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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樂有缺點,他是隆慶五年中了進士,金榜題名之後開始觀政,而後被授予了兵科給事中的官職,他未曾見過奢侈,所以當奢侈撲麵而來,唾手可得的時候,他會產生迷茫。
張居正有缺點嗎?有。
他的缺點非常的明顯,工於謀國,拙於謀身,可是這個缺點,極難對付。
張四維想了半天,咬著牙,惡狠狠的說道:“張居正,等他死了就是!人死了,就管不住後事的事兒了。”
高拱和王崇古好的穿一條褲子,而後晉黨占了朝堂上的多數,可不代表朝中沒有人能夠製衡高拱,作為次輔的張居正,就能製衡一二,軍事、政治、風憲言路等等,張居正都有自己的朋黨。
所以高拱麵對罷免的懿旨,無論多麼不甘心,就隻能回鄉閒住。
張四維其實拿張居正沒什麼好辦法,他鬥不過張居正,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張四維不能像對付李樂一樣對付張居正,楊博三番五次的拉攏張居正,給的條件極其豐厚,甚至把整個晉黨都給了,張居正依舊不為所動。
“戚繼光不是把全楚會館的腰牌還給元輔了嗎?這是不是個機會?”王崇古麵色凝重的說道,不好對付,就不想方設法對付了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削弱張居正手中的力量才是。
“戚帥啊。”張四維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對付戚繼光要從他的要害下手,戚繼光的要害是什麼?是軍威,是一個勝利接著一個勝利帶來的令人側目、避其鋒芒的軍威。
他能一直打勝仗,再多的盤外招,都是白費功夫。
“我差人試著拉攏一下吧,正好最近禦史彈劾戚帥,讓幾個禦史過去遊說一番試試再說吧,估計不能行。”張四維邁著四方步離開了全晉會館。
戚繼光那種人,比張居正還純粹,根本沒辦法拉攏。
要對付戚繼光,陰謀詭計也不行。
戚繼光在東南平倭的時候,他的敵人可不僅僅是倭寇,中了各種陰謀詭計依舊能夠獲勝,這樣的軍事天賦,怎麼對付?
日暮時分,遊七回到了全楚會館,在文昌閣找到了正在給小皇帝注解四書五經的張居正,遊七麵色極為複雜的說道:“先生,全晉會館傳來了消息,李樂去了全晉會館,現在還沒出來,怕是要投了晉黨。”
遊七之所以知道消息,是他往全晉會館摻了沙子,李樂作為朝廷閱視給事中前往邊方,萬眾矚目,他就是側門進,想知道的人,還是能知道的。
“知道了。”張居正放下了鉛筆,注解完了一段,他就有些無奈,他已經能想象到陛下會詢問他哪些問題了,這得提前做好準備,否則皇帝陛下問起來,作為帝師的張居正居然隻能左顧言他,張居正也丟不起那個人。
“那該怎麼辦?”遊七看著自己家的先生,張居正似乎對此早有預料。
張居正笑著說道:“陸樹聲之事,你還記得嗎?我們是同學,嘉靖末隆慶初,我們都是徐黨,我當國之後,升授陸樹聲為禮部尚書,他對我的施政,是這也反對,那也反對,無外乎晉黨給的多,我給的少罷了。”
“說回李樂之事,他不懂,用妻女家眷威逼隻是個手段,晉黨敢這麼做?此端一開,其後果晉黨能夠承受嗎?所以根本就是嚇唬李樂罷了。”
“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李樂初入官場,根本不懂,哪怕是李樂代表朝廷,真的查出什麼來,李樂也不會有事。
“至於怎麼辦。”張居正手中翻出了兩本奏疏,打開看了片刻,又放了回去,笑著說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李樂在明,接受了張四維的條件,反而令其放鬆警惕,再差遣一些人去暗自走訪便是。”
“張四維機關算儘啊,他要是不折騰李樂,就讓李樂帶著人去查,查到哪裡算哪裡,既然張四維非要把折騰李樂,那就不能怪我折騰他們了。”
張居正的眼神晦暗不明,甚至帶著幾分凶狠,小皇帝問他,派李樂等人巡檢邊方,期許結果如何,張居正說:能把非晉黨出身的禦史,派過去就算成功。
張居正要的真的不多,他也沒想著在小皇帝親政之前,把晉黨徹底打殘、打死,若是朝中全都是張黨,皇宮裡的太後和皇帝就該坐立不安了。
可是張四維非要把李樂變成晉黨,動他張居正的人,遊說他張居正的人,張居正能忍下這口氣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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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眥睚必報。
既然要鬥法,那就鬥,而張居正的意思很明確,李樂從現在起,就是個幌子了,就是明修棧道,暗地裡調查,才是暗度陳倉,才是殺招。
張居正本來打算意思意思就算了,張四維偏要惹他,那就不能意思意思了。
此時的朱翊鈞在種田,他和徐貞明、張宏、張鯨等人一道,在田間地頭走動著。
朱翊鈞對著徐貞明說道:“這三月份四月份,地溫還是不高,你之前提到的那個用高粱稈做成風帳,阻擋寒風,把菜地圈起來後,在菜地上鋪滿馬糞、草木灰來保溫,防治倒春寒傷苗,是個不錯的主意。”
“什麼時候追肥?”
“下苗以後十五天左右。”徐貞明趕忙回答道。
馮保和一個小黃門耳語了幾聲,麵色變得鐵青,趕忙走到了皇帝麵前,俯首說道:“陛下有件事。”
“稍待。”朱翊鈞示意馮保待會再說,而是繼續說道:“追肥多少?”
徐貞明打開了備忘錄說道:“稀釋人畜糞堆肥一畝地要一千五百斤到兩千斤,若是再多了會燒苗,要是再少了肥力不足。”
徐貞明其實很想說,就他觀察到的土豆和番薯,其實不施肥,一瓢水,都能活,收成有區彆,能滿野地裡種進去,多收一點是一點。
陛下這個種法,是皇帝種法,實在是奢侈的很。
精耕細作有精耕細作的種法,刀耕火種、敷衍了事是另外一種種法,南洋那群海外番夷,種這東西,甚至切塊都不沾草木灰…
“嗯,什麼時候整枝打頂?”朱翊鈞記住了這個數字。
一斤堆肥要六文,而稀釋五斤左右,一畝地要三百斤堆肥到四百斤左右,這就是一千八百文到兩千四百文不等,折銀大約在一兩銀子左右,但是民間尤其是鄉野堆肥,可不全都是買糞,主要是收集人畜糞便堆積,最主要的是,無論種什麼都要施肥,農戶種地的成本並沒有增加,收獲卻多了。
糞便可是個糞道主的大買賣,其利之厚,連宋高宗趙構都願意當糞道主賺這個錢。
整枝打頂,就是對分枝較多、生長較旺的薯田,剪掉二三個分枝,如此可使養分更加集中到塊莖,增加收成。
打頂是摘去嫩尖,分枝生長過旺時,也要摘去嫩尖,防止養分流逝到莖葉之上。
這個朱翊鈞之前就知道,還告訴過兩宮太後。
肆意生長、枝繁葉茂,對於農作物而言,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對土豆、番薯而言。
徐貞明打開了自己的備忘錄,開口說道:“整枝要在四月了,一節五枝都要剪,打頂,要在薯苗高於十二寸之後,在十八寸之前,早些枝葉不夠繁茂,再晚些,塊莖就小了,收成就少了。”
“嗯。”朱翊鈞點頭,看著自己的這十畝地,伸了個懶腰,左邊五畝地是經過了掐尖和高溫鈍化的薯苗,而右邊五畝地是沒有經過掐尖和高溫鈍化的薯苗,差距已經很明顯了。
左邊的田裡沒有經過補種,但是依舊鬱鬱蔥蔥,綠意盎然。
右邊的田,已經補種過了一次,可是死苗時有發生,就是顏色上都有差距,左邊綠油油,右邊的葉片隔兩株,都有一些個黃葉和潰爛,葉片也不夠飽滿,綠的不夠濃鬱。
徐貞明帶領的寶岐殿上下,根本不給小皇帝乾重體力活的機會,這種整枝打頂的活兒,朱翊鈞還能參與,追肥,朱翊鈞就不用想了,就是連夜乾,徐貞明也不敢讓皇帝挑肥、施肥。
“馮大伴有什麼事兒?”朱翊鈞看向了馮保。
馮保低聲和皇帝交流了幾聲,李樂去了全晉會館的事兒,連宮裡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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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李樂去全晉會館之事,極為機密,可是全楚會館和全晉會館隻有一條街的距離。
既然張居正、遊七,全楚會館的人,已經知道了,馮保知道也就不稀奇了。
張四維說張居正獨占經筵,是隔絕內外,可是張居正的確獨占經筵,卻沒有隔絕內外,他知道什麼消息,都會告訴宮中。
“馮大伴有什麼辦法嗎?”朱翊鈞看著馮保問道。
“還請陛下明示。”馮保其實心裡有幾個主意,可是該配合陛下演戲的時候,絕對不能視而不見!
朱翊鈞稍微思忖了片刻說道:“讓張鯨去趟全楚會館吧,既然晉黨不仁,就不能怪朕不義了,張四維這個蠢貨,不生事兒,不惹事兒,元輔先生也不會繼續折騰,朕也這麼認了,張四維非要這麼折騰就不能怪朕了。”
晉黨在宣府大同經營了那麼多年,李樂去了,隻要表麵功夫做到位了,李樂查不出什麼。
除非是宣府大同的長城鼎建,爛到了一種無法做到表麵功夫的地步,爛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才必須要折騰這麼一出,張四維也要展現一下他的影響力,真的是機關算儘。
“陛下的意思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讓張鯨去全楚會館,然後帶著人暗地裡走訪?”馮保想了想說道。
朱翊鈞點頭說道:“嗯,讓緹帥再差遣兩個提刑千戶隨同。”
“臣遵旨。”馮保現在的工作重心主要是在保護寶岐殿安危上,陛下種地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破壞,天時都不行!
老天爺要倒春寒,小宦官們也要鋪上厚草苫!
保證陛下的寶岐殿安危,這個功勞落到了實處,馮保這個大璫的位置至少能穩五六年。
所以,派乾清宮太監張宏的義子張鯨前往,馮保並沒有阻攔,大家都是做事,張宏在做事,馮保也在做事,隻要大家把手中的差事做好,那都是陛下的忠臣,誰都威脅不到誰的地位。
張鯨拿著徐爵給的全楚會館腰牌,換了身便裝,進了全楚會館的時候,首輔在侍弄九折漢白玉橋邊的薯田,剪出來的薯苗太多了,張居正索性差人把花花草草都拔了,全換成了薯苗。
張居正看著張鯨到來,麵色複雜。
因為張鯨身邊還站著一個人,兵科給事中李樂。
李樂的打扮是個下人,穿著粗麻衫,披頭散發,臉上還算乾淨,腳下一雙鞋還破了個洞,張居正壓根就沒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學生李樂,誰會把麵前這人當成隆慶五年進士科第二十七名?
這可是進士,這個打扮,屬實是有辱斯文,但的確能避人耳目。
“你不是吃了晉黨的好處嗎?還回來作甚?”張居正的語氣裡帶著一些訓誡,和幾分寬慰,這李樂,到底是沒學了陸樹聲,完全投靠晉黨去。
李樂撩動下了自己的披頭散發,俯首說道:“先生教過我,要了解敵人才能對付敵人,以稽為決,弟子是想看看他們到底能玩出是什麼把戲來,張四維那些話,若是不弘且毅,心中無公義公利且堅毅的人聽了去,就覺得極為合理。”
“可是,這陛下的天下,是朝廷的天下,是大明天下人的天下,唯獨不是晉黨的天下。”
張居正略顯搖頭說道:“你有點狡猾了。”
“先生教導有方。”李樂滿臉笑意的說道。
“胡說,你自己狡猾就是自己狡猾。”張居正滿是笑意的說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李樂,你覺得這件事,該怎麼看?”
李樂俯首說道:“學生以為,張四維手段如此下作,其根本原因是宣大長城鼎建,一定糜爛到了一種連表麵文章都做不得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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