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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籍看來,這也沒什麼背主不背主的。
經過這幾年的琢磨,伊籍已經想通了忠於劉表和靠攏劉備,這兩件事情並不相悖,完全是可以並存的。因為他已經看出來,劉表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時間去爭天下了。
而劉表的年紀擺在那兒,還有幾年可活?
隻要沒有能力爭天下,也沒有野心形成一個敢徹底對抗朝廷的割據政權,那麼一州之牧法理上也是沒資格傳位給兒子的。畢竟如今才建安八年,諸侯傳位成功的例子幾乎沒有——
原本曆史上,孫策傳位孫權,算是第二個成功的案例。
再往前,隻有劉焉死的時候傳劉璋,勉強算是傳下來了,但也爆發了巴郡趙韙之亂,和漢中張魯自立。等於是益州的巴、蜀、漢中三部分,劉璋一開始隻占了個蜀,後來又勉強平定了巴,而漢中永遠拿不回來了,在他爹死之後就徹底分出去成了敵人。
也正因如此,曆史上孫策死的時候,對傳位的信心都不敢說強,他知道江東遠沒有巴蜀的地理封閉性,外敵可以隨便進。所以他留給張昭等人的遺言都很軟,還說什麼“若不能據有江東,可保仲謀緩步西歸”。
而這一世,孫策剛死就被劉備滅了、孫權直接跑路去曹操那,所以這僅有的一個“在地理開放區域傳位成功的案例”,都不存在了。
再往前,陶謙死的時候,根本沒能傳位給兒子。而袁術、公孫瓚、呂布等等都是一代目就直接覆滅了。
袁紹倒是勉強傳位了,但袁尚短短兩年就身死。隻有袁譚反而靠抱劉備的大腿得以存續。
這樣的“曆史記錄”,導致眼下各路諸侯中的有識之士,除了劉璋以外,都看清了一個現狀,也形成了路徑依賴
僅僅割據一州的中小型勢力,是幾乎沒可能在主公死時順利傳位的,除非是在蜀地那種獨立的地理單元內。強行傳位、把兒子推到爭霸世襲的路子上,可能還會導致全家覆亡。
要想實現地位的代際傳承,就隻有找那兩大爭天下的勢力、選一個抱大腿。讓渡出一部分實權,來換取對方承認你的名分,支持你上位。
而這方麵的“先進事跡”、“樣板案例”,眼下顯然非孫權、袁譚莫屬了,這倆人一個投曹一個投劉,都得到了庇護。
所以在伊籍看來,他既忠於劉表,將來也忠於劉琦,同時還投靠劉備,這也沒有什麼道德包袱。
劉琦是他將來的主公,劉備是他主公的主公。
漢朝人又沒有西方那種“我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的分權傳統,同時效忠本州州牧和天下霸主,完全沒毛病。
伊籍此番跟諸葛均把話說透,其實也是在暗示“荊州親劉派”的這種傾向隻要劉備支持劉琦將來繼續當州牧,他們自然可以尊奉劉備。
而伊籍也知道,劉備肯定會舍得“荊州牧”這個名分和待遇的。劉備連袁譚的青州牧都容得下,怎麼會容不下劉琦?名分給了,劉備的人實際掌權管事,又沒什麼不可以。
劉備的吃相還是很斯文的,絕對比曹操好得多得多。
事實上,對麵的蔡瑁等“親曹派”,又何嘗不是類似的考慮?
蔡瑁扶劉琮,難道就真是指望劉琮去爭霸?不可能的,劉琮是什麼貨有多大本事,蔡瑁最清楚了。
蔡瑁所想,無非也是劉表百年之後,劉琮能保住州牧之名、待遇地位。同時蔡家、蒯家能繼續在地方上掌權擁有實利,如果曹操能給點朝廷裡的清高職位給蔡、蒯家族那就更好了。
曆史上曹操最後也沒把投降了的劉琮如何,該保留州牧待遇還是保留。
……
諸葛均此前還真沒把這個問題想透,如今聽了伊籍推心置腹,才算是徹底了然。
來之前,大哥倒是吩咐過他幾句,告訴他荊州內部兩派對峙很嚴重。但是又關照他你能力不行,玩不轉的,所以彆介入太深,以免反受其害。你就隻管把人帶來,到了沛郡,主公和我自會拉攏。
所以諸葛均也就樂得躲懶了。
現在回想,大哥真是高瞻遠矚,看得太透徹了。尤其是自己臨走前,大哥還隨口吟歎了幾句預言,說劉荊州的地盤“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大限日無孑遺。”
當初諸葛均聽不懂,現在算是明白了,大哥說的荊州始欲衰,就是今年建安八年、劉琮娶了蔡瑁的女兒,劉表二子徹底公開鬥爭了。
二弟娶妻短短一年,就逼得劉琦生出尋求外援之心,情況之危急,可見一斑。
……
兩天之後,襄陽的鎮南將軍幕府中,劉表病情稍有好轉,一大早就醒了,用完早膳,就在後花園裡轉悠幾圈。
聽說父親精神不錯,劉琦也趕忙趕來探視問安。
劉表見到劉琦,說了幾句家常話,就敲打道“你如今是江夏太守,漢陽那邊的事也緊要,不可探病滯留太久。等諸葛均和機伯回去的時候,你也順路送到漢陽,派水軍護著他們渡江便是。”
聽劉表的話,這是已經定下了讓伊籍跟著諸葛均回去。
劉琦先答應著,然後又提起此前的請求“父親,玄德叔父重修梁孝王陵,讓天下宗室觀禮、以彰曹賊罪惡。這種事情,我們隻派個外姓彆駕去觀禮,還是不夠重視,怕被天下人非議。
孩兒還是願意跟隨伊彆駕同往,以向天下人彰顯父親的大度。”
劉表歎了口氣“劉璋也未必敢派劉循去。前日聽人說起,都說劉璋必然會借口其子都尚年幼,派外姓彆駕去。”
劉琦連忙解釋“那又如何?劉璋鼠肚雞腸,這不更襯托出父親的氣度恢弘麼?咱怎能跟劉璋比?而且那些人對父親所言,也多有不實,玄德叔父的使者都還沒到成都呢,他們怎麼知道劉璋會如何應對?”
劉表眼神一眯“伱怎麼知道玄德的使者還沒到成都?”
劉琦一愣,好在反應也快,立刻解釋
“孩兒是從路程時日推算出來的,當時在漢陽接到玄德叔父的使團入境時,另一路正使孫卲也是同時過境的。
隻是孫卲沒有渡江,而是直接沿江南岸逆流而上,孩兒在江上遠遠見到他船隊旗號,故而知之。”
劉表點點頭,又說“但為父還是擔心你的安危。”
劉琦這才抖擻精神,把“玄德叔父連袁譚都如此善待,何況對我”的道理說了一遍,終於讓劉表腦子徹底轉過彎來,消弭了對兒子安全的擔憂。
劉表摸著胡子沉吟道“既如此……這事兒倒是可以商議——這番道理,不會是諸葛均教你的吧?”
劉琦不善說謊,但這個問題他卻理直氣壯“孩兒當初隻是把諸葛均一路護送到襄陽,到了襄陽後,就再未見過他,更談不上請教。”
劉琦回答的時候,劉表始終盯著他的眼睛。
他對自己兒子的脾性非常了解,知道劉琦不善說謊,隻要沒有眼神閃爍,那就說明真沒說謊。
如此看來,這些都是兒子自己想到的。
劉表忽然有些欣慰,也鬆了口氣“難得你自有如此見識,也罷,你且回去先做準備,待為父接見了諸葛均,再作定論。”
劉琦知道,父親這是原則上同意了,終於微微鬆了口氣。
同時他內心也不斷心理暗示我確實沒說謊、沒欺騙父親……我真沒跟諸葛均交流過。至於伊籍轉述諸葛均的說辭,這總不能算吧?
……
劉琦走後,次日劉表就正式接見了諸葛均,設宴款待,敘了一番他和劉備的盟好交情。
蔡瑁、蒯良蒯越見劉表下定了決心,雖有意進讒言阻撓、防止大公子得到劉備這個外援支持,但一時也沒了新的借口。
誰讓劉琦那番說辭義正詞嚴,道理上怎麼都挑不出錯呢?
然而,就在劉表正式接見諸葛均後、但還沒把諸葛均送走之前。在劉琦和伊籍收拾行裝挑選隨行隊伍的時候,許都朝廷方麵的一條新情報,卻是大大幫了蔡瑁一把。
這是十二月初的一天,蔡瑁正為事情失敗而鬱悶呢,這天一早,負責荊州對曹聯絡事務的韓嵩,突然緊急上門求見,帶來了一個緊急消息。
“蔡將軍!許都有變,曹司空上表,請求削奪劉備官職,被陛下批駁了。但又有侍中郗慮奏請升劉備為太常、由劉艾接任宗伯,被陛下采納。
如今劉備已不是宗伯了,漢室宗親家事,他又有何權乾涉?”
蔡瑁聽說後,也是心中一喜,連忙找到蒯越商議。
蒯越乍一聽,也覺得是好事,但很快就意識到問題“但是,大公子也沒明示他此去沛郡,是為了討好宗伯、贏得宗伯的支持。就算劉備被換了官職,我們又如何以此為由、勸說主公不讓大公子去呢?”
蔡瑁一愣,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確實,劉琦去沛郡的目的,稍微有點政治眼光的人都看得出來,就是為了尋求宗伯對於宗室立嗣問題的支持,想要用宗伯的權力,逼著劉表立嫡立長。
但劉琦從沒明著說過自己的目的是這個,明麵上說的始終是那些大義凜然的場麵話,是為了“忠孝”而非利益。
既然如此,劉備能不能管宗伯這檔子事兒,跟劉琦去不去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不能成為一個阻止劉琦去的理由,隻能成為一個劉備將來乾涉荊州內部家事時、蔡瑁蒯家抗辯的理由。
但蔡瑁又豈能甘心坐視?他焦躁地來回踱步,最終決斷
“好不容易有個理由,就這樣放過,我不甘心!不行,不管姐夫明不明白這個道理,我不能放棄這個挑撥的機會!我這就去跟姐夫說,劉備已不是宗伯了,能讓琦兒彆去就儘量彆去!”
蔡瑁就這麼魯莽地去進言了。
劉表聽完後,自然是心下雪亮,對蔡瑁愈發失望。
但劉表表麵上不想流露出來,就假裝沒聽懂,隻是又喊來伊籍對質,把這個消息告訴伊籍,讓他評價。
而伊籍果然懂行,直接一番義正詞嚴的道理懟回去,所言還真就跟剛才蒯越對蔡瑁說的幾乎一樣大公子是去彰顯主公忠孝的,又不是為了彆的私心。劉備是不是宗伯,有關係嗎?
劉表這才裝作剛剛想明白這個道理,連連點頭“機伯說得對!倒是我老糊塗了,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德珪,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蔡瑁無言,隻能羞慚而退,走時還心中暗恨老東西果然老得好糊弄了,隻恨伊籍這廝,又壞我好事!要是他沒有提醒姐夫,說不定姐夫就被我騙過了!
但他已經沒有辦法阻撓,最終還是眼睜睜看著劉琦、伊籍和諸葛均,坐上順江東下的船,去劉備那兒做客。
荊州內部的親曹派和親劉派,經此一事也是愈發勢成水火。原本台麵以下的矛盾,也漸漸要浮上水麵,有越來越激化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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