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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前,趙雲斬殺遼西烏桓大人速仆延的時候,諸葛瑾對於他的表功處理非常低調。
以至於速仆延死後很久,薊縣城內,也隻有少數幾個高層知道這件軍功。
當時如此低調,自然是為了隱瞞劉備軍已經出兵遼西、薊縣兵力相對空虛這個事實。防止曹軍細作打探到消息後,曹賊腦子一熱不冷靜。
而這一次,諸葛瑾需要的是高調。需要的是讓敵人誤以為遼西、遼東戰事已經一股腦兒搞定了,讓敵人誤以為他們已經錯失了窗口期,無可挽回。
所以,入城獻俘的儀式典禮,當然要極儘隆重之能事。
一靜一動之間,對比強烈到了極致。
……
曆史的車輪,悄然進入了建安十年(205)。
正月十二,新年差不多已經過完了,還有三天就是上元節。
薊縣城外,一隊鐵甲錚錚、旌旗大展的嚴整騎兵,堂堂正正班師歸來,看起來也有數千之眾。
騎兵部隊打著趙雲的旗號,為首的將領也穿著華麗的新式鎧甲,高大魁梧跟趙雲相似。
隻是因為新式鎧甲有整麵一體鍛造而成的胸甲、背甲,還有新的鍛鋼頭盔,甚至還有遮擋箭矢的弧形鐵麵罩。所以穿上這套閃亮威嚴的新甲後,遠遠圍觀的人群也不可能看清甲胄背後的到底是不是趙雲本人。
身材和麵容被遮掩了大半,隻能從體格高矮上判斷,這就容易偽造得多了。
更兼諸葛瑾親自排儀仗出城迎接,圍觀軍民就更不疑有他。
“恭喜子龍建此奇功,短短兩月,先斬速仆延,後滅公孫度,雖衛、竇不及矣。”
諸葛瑾當著眾人的麵,高聲嘉獎勉勵,也算是演戲演全套。
那“趙雲”也下馬掀起麵罩回禮,然後重新上馬跟諸葛瑾並轡回城。馬匹顛簸,很快那鐵麵罩又自然而然落下,“趙雲”也懶得再伸手去扶,反正他是跟在諸葛瑾身後半個身位的,兩人聊天時,諸葛瑾本來就看不到他的臉,不算失禮。
一切做得這麼自然而然,外人當然更不會多疑了。
很快,趙雲大捷的消息,就傳遍了薊縣全城。
一時之間,全城軍民議論紛紛
“快看呐!聽說趙將軍一戰就殺了速仆延!剛才獻給諸侯的那個錦緞包裹的木匣子,就是速仆延的首級!”
其中也有個彆不信的,忍不住質疑“真的假的?速仆延可是遼西一霸,居然一戰就被殺了?不會是冒功吧。”
但這種陰謀論很快被正常人的反駁淹沒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冒功!幾天之內,速仆延的首級肯定會被掛在城門上示眾一陣子的,幽州見過速仆延的人也不少,要是有假能看不出來?”
那些懷疑的人被駁得啞口無言,不敢再說。
很快,圍觀百姓們的話題,又挪到了公孫恭身上。
“那公孫度也算遼東雄主,其勢更遠在速仆延之上,居然會被趙將軍的襲營活活嚇死,趙將軍的攻勢得是多迅猛?以至於公孫度這種見了大半輩子大風大浪的人,都經受不住?這比被臨陣斬殺都丟人了吧。”
“是啊,這也太離奇了,比速仆延被殺更難相信。”
“但公孫度的親兒子都因此絕望、投降歸順了,這總不能有假吧?豈有身為人子拿先父生死說謊的?公孫恭要是敢造這個謠,他死後泰山府君都不會收他的!
這得是被打得多絕望,才能讓一個兒子在親爹剛被嚇死後,就嚇得心膽俱裂直接投降!”
人群中絕大多數的議論者,當然都是自發的吃瓜百姓。
但諸葛瑾當然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所以稍稍安排幾個輿論趨勢引導的托兒。
幫著想象力不夠豐富、思維不夠發散的普通民眾,推波助瀾打開思維。
很快,遼東戰事進展的順利程度、公孫家的淒慘程度,就被民間的自發腦補補得越來越不堪。
薊縣城內,已經沒人關心“公孫度死後,他的另一個兒子公孫康如今下場如何、還剩幾塊地盤、能夠堅持多久”。
大部分不關心天下大勢的,甚至把公孫康視為“約等於已經死了”。
……
諸葛瑾在薊縣大張旗鼓,為趙雲和周瑜的勝利慶功,這樣的動作,自然瞞不住易水對岸河間郡和中山郡境內的張郃。
短短三天之後,上元節當天,河間郡高陽縣。
負責河間、中山二郡防務的曹軍將領張郃,這日正在高陽縣附近巡防。
張郃最近過得很不舒服,因為自從去年臘月初開始,從幽州其他渠道傳回的種種跡象,都表明劉備軍似乎有對東北草原地區小範圍用兵。
遠在許昌的曹操知道後,當然會責令幽冀前線諸將儘快查明實情,
確認劉備軍用兵的規模,看看幽州防務是否有漏洞和可乘之機,還是諸葛瑾又在耍什麼誘敵的陰謀詭計了。
張郃自從投曹,已經被關羽連番擊敗兩次了,一次是跟著夏侯淵,一次是跟著曹仁。輸出經驗來的他,對於這種事情自然是格外謹慎,唯恐再中招。
自曹公下令以來,至今已過去了四十來天,他還是沒能摸清具體情況,隻知道劉備軍確實有派出騎兵出關,應該是想掃蕩草原、敲打懲戒不支持漁陽邊市榷場的速仆延部。
至於後續具體戰況如何、有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張郃一概沒打聽出來,也不敢隨便上報,唯恐情報有誤、曹公又逼著他進攻趙雲。
許都和河間郡前線之間,路途遙遠,情況不是特彆緊急的時候,消息傳遞一個往返也要大半個月時間。
畢竟和平年代,也不可能一直用六百裡加急傳遞情報,那樣太浪費通信資源了。
如此耗了兩個來回,曹操總覺得不放心,於是最近又派了一個心腹官員來河間郡前線視察,就近了解情況。
曹操派來的心腹名叫薛悌,前幾年擔任過彭城相,接洽過孫權投奔曹操的事宜。不過那些地盤如今都已被劉備軍占領,薛悌也已經被調回許都,負責校事的工作。
張郃對於曹公派人來監督工作,還是覺得挺彆扭的。為了顯得自己不那麼怠工,他也沒好意思再宅在河間郡治樂成縣,而是來了更前線的高陽縣巡視防務,擺出一副深入一線偵查的姿態。這樣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至少工作態度沒問題。
誰知那薛悌也是夠較真,聽說張郃出去巡視防務了,他也緊跟著來到高陽縣,一點不給張郃打太極的機會。
這天上午,薛悌剛剛當了不速之客,事先沒有通知,就直入張郃行營,查問邊事。
張郃驚訝之餘,也隻好倉促接待,儘量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得詳細一些。
但薛悌對他那些老生常談、模棱兩可的說辭很不滿意,不由說了兩句重話
“張將軍,曹公很想知道趙雲到底動用了多少兵力、騷擾草原諸胡,如今薊縣是否空虛、有機可乘!
整整一個半月了,連這麼點準信都打探不到麼?你就說過去這一個半月,我們的人有沒有在薊縣看到過趙雲公開露麵!”
張郃頗感為難“諸葛瑾親自坐鎮薊縣,守備何等謹慎?我們為了打探消息,已經折了不少細作了。
不過趙雲本人,倒是確實至少一個半月沒露臉了。但這也不能證明什麼,諸葛瑾詭計多端,可不能被這點跡象引誘啊!”
兩人正在扯皮,忽然行營外馬蹄嘈雜,一小撮信使策馬入營,驗過身份後便直奔張郃的中軍大帳。
張郃知道這是有前方新的情報送到,巴不得借此多給曹公特使一個交代,於是連忙告了罪,出去詢問情況。
薛悌卻語氣生硬“不必麻煩張將軍了,讓下官一起聽聽就是。”
聽他的潛台詞,似乎還在擔心張郃會私自扣下情報,或是“過濾”掉一部分內容、報喜不報憂。
張郃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便沒有再阻止。
信使很快被帶到張郃麵前,直接跪下拱手送上一份密報。
“薊縣急報!前日探得趙雲大張旗鼓、得勝班師回到了薊縣!”
張郃和薛悌聞言,都是心中一縮。張郃對軍事更了解,連忙追問
“什麼?趙雲這麼快就擊敗了速仆延?是擊退還是擊潰?速仆延部輸得有多慘?”
張郃一邊問,一邊心中自己給出了一些估算我們是四十天前才估計趙雲有去打速仆延,就算趙雲保密做得好,實際動手的時間比我們所得知的再早個把月,那也就兩個月工夫。
兩個月能擊退甚至擊潰一郡的烏桓部族,已經是非常神速了。若是不知兵的將領,被烏桓騎兵反噬打回來都有可能。
至少張郃估計,要是讓他指揮打烏桓,他也能保證打贏速仆延。但怎麼贏、多久能贏,他就不敢保證了。
可惜,下一秒鐘,信使的回答,就讓張郃驚掉了下巴
“速仆延?哦對,速仆延確實也敗了,全滅,整個部族都被兼並了,速仆延本人被趙雲陣斬。”
張郃和薛悌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果然夠乾淨夠利落,短短兩個月,不僅擊敗了速仆延,還全滅兼並了其部族!
雖說這個“兼並”未必是兼並為漢人官府直轄,而是由其他“烏桓傀儡代持”,但也非常了不起了。
“估計是趙雲運氣實在好,速仆延又犯了莽夫的毛病,交戰時過於蠻勇突前,被趙雲殺了,才連累得全部覆滅,唉,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張郃內心如此腦補,下意識為速仆延的速亡找好了借口。
而一旁的薛悌沒張郃那麼懂軍事,但他更擅長從言語交談中注意更多細節。
薛悌從信使的話中,敏銳地注意到了一個張郃沒注意到的點,便抓著那個點細問“你說速仆延‘也’敗亡了,為什麼要加這個‘也’字?”
信使一愣“因為除了速仆延之外,公孫度也敗亡了——剛才張將軍問得急,沒來得及說完。”
薛悌“……!”
張郃“…………!!!”
這一次,沒有人再倒吸涼氣,可能是天氣太寒冷,吸不動了吧。
營帳內隻有久久的寂靜,眾人連呼吸都忘記了。隻有帳外的獵獵寒風不斷掠過,偶爾從蒙皮氈布的縫隙裡鑽進來,發出陣陣刺耳的嘯叫。
蟬噪林逾靜,風嘯帳更幽。
不知過了多久,張郃才扇動了一下有點風乾的嘴唇,確認道“你說……公孫度也亡了?怎麼亡的?趙雲不是去打速仆延的麼?才這麼點時間他怎麼打的公孫度?”
薛悌也意識到此事太匪夷所思,板著臉警告“茲事體大,可要弄清楚了才能上報,若是誤導了曹公,罪過可不輕!諸葛瑾陰險狡詐,這說不定是他的騙術!你且說說細節!”
信使便簡明扼要把梗概說了“……說是趙雲破速仆延後,順勢沿烏遼水、渝水東進,在昌黎、徒河、遼隧與公孫度軍決戰。
趙雲用計圍點打援,故意少帶兵力、示弱引誘公孫度輕敵與之野戰。最終以數千騎兵大破公孫度六萬遼東軍,三戰三捷,全殲敵軍,陣斬柳毅、射殺陽儀。
最終衝突公孫度主營時,公孫度本就抱病領兵,被趙雲威勢所懾,嚇得當場破膽而亡。公孫度軍因此群龍無首,全軍潰散覆沒。”
薛悌“……”
張郃“……”
公孫度居然是被嚇死的?這說出去,又得是多麼離譜,絕對會傳聞天下。
薛悌不敢相信,已經有些失態地惶恐追問“這些說法,可有抓到證據?不會是諸葛瑾故意放出來的假消息吧!”
信使“速仆延敗亡一事,有他本人的首級為證。那首級以石灰醃漬,懸於薊縣南門,進出百姓都能仰觀,有不少曾經見過速仆延的烏桓人,都指認確實是速仆延。而且聽說樓班部和蹋頓部,最近也都有收編一些速仆延部的部眾。
公孫度敗亡一事,有其子公孫恭為證,公孫恭在其父嚇死之後,困守昌黎孤城,也被趙雲嚇得膽裂,直接負荊投降。公孫恭當眾向諸葛瑾請罪求恕、承認其父死訊,也是眾所周知,薊縣無數官民都親眼看見了。”
薛悌和張郃聽完,相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到的,都是無儘的駭然。
天下竟有如此猛將,兩個月內,連削帶打,一套把速仆延和公孫度都帶走了。
這也太神速了,許都朝廷根本沒反應過來!想夾擊救援公孫度都來不及反應!
經此一戰,不說威震華夏,但威震北疆是絕對的了。
但他們又哪裡知道,這些內容,都是諸葛瑾七真三假摻雜著說的宣傳戰手段,就是為了震懾曹軍不敢妄動而刻意營造的。
實際上趙雲花的時間,當然會超過兩個月,隻是諸葛瑾前期保密工作做得好,曹軍反應慢,低估了劉備軍的實際用兵時長。
另一方麵,關於速仆延、公孫度覆亡的很多細節,諸葛瑾也是特彆修飾過了,加入了一些可信的藝術處理,便於傳唱。
諸葛瑾可是熟讀過演義的,當然也知道這種戰爭故事裡,什麼樣的情節最為百姓所津津樂道,怎麼樣稍微改編一下,更容易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八卦談資。
反正真實曆史裡也不會發生張飛長板橋嚇死夏侯傑、文鴦樂嘉城嚇死司馬師之類的劇情了,正好抽取一些高光細節、移花接木給趙雲用用,利於宣傳戰線的工作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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