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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位於江北漢南、江漢交彙夾角處的縣城,是六年前才建起來的。
當時關羽和諸葛瑾奉朝廷旨意,剛剛滅了殺害天使禰衡的罪人黃祖,隨後劉表不得不捏著鼻子跟劉備平分江夏郡,倉促建了這座漢陽縣新城,作為其治下那部分江夏郡的治所,並交給長子劉琦管理。
六年多倏忽而過,劉琦也沒什麼建樹,也沒有立功,就平平淡淡守著漢陽城過日子。
如今他更是忙於內鬥,連父親的繼承權都未必拿得穩了。去年二弟劉琮娶了蔡瑁的女兒後,蔡瑁張允蒯良蒯越,都已經全力押寶扶持劉琮,讓劉琦的地位越來越危險,他隻能選擇投靠玄德叔父作為外援,以求保住在荊州的地位。
劉琦投靠劉備的具體時間,是去年三四月間,如今已過去一年零三個月了。在初投玄德叔父時,玄德叔父倒也給了他一批軍械支援,但隨後因為劉琦的地盤處於和平地帶,周圍也沒有敵人,雙方沒什麼可繼續合作的,軍事上的交流也就歸於沉寂。
劉琦都已經習慣眼下混日子的“新常態”了,沒想到這天傍晚,部將蘇飛卻突然來報,說江南岸有劉備軍的艦隊渡江北上,還有使者坐快船先至,已在城外求見。
聽說有艦隊前來,劉琦下意識還是緊張了一下,他這幾年防務可是鬆懈得很,主要是也沒覺得玄德叔父會偷襲他。又聽說有使者,劉琦才重新安下心來,暗暗安慰自己
“怕什麼!大驚小怪……玄德叔父肯定是有緊急要事相商,說不定就是為了之前曹賊攻打張魯的事情……”
平複好心情後,劉琦立刻換了一副溫和的表情,吩咐蘇飛“既是玄德叔父來使,還不快快請進來!以後不必請示我,有使者來就先放進城好好款待,再論其餘。”
蘇飛領命,連忙出門策馬直奔城樓,不一會兒就把劉備派來的使者徐庶接進城,直接護送到劉琦的江夏太守府。
劉琦才剛剛穿戴好,收拾整齊,也沒來得及遠迎,隻是在太守府門口迎接了徐庶。
劉琦非常客氣,拉著徐庶的手就往裡走“元直先生彆來無恙,快請快請,玄德叔父派你來,必有要事?”
徐庶遜謝一番,跟著劉琦步入正堂,分賓主坐定,然後就開門見山,把劉備的顧慮說了
“……大公子明鑒,我主聽說張魯被曹操擊敗,與孔明、士元先生商議後,都擔心夏侯淵破南鄭後,順漢水而下,奪取上庸、房陵,從而威脅襄陽、樊城。
上庸對襄陽有上遊之利,景升公可不能坐視其被曹賊奪取啊!大公子身負荊北重任,當自告奮勇,為父分憂。隻要大公子願意出兵,張將軍奉我主之命,願意借還四千荊州老兵,為大公子助戰——
這些荊州老兵,都是當年黃祖麾下舊部,曾隨蘇都督一並被我軍俘獲,隨後歸順,也算是荊州本地人。讓他們暫時重歸蘇都督帳下指揮,想必也能發揮出不俗戰力。另外,我軍還願意資助大公子精良軍械數千套,請大公子勿疑。”
劉琦原本是渾渾噩噩的性子,對這些軍事上的事情不熟。被徐庶這麼一番講解,又對照著地圖指點示意一番,劉琦才緊張起來。
“原來漢中之失,對我荊州也可能有如此大的影響……若非先生言,我軍幾乎自誤!蔡瑁張允之流,怎麼就不提醒父親、趁張魯覆滅搶占上庸,為襄陽獲取上遊屏障!”
劉琦越想越後怕,忍不住拍打桌案,恨恨咒罵蔡瑁張允,“多虧了先生,我這就去襄陽……呃,讓機伯先生幫我傳話,向父親陳明利害。”
徐庶聽劉琦話到嘴邊,居然還改口了,不由暗暗搖頭這位大公子,明明有這麼好的機會,可以親自去襄陽,向景升公當麵陳明利害,怎麼事到臨頭,又要靠伊籍幫你傳話呢?你就這麼沒自信,不敢當麵跟父親據理力爭?
徐庶並不知道劉琦如今在劉表心中的地位,究竟下降到什麼程度了。但徐庶以常理度之,他認為除非劉表已經病重到不能理事,否則劉琦去襄陽能有什麼危險?蔡瑁還敢撕破臉謀害他不成?
大公子的懦弱,終究是會讓他在父親那兒丟分,付出代價的。
可惜疏不間親,徐庶也隻能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一個人在自己親爹麵前都懦弱,外人是幫不了的。
不過,出於軍事層麵的考慮,徐庶還是委婉地補充了兩句“大公子謹慎持重,對景升公出於純孝,事事請示,固然很對。但軍情如火,如果漢中乃至巴西全部淪入曹賊之手,夏侯淵是隨時有可能對上庸產生野心的。
希望大公子在請示的同時,先做好出兵的準備,這樣景升公一旦決策,軍隊也能立刻開拔,避免拖延。”
劉琦點點頭,他知道徐庶是為他好“這是自然,隻要駐軍不離開江夏郡地界,提前做些準備,也是我職權之內的。至於磐弟和黃中郎那邊,我也擔些乾係,提醒他們預做準備。”
劉磐和黃忠駐紮在江陵,屬於南郡,他們理論上是不從屬於劉琦的。不過一年多前,劉琦投靠劉備後,劉備給了劉琦不少軍械援助,也給了黃忠明馬寶甲。
劉磐和黃忠受了劉備恩惠,心裡也是有數的。他們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自發預做準備。
……
劉琦這邊一番安排,當晚就連夜派出使者,直奔襄陽,一天後就趕到了。
使者直入伊籍府中,把大公子所求跟伊籍和盤托出,伊籍當然也不敢怠慢。
次日一早,就去荊州牧府求見劉表,把劉琦的擔憂轉述了一遍,遞上劉琦給父親的書信,也附上了他自己的看法。
劉表已六十六歲高齡,須發全白,精神比去年愈發委頓,很多日常政務已經無力處理。聽說伊籍是給劉琦傳話的,劉表首先便有幾分不喜
“如此大事,他既然有看法,為何不親自來襄陽麵議!難道父子之間,往返奔波一趟,還能讓他掉幾斤肉!”
伊籍不好勸解,也不敢說“大公子就是怕襄陽被蔡瑁控製,來了容易有失,落下把柄”,隻能用其他話委婉勸解。
過了一會兒,等劉表情緒平複,也看完了劉琦的信,總算能就事論事,伊籍才慢慢把利弊分析了一遍。
劉表耐著性子聽完,也能確認大兒子和伊籍確實是為了荊州的事業,這才點頭。
“既如此,事不宜遲,即刻給琦兒回複,準他督軍收複房陵、上庸,懾服申耽申儀兄弟——對了,他可有說,要用何人為將?”
伊籍一指劉琦的書信“大公子的使者說,他書信中應該有寫。”
劉表揉了揉太陽穴,又拿過信看了幾眼“真是老糊塗了,看信都沒看全,原來是舉薦黃忠、蘇飛為先鋒,那便依他吧。”
劉表對伊籍還挺滿意,看樣子伊籍隻是聽了劉琦使者的口述,然後代為轉述,但並沒有偷看父子之間的書信。
當天劉表就正式回複了劉琦的請求,允許劉琦帶兵北上,也允許劉琦暫時借調劉磐和黃忠的部隊。
……
不過,劉表的回信剛送走沒多久,這個消息就傳開了——很顯然,就是蔡夫人經常在劉表身邊刺探,聽了夫君的每一項決策,都會回去問問弟弟,看蔡瑁有什麼見解。
而蔡瑁聽說姐夫允許劉琦出兵,連忙糾集了蒯越,又想來反對。
劉表原本都有些乏了,今日倉促間做了這麼重大的決策,他哪裡還有精力處理更多政務?但蔡瑁哭喪著臉求告,他也不得不聽。
隻見蔡瑁一上來,就說出了一番半路跟蒯越商量好的台詞
“主公!上庸不過餘贅偏僻之地,處於群山之中,沒有多少田地人口。我荊州物阜民豐,為何要爭搶如此窮山惡水之地?若是因此得罪曹操,引來曹操報複,豈不是反而為荊州招禍?”
蔡瑁這番話,並沒有讓劉表信服,劉表反而用嫌惡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在惱怒妻子把消息泄露給小舅子。
不過一旁的蒯越,立刻引經據典打配合“使君,蔡將軍所言雖然粗淺,但確實不無道理。戰國時,平原君勸趙王大軍力戰,積年未必得一城,今能驟得十九城,為何不受?
但趙王聽了平原君的勸、接受了韓人馮亭所獻的上黨郡,結果如何?引來了秦軍報複!打了長平之戰!最後廉頗、趙括兵敗,死者四十萬眾!
今之曹操,猶昔之暴秦,今之張魯,猶昔之弱韓,今之上庸,猶昔之上黨——而使君猶昔之趙王,大公子猶昔之平原君,不可不查啊!而今之夏侯淵,猶昔之白起!
夏侯淵性情暴烈,平生吃不得虧。哪怕曹操老奸巨猾,但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夏侯淵辛辛苦苦打下漢中,上庸卻被我軍撿了,他是一定會報複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蒯越能言善辯,一番話連續引經據典,終於把名士出身的劉表,說得猶豫了起來。
剛才蔡瑁的勸說,雖然意思是一樣的,但蔡瑁粗鄙無文,劉表根本不鳥他,不覺得他說得有道理。而蒯越的層層遞進排比氣勢磅礴,顯然更對劉表胃口。
好在,作為劉琦說客的伊籍,始終沒有放鬆警惕,他今日獻策完後,就沒有離開荊州牧府。
因為劉琦派來的信使,單獨給了他一封私信,據說是徐庶所寫。
裡麵有提醒他注意蔡瑁一黨的反撲阻撓,還寫了一些可能用得上的反駁理由。
伊籍來之前,就已經反複讀熟,融會貫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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