉黨之內,對張四維和王崇古的做法,不認同的也有,若非如此,譚綸和王國光也不會棄晉黨而去了。
而現在,葛守禮換了個打法,靈活的抓住了張居正的痛腳,建立了共同的目標,至於效果好不好,至少葛守禮提出了看似行之有效的綱領。
葛守禮語重心長的說道:“眼下,宮裡太後和陛下,對我們晉黨怨念極深,陛下以族黨看待我們,這眼下第一事,就是把宣大鼎建的窟窿給堵上。改變下太後陛下對我們的看法,人不能一無是處,一點用也沒有,那樣,終究是會被清汰的。”
王崇古回宣府大同補窟窿去了,這個窟窿是晉黨捅出來的,晉黨不堵這個窟窿,張居正隨時都能拿這個事,攻訐晉黨,而晉黨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提出了綱領的同時,葛守禮也提出了具體辦法,雖然他這個黨魁遠不如楊博,但總歸是合格的黨魁。
至少葛守禮把馬芳從居家閒住,召回了京師,雖然沒任事,但是也算是京營提舉將才的副總裁,能夠參與京中之事。
晉黨吃吃喝喝討論最多的都是張四維的長相,張四維沒來參加,他沒官身,便沒資格。
張四維真的再乾翻了葛守禮,做了黨魁,晉黨上下,看著那張臉,也總會想起那一個醜字來。
凝聚力這種東西,就是一點點的失去的。
隨著楊博、王崇古離開了中樞,而張四維因為長得醜,不能還朝,晉黨把希望寄托在了憨直的葛守禮身上,與此同時,考成法也開始從京師推向了全國內外。
京師百官被考成法折磨了整整半年,吵又吵不過,彈劾皇帝又不肯處置,也沒法處置,三輔臣隻剩下了張居正,把張居正也罷免了,難道讓十歲人主任事?
在這個局麵下,京官們向全國推行考成法的態度是極為堅定的!
他們吃得苦,地方官也該吃一吃了!
如果張居正用考成法給京師百官套籠頭,那京師百官六部衙門,就給地方官套籠頭。
在一片哀嚎聲之中,罵張居正的聲浪一波高於一波,本來期許海瑞回京,能給張居正一點顏色看看的言官們,愕然發現,海瑞也是考成法的支持者之一。
在跌跌撞撞,一片反對之聲中,考成法如期推行。
一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京師內外。
在先帝登基和陛下登基時,持節掌冠的成國公朱希忠病了。
這個曆任三朝的勳貴,病情逐漸加重,即便是陳實功這個外科聖手,從解刳院趕到了成國公府,對朱希忠的病情,也是束手無策。
“陳太醫,成國公情況如何了?”結束了習武的朱翊鈞看著入宮的陳實功問道。
陳實功看了緹帥朱希孝一眼,俯首說道:“成國公在庚戌之變中,晝夜捍禦,留下了舊傷,藥石難醫。”
陳實功話其實沒說完,舊傷複發的痛苦,對現在的成國公而言,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這種折磨會耗儘朱希忠的精氣神,若是此時薨逝,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緹帥一會兒陪朕去看看吧。”朱翊鈞聽聞,略微有些感慨,大明京營的問題,積弊已久,成國公已經儘力了,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嘉隆萬年代,朱希忠把自己能做的事兒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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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罕見的沒有去景山鋤大地,而是在習武之後,換了衣服,去了成國公府。
成國公在朱翊鈞登基的時候,持節掌冠,這是從龍之功,於情於理,小皇帝都應該去看看,當然不去,也沒人會說什麼。
成國公府在太液池以北,德勝門內大街以東,距離皇宮很近,朱翊鈞也沒有乘坐轎攆,而是走著去,又不遠,出了太液池的北門,就到了成國公府的府邸。
知道成國公時日無多,英國公張溶也來到了成國公府探看,正好看到了小皇帝前呼後擁、龍行虎步的從太液池北門出宮。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張溶趕忙上前見禮。
嘉靖三十九年,北方遍地狼煙,倭寇燃遍東南,山西、浙江總兵官董一奎、劉顯,執掌錦衣衛的都督李隆等九人不稱職,被言官彈劾,其餘皆被處罰,張溶雖然以勳貴免於責罰,但也從朝廷中樞褪去,朱翊鈞也隻是在登基和戚繼光回京的大朝會上,見過英國公張溶一次。
“免禮。”朱翊鈞扶了起來張溶,走進了成國公府內。
朱希忠想要出迎,奈何已經站不起來,隻好在病榻之上,覲見了陛下。
“陛下,臣惶恐,位居諸勳貴之上,卻百事不成,愧對世廟、先帝、陛下信任。”朱希忠躺在床上,看著小皇帝一臉關切,更是愧疚無比。
嘉靖十八年,世廟嘉靖皇帝南巡至衛輝,行宮大火,火災中,朱希忠以身護衛世廟周全等到了陸炳,才逃脫了火場,渡河侍禦舟操船,保住了嘉靖皇帝的命,至此之後,朱希忠持節掌冠。
“成國公已經儘力了,國事糜爛如此,非愛卿之責。”朱翊鈞搖了搖頭,京中百戶瞧不起百勝將軍戚繼光,這不是朱希忠無能,實在是這京營和邊軍不同,京營在京畿,便無小事,這得皇帝親領才行。
但是自武宗之後,皇帝不至京營已經長達七十餘年,朱希忠無能為力。
“陛下,臣有一本奏疏,臨行前,還請陛下斟酌。”朱希忠示意親弟弟朱希孝取來了他早就寫好的奏疏,遞給了張宏,用力的咳嗽了兩聲說道。
通過正常的流程,朱希忠的奏疏要在五軍都督府過一遍,再到兵部過一遍,才能到通政司,最後入內閣,這三個流程,走流程是一定能走完。
但是走到什麼時候能走完,主要看兵部那些個措大的心情,不利於自己的奏疏,措大們總是拖拖拉拉,放在邊邊角角裡,一放就是幾個月。
朝中風雲變幻,就像戰機稍縱即逝,長此以往,武勳自然式微。
從正統元年,初代英國公張輔鬥不過三楊之後,就已經是這個模樣了。
後來初代英國公張輔作為輔國大臣,乾脆不能上朝了,連宮裡的太監喜寧都能欺負到英國公的頭上。
武勳想說點事,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皇帝才看到了武勳的意見。
但是現在朱希忠趁著皇帝到他府上看病的時機,突然拿出了一本流程之外的奏疏來,而這本奏疏上的內容,則是提振京營。
“戚帥回京任提京營總兵官?”朱翊鈞剛看了幾行,才驚訝無比的說道。
朱希忠頗為懇切的說道:“遷安伯也是勳貴,陛下,每日操閱軍馬的確辛苦,可是再辛苦,京營不振,天下無寧,陛下雖然衝齡,但習武堅毅,舍弟多次言陛下之毅力,多有讚歎。”
“還請陛下斟酌。”
如果小皇帝不弘不毅,朱希忠絕對不會上這道惹人嫌的奏疏。
畢竟京營組建起來,皇帝就得每天到京營操閱軍馬,這畢竟是祖宗成規,當年明英宗朱祁鎮登基,孫太後以皇帝幼衝,停止了操閱軍馬,京營至此糜爛。
但是偏偏小皇帝弘毅,心懷天下而堅持不懈,半年以來,從未缺席,酷暑三伏,陛下再累再苦,也會完成每日習武之事,緹帥朱希孝對小皇帝的毅力極為佩服,當年他十歲這個歲數,習武都是能躲就躲,能歇就歇。
如果不是張居正當國,是夏言、嚴嵩、徐階、高拱當國,朱希忠也不會上這道奏疏。
朝中的首輔是讀書人,不肯讓京營振奮,那是很正常的,皇帝武威太盛,文官們就應該恐懼了。
但偏偏,眼下是張居正當國,張居正在隆慶二年,提舉戚繼光回京任事,戚繼光首先做的就是京營三大營之一的神機營副將。
但是當時朝中是高拱當國,戚繼光也沒辦法,最終前往了薊州這個京師的門戶去訓練新兵。
如果小皇帝不來探病,朱希忠這封奏疏要到五軍都督府,再到兵部,到時候朱希忠已經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就是奏疏到了廷議上,也不會掀起什麼波瀾。
但是偏偏小皇帝來府上探病,朱希忠也顧不得規矩了,他都快死了,那幫文臣翻上天去,還能把他這成國公府給掀了?!
所以朱希忠提出了讓戚繼光以武勳的身份,回到京師,做京師總兵官,再振軍營。
朱希忠作為京營總兵官,舉薦新的總兵官,完全有資格。
“咳咳咳!”朱希忠有些看不清楚皇帝的神情,用力的咳嗽了數聲,極為懇切的說道:“陛下啊,兵源不用擔心,京營這些老弱病殘,就組建一個老營,遷京畿南郊的南海子,不任事不打仗,任由他們在南海子糜爛,而後從各地募兵。”
“老營為軍,新營為兵,如此一來,京營的南北矛盾就沒有那麼劇烈了,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打散編製。”
“最開始也不要多,有三萬軍足矣,不,兩萬,甚至是一萬就完全夠了,若是有三萬銳卒,天下可安。”
“靡費極重,但不養兵,屈辱啊。”
“胡虜戎馬飲於郊圻,殺戮腥膻聞於城闕,彼以兵脅而求,我以計窮而應!款順而納城下之盟,豈不辱哉!陛下的這封聖旨,臣記得,陛下,臣記得啊。”
“世廟主上的屈辱,臣身上的傷勢,京畿百姓被劫掠,邊方不寧,族黨朝中坐大,陛下!臣屈辱!祖宗屈辱!族黨欺陛下幼衝,臣無能,更是屈辱…”
“咳!咳!咳…”
朱希忠劇烈的咳嗽了起來,一口鬱氣憋在心裡,隨著劇烈的咳嗽,略顯濃鬱而黏稠的紅褐色血,從朱希忠的指間緩緩伸出。
朱翊鈞向前一步,湊近了些,伸手握住了成國公滿是血的手,十分鄭重的說道:“成國公安心,這份奏疏,明日就會過廷議,戚帥已至北土城,明日無論元輔是否阻攔,朕都會拜戚帥為大將軍。”
“成國公歇息,朕明日見過戚帥,再來探望。”
兵部尚書俗稱大司馬,京營總兵官俗稱大將軍。
朱希忠這道奏疏來的正是時候。
朱翊鈞給戚繼光封遷安伯也是有這樣的想法,可是時機並不是很成熟。
本來,朱翊鈞就打算讓戚繼光以勳貴的身份多多回京,回來的次數多了,京營的事管的多了,就順理成章。
既然有了這本奏疏,那就沒有必要等了,提舉將才之後,就留戚繼光京營任事了。
朱翊鈞走出了成國公府後,也不擦手中的血,就那麼握著,站在成國公門前,忽然對著張宏開口說道:“擺駕全楚會館。”
馮保大驚失色,想要勸諫,卻一時間不知道如何開口,哪有皇帝去見臣子的,陛下要有事,直接宣見元輔不就好了?
這流程不對!
“朕不能去嗎?”朱翊鈞看著馮保微微皺眉的問道。
“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當然去得!”馮保立刻斬釘截鐵的回答道,陛下是皇帝,陛下說了算,去個全楚會館而已!
多大點事!
又不是把他馮保送去解刳院千刀萬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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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保其實想讓讓陛下鬆開手,把手裡的血擦一擦,可是陛下就是攥著那本奏疏。
朱翊鈞點頭,一步一步的走向了全楚會館,張宏和馮保,那叫一個膽戰心驚,十歲人主也是皇帝,這不打招呼,直接就去全楚會館?
朱希孝指揮著緹騎清街,小皇帝順著禦道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全楚會館門前,跑得快的緹騎和宦官已經通知了張居正。
張居正聞訊,大驚失色,從文昌閣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門前,一看到小皇帝的儀仗,還沒看到人,張居正就三跪五叩首行大禮,朗聲說道:“臣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子出禁至臣寒舍,臣罪該萬死。”
皇帝都是詔輔臣入宮麵議,哪有皇帝跑到臣子的私宅商量國事?
“元輔先生快快請起,咱不告而來,怎麼降罪於卿?咱今日出宮,興致來了,就過來看看,怎麼元輔先生這是不讓咱進去看看?”朱翊鈞笑著說道。
“陛下手上血跡從何而來?”張居正剛站起身,看著皇帝手上的血,嚇了一大跳,麵色大變,一股滔天的怒氣在翻騰,他還以為刺王殺駕的事又發生了!
張居正氣勢磅礴,他已經告訴了楊博,皇帝的安危,是不能碰的底線,居然還敢傷著陛下!
掀!桌!子!
“不是我的血,成國公命不久矣,朕去探看,這是成國公氣急攻心,吐在手上的血。”朱翊鈞簡單解釋了下說道:“元輔先生不請咱進這全楚會館坐坐?”
“陛下駕到,臣之天幸!快請,快請!”張居正聞言,才知道發生了誤會,怒氣漸消,便趕忙把門檻拆了,放在一邊,才請皇帝入內。
他不敢走皇帝前麵,站在皇帝的身後,陪同皇帝參觀全楚會館。
朱翊鈞還真是參觀,他看了半天,越覺得這全楚會館的格局極好,這裡更像是個家,比他那個冷冰冷的乾清宮好多了。
但是他就是沒找到傳說中的三十二人抬的大轎子在哪裡,可能是藏起來了,也能是壓根就沒有。
“這是成國公上的奏疏,他快走了,成國公救皇祖父於火場之中,朕不想他死不瞑目。”朱翊鈞終於來到了文昌閣內,坐在了張居正平日裡坐的地方。
桌上散著幾本四書五經,倒扣著,鎮紙之下,寫著張居正未寫完的筆記。
朱翊鈞看了兩眼就笑了。
確切的說,皇帝的大錘輪下去後,張居正這思想鋼印的裂隙越來越大,很多過去認為理所當然的道理,變得不那麼理所當然,這讓張居正的注解變得極為困難,好幾個注解都是改了又改,得虧鉛筆書寫方便了許多。
“讓陛下見笑了。”張居正略微有些汗顏的說道,作為帝師,居然也有疑惑的地方。
張居正想收拾,但是思慮再三,還是沒有上前,馮保一直在左顧右盼,朱希孝如臨大敵,張宏麵色凝重,馮保在找刀斧手,朱希孝生怕張居正膽大包天,張宏則是保護陛下三丈之內。
張居正看完了那封帶血的奏疏,沉默了良久,才說道:“此事以前不好辦,但現在好辦了。”
大明首輔選擇了實話實說。
不好辦的理由很多很多,比如權力結構,比如軍餉開支、比如將領任免等等,但是好辦就好辦在,這是成國公朱希忠臨終的奏疏,眼下朱希忠氣若遊絲,這要是不辦,豈不是讓成國公死不瞑目?
“能辦?”朱翊鈞還以為很難辦,所以擺駕全楚會館,但看張居正這意思,這件事似乎難度不大。
張居正看著陛下滿是疑惑的模樣,才鄭重的俯首說道:“遷安伯還了全楚會館的腰牌,這件事就好辦了。”
這件事好辦就好辦在陛下給了戚繼光勳爵,這是首要條件,以前張居正是戚繼光的靠山,後來,張居正是戚繼光的枷鎖,現在大明皇帝是戚繼光的靠山。
“如此。”朱翊鈞懂了。
戚繼光現在是武勳,回京任總兵官,已經足夠資格,哪怕是個流爵,那也是武勳,再加上戚繼光彪悍的戰績,回京任事易如反掌。
之前戚繼光回不來,是因為戚繼光是張黨門下,就像是王崇古提舉的麻貴等人不能到京營,麻貴等人不是勳貴,而且也是晉黨門下。
“那就有勞元輔先生了。”朱翊鈞站起身來,擺了擺手說道:“有水嗎?咱洗洗手。”
“有有有!”張居正示意遊七趕緊打水,遊七是第一次見到皇帝,趕忙把水打了上來。
朱翊鈞看了看遊七,這個人名已經出現了很多次,這是朱翊鈞第一次見他,略微有些富態,眉宇間有些狠厲,看起來有些凶,長相比張四維順眼的多。
“日暮已晚,今天就在元輔先生的府上用晚膳吧,張宏,你去準備下。”朱翊鈞知道這突然上門,可能會讓張居正有些難做,看張居正在門外煞有其事跪迎,就知道今天這事怕會成為張居正的一個汙點。
朱翊鈞轉念一想,用個晚膳再回宮,事情就從張元輔威震主上皇帝上門請求,變成了小皇帝君聖臣賢師徒共進晚餐。
事情的性質變了,就從張居正權高震主,變成了君聖臣賢的佳話,豈不美哉?
漢高祖劉邦就喜歡去樊噲府上蹭飯,樊噲以前開狗肉鋪,沒當皇帝前,劉邦就天天去樊噲家裡吃狗肉,是喜歡。劉邦當了皇帝,還去樊噲府上蹭狗肉吃,這是表達一種信任的態度。
宋太祖趙匡胤也喜歡到臣子府上蹭飯,趙匡胤這個皇位是欺負孤兒寡母得來的,在五代十國的那個年代,欺負孤兒寡母得皇位很平常,但這客觀造成了,領兵的大將,不被皇帝信任。
每次朝中有戰事,為了表示對軍將的信任,趙匡胤都會去吃頓飯,以安軍心。
宋高宗趙構也喜歡到臣子府上蹭飯,不過他就去過秦檜和張俊的家中,秦檜和張俊都是促成嶽飛冤案的凶手之一,嶽飛含冤大理寺後,趙構反而不敢去秦檜和張俊府上吃飯了。
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也喜歡到臣子家裡蹭飯,比如去南京西安門外大功坊,徐達的魏國公府裡蹭飯,吃完飯還下盤棋。
徐達棋藝精湛,但是每每都輸給朱元璋,朱元璋知道徐達恭順故意讓出了棋子,就讓徐達全力以赴,徐達贏了,但是棋盤上的旗子,擺出了萬歲二字,朱元璋便把莫愁湖賜給了徐達,並且建了一座閣樓,名叫勝棋樓(今猶在)。
朱翊鈞到張居正府上吃飯,行為算不上出格,的確算是君聖臣賢的典範了,更易於理解的說,小皇帝蹭飯,釋放了一種信任的信號。
張宏張羅,自然是防止有人趁機毒害皇帝,這全楚會館也有全晉會館摻進來的沙子,張居正讓遊七去後廚也盯著。
張楚城作為楚黨,接連彈劾掉了張四維和王崇古,張居正的庖廚,遊七當然要看緊了。
一頓飯賓主儘歡,朱翊鈞也不知道這些菜名,總之都是香鮮軟嫩,倒是張居正有些坐立難安,皇帝到家裡吃飯,到底該是個怎麼樣的禮儀?這沒有記載,張居正陷入了知識盲區。
作為帝師,張居正自然有資格上桌,可是上桌之後呢?
小皇帝,在文華殿整天問東問西,問的人滿頭霧水,現在更是把難題出在了張居正的家裡來,簡直是欺人太甚!
“元輔先生,之前朕問元輔先生矛盾總是一方對的嗎?這已經這麼久了,元輔先生,還沒回答朕,咱們這《矛盾說》遲遲缺少一章,總覺得缺了什麼。”朱翊鈞詢問著張居正之前自己的疑惑。
欺人太甚!
文華殿上沒問夠,跑到私宅給人添堵!
“臣愚鈍,容臣緩思。”張居正深吸口氣,俯首說道,他已經想出了點眉目,但是還沒完全想明白,他隻能讓陛下再等等。
有道是:張元輔威震主上皇帝上門請求,小皇帝君聖臣賢師徒共進晚餐。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感謝書友“小飛毯”的10000點打賞,感謝書友“茻?”的5000點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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