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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劉備的使者抵達襄陽前後,曹操讓郭嘉寫信回許都、交代荀彧等人上表拿掉劉備官職的事兒,倒是先有了眉目。
畢竟曹操很重視這件事情,郭嘉的信也是六百裡加急從符離飛馳送回許都的。連送信帶準備,僅僅三四天後,荀彧等留在許都的心腹文臣,就開始操作推動了。
而荀彧最後的具體動作,跟曹操、郭嘉當日隨口聊的方案,又有了一些優化。
也不知道具體是二荀的手筆,還是有賈詡也參與了,總之最終方案肯定是曹操點頭了的。
這也不奇怪,郭嘉在曹操麾下幾大謀士中,以奇謀見長,而非政治運作。
要論內政操作、對政治層麵大義名分的把握,二荀都是比郭嘉強的,連賈詡都比他略強。
最終,十一月底的一天,許都朝廷的一場朝議上,荀彧暗中讓侍中郗慮為代表,遞上了那兩道表章。
第一道表章的內容是針對劉備的“罪行”的,隨便找了幾個還算相對有欺騙性的借口,要求拿掉劉備的車騎將軍之職。
第二道表章則是“現任宗伯諸事繁冗,不能儘責,請陛下恩準調前任宗伯劉艾,重新擔任宗伯”。
劉協已經好幾年沒收到曹操關於劉備的表章了,此番乍一收到還有些詫異,心中驚疑不定。
大朝會上他不敢直接表態,便表示需要再議。
朝會結束後,劉協就召見了荀彧和郗慮,想探探口風,了解一下這到底是誰的意思。
荀彧和郗慮便來到作為皇帝書房的石渠閣,君臣禮畢,劉協便問起荀彧此事該如何處置。
荀彧“尚書、中書各有司職,郗侍中所表,陛下自有決斷,臣豈敢越俎代庖。”
漢朝用的雖然是三公九卿製、還沒有後世隋唐的“三省六部”,但是三省六部的雛形,卻已經出現了。
尚書令就是統管下麵各個領域的尚書的,“尚書台”也漸漸演化成後世的“尚書省”。
而侍中則是從西漢時的“中書令”轉變而來(西漢有中書令,東漢沒有),後世又會漸漸演化為“中書省”。在“尚書、中書、門下”三省中占據一席之地。
所以這個“侍中郗慮”,法理上來說,是跟荀彧平級的重臣。尚書中書各有分管,荀彧不想點評郗慮名義上的奏表,也無可厚非。
雖然誰都知道,郗慮也好,荀彧也好,他們都代表了曹操的意思。而郗慮受曹操信任的程度要比荀彧低得多,他就是個專乾臟活的白手套。
說起來,這郗慮出身鄭玄門生,也就是跟崔琰等人是同門師兄弟,原本學界地位很超然。但在鄭玄諸弟子中,郗慮的人品著實是比較卑劣的。
曆史上他主要乾了三件事情一是陷害孔融,曹操想殺孔融不好找罪名,就丟給郗慮羅織罪狀。最後曹操自己假裝不清楚情況、“不乾預有司執法”。
曆史上孔融死於建安十三年、也就是袁家徹底滅完、南征劉表前夕。這一世孔融早死了幾年,不過也算是曆史慣性,羅織罪狀的依然是這個郗慮。
曆史上郗慮的第二件名著名事跡,也跟構殺孔融同年。曹操要罷黜三公製度、自封丞相,嫌老司徒趙溫礙眼(趙溫是獻帝東歸之前就當上司徒的,資曆非常老)
然後曹操就設了個局——曹丕那年二十一歲,該入仕了。而漢朝製度,三公都有破格察舉人才的名額,曹操就暗示趙溫舉曹丕茂才。
趙溫不敢反抗、乖乖照辦。結果曹操倒打一耙,奏請皇帝說“趙溫察舉曹丕,不是因為曹丕真有才乾,而是想討好我”。
曹操剛演完大公無私,侍中郗慮就趕緊接力,彈劾趙司徒攀附營私、將其罷免,為曹操當丞相掃清障礙。
後來,郗慮還代表皇帝持節奉曹操為魏公。還主持了伏完、伏壽案,親自監督殺害了伏皇後全族,可謂是給曹操專乾臟活的一條好狗了。
……
如今這一係列公案,雖然隻有第一件已經發生了,但劉協也是識人的。
當劉協看到這事兒連荀彧都開始退讓避嫌、隻讓郗慮一個人來奏對,他心中已然雪亮
曹賊這次的企圖,定然臟得不行!否則不至於荀彧都不好意思聽、要單單把郗慮推到最前台!
但劉協也沒辦法,隻是心中升起一股悲涼,還得耐著性子跟郗慮交涉——這宮中的甲士,可都是曹操留下的,也都聽郗慮的話,劉協根本無法明著反抗。
皇帝做到這個份上,憋屈啊。
劉協清了清嗓子,試探道“郗卿此奏,朕以為還有些需要商議……如今朝廷威信難及四方,隻可以恩禦下,以安人心。若是用威、動輒罷免官職,則需輔之以用兵——否則四方之人視朝廷詔書如無物,豈不是愈發有損朝廷威嚴?”
劉協這番話,也是儘其所能說得委婉了,以免流露出對皇叔的直接偏袒。
他也不說該不該罷劉備的官職,隻說現在這個情況,如果是對外鎮諸侯有好處的詔書,那麼他們一定會奉詔。而對於外鎮諸侯純粹有害無利的詔書,他們拒不奉詔,還能找出一堆借口,丟臉的反而是朝廷。
曹操要罷免劉備的官,還是得先想想怎麼在戰場上擊敗劉備。如果軍事上做不到,文鬥也是白費。
劉協這番話用了不少腦子,本以為郗慮會反駁他,引經據典找借口拒絕。他腦中還在琢磨著如何進一步掙紮。
誰曾想,郗慮卻直接借坡下驢、部分采納了他的建議
“陛下高瞻遠矚,見識超卓,令臣大受啟發。臣細思陛下之言,頓覺昨日之論,確實頗有見不到處。
既如此,可駁回臣昨日所奏涉及外臣的免官之議,隻論其餘升官、調任之議。”
劉協直接一愣,又試探確認了幾句,才明白郗慮這是放棄了“免去劉備車騎將軍之職”的奏請,隻堅持“讓劉艾回來當宗伯”的奏請。
劉協略一琢磨,終於明白他們要乾什麼了,不由追問“但據朕所知,要讓劉艾重任宗伯,豈不是要削去劉備的宗伯之職?那不又回到了此前所顧慮的情況……”
郗慮打斷道“臣並未請求陛下免去劉備的職務,隻是調任。劉備身負數職,宗伯事務已無力兼管。”
劉協“但是朕聽說,劉備如今對宗室事務頗為上心,在沛郡還曾……”
郗慮“陛下!陛下可能是忘了朝廷法度,臣願意提醒陛下宗伯掌管的,乃是在世宗室的事務,那些故去百年甚至更久的漢室先代諸王,並不在宗伯掌管之列,反而應該是由太常卿奉祀。
太常掌禮樂、祭祀,為九卿之首。此前劉備任宗伯時,便是將前任宗伯劉艾調任升為太常卿。現在劉備百忙之中,活人宗室的事務不去管,偏要管死了幾百年的宗親的事情,那就順水推舟讓他當太常好了,讓劉艾回來當宗伯,也是人儘其用,體現陛下對外臣的施恩。”
劉協被郗慮這番精心設計過的話,說得啞口無言。
確實,宗伯改任太常,這理論上是升職而非降職。
太常雖然實權很小,但名義上就是九卿之首。正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禮部類的職務自古都很清高的。
而且這次是劉備自己有那麼多活著的漢室宗親的事務不去管、偏偏收複了高祖龍興之地後,要重新安葬沛地的梁孝王,都是死了幾百年的古人了。
這可不就被曹操這邊的高人,儘其所能發掘潛力,找到了借口,要名正言順把劉備的宗伯升官為太常卿你那麼喜歡管已死的古人的事情,以後就讓你專管宗室死人好了。管宗室活人的權力,請交出來。
劉協又掙紮了一下,無奈郗慮已經圖窮匕見。剛才的溫吞水好說話,全部漸漸隱去,露出了寸步不讓的猙獰本色。
最終,劉協隻能全盤按郗慮的暗示辦,下達了詔書駁回免去劉備車騎將軍之職的奏表,並且申飭上表之人。同時,考慮到劉備的“個人興趣”,把劉備的宗伯升為太常,然後讓太常劉艾回去當宗伯。等於時隔數年後、倆人重新把職官換回來。
詔書走完流程後,立刻被下發各方不提。
當然,這一招曹操方麵雖然高明,但劉備方麵的謀臣,也絕對不弱。無論如何,這個政治層麵的宣傳,劉備陣營都是非做不可的,是上大分的。
就算曹操下詔了把劉備的宗伯調任太常,劉備也依然可以拒不奉詔——沒人規定外鎮諸侯隻能說降職的詔書是“違背陛下本心的矯詔”,升職的詔書,你也可以說是矯詔的。劉備方麵的策略,是從此以後的詔書,一概不受,不管好的壞的。
曹操這一手,對劉備完全無效,但是對劉表、劉璋會有一丁點用。如果劉表、劉璋想反抗劉備,那麼曹操這份詔書,就可以給他們一個借口。
如果將來劉備打著宗伯的旗號插手劉表、劉璋的內部事務時,他們要激烈抵抗,這時候就能把曹操的這封詔書拿出來,略微抵擋一下,說劉備已經不是宗伯了,彆來管我們的家事。
說白了,到了這一刻,最終的結果就是劉備、曹操雙雙逼著天下所有劉姓諸侯明確站隊。
當年的董承衣帶詔,有些人還在裝聾作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和稀泥。
這次這個稀泥是絕對和不下去了,一定要表個態。
正反麵的說辭,都已經擺到台麵上。想相信哪一個,都可以。
反正人類隻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哪個對自己有利就信哪個。
沒人能叫醒一個故意裝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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