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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淵的主力部隊,終於抵達了朐縣外圍。
夏侯淵原本的營地,距離朐縣也就八十裡路左右,他日行五六十裡,僅僅一天半就能趕到。第二天下午,還能留出兩個時辰,供部隊伐木挖壕紮營。
而且在夏侯淵抵達之前,臧霸、孫觀的六千騎兵已經在此逡巡騷擾了四天,切斷了朐縣和後方之間的一切陸上聯係。
臧霸、孫觀為了討好主帥,也讓他們的部隊每天抽出大量時間伐木加固營壘,夏侯淵抵達時,至少已經有足夠兩三萬人住的臨時營帳搭建好了,還擄掠了不少當地百姓隨軍打雜乾苦活。
夏侯淵對這個紮營準備還挺滿意。當天下午申時初,就趁著天還沒黑,趕緊先帶著眾將和騎兵部隊,一起繞城巡視了一圈,觀察糜竺在各處的防務布置。
親眼看完之後,夏侯淵的評估果然和臧霸、孫觀所見略同,忍不住以馬鞭指著劉備軍的防禦工事大笑道
“糜竺到底是無能之輩,不知有舍方有得,什麼都想保住,隻會害了他。城池加上城外的甬道土牆,南北各要防守七八裡長的防線,得填多少人進去才能守住?明日讓士卒修整一下,分出一些士卒加緊打造攻堅器械,後日便強攻!”
郭嘉在一旁陪同視察,聞言覺得微微有些魯莽了,還是稍稍給夏侯淵潑點冷水,建議道
“將軍,我以為還是稍稍持重些好,若是明日就進攻,那麼我軍攻城器械必然準備不足,糜竺也就知道我們不可能對朐縣城池下手,隻能是攻打城東的營壘長塹。
如此,長達七八裡的朐縣城牆上,他就可以少留士卒、不作防備,把主要兵力甚至民夫,都聚集到南北各六裡長的塹壕營壘防區,兵力的稠密程度,至少能提升一半,不利於我們破口。
一旦初陣攻勢失利,還容易挫動銳氣,反而漲了糜竺的驕橫。既如此,不如稍緩三五日,至少打造足夠多的飛梯和衝車、若乾木驢,不管是否強攻朐縣城池,都擺出足以威脅朐縣城牆的姿態,逼著糜竺分兵,不能集結兵力於一處。”
夏侯淵一開始也就出於興奮、隨口一說的。郭嘉這個建議確實有理,他就順水推舟采納了
“既是奉孝持重,我豈有不納諫之理,就等三五日好了,抓緊多造飛梯、木驢——你們也是,怎麼都來了四天了,才伐了這麼點木料,勉強隻夠紮營!為何不提前把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料也伐夠了!”
夏侯淵後半句話是指責臧霸、孫觀的。此二人被罵了也隻能唯唯諾諾,委婉解釋
“將軍恕罪,不是我們不出力,實在是這朐縣周邊,樹木稀少,與當年大不相同。我們費儘心力,都得到幾十裡外伐木運過來,周邊沿海的山頭丘陵,早已被糜竺砍禿了。”
夏侯淵和郭嘉都是第一次聽說這個情況,不由覺得好奇。
尤其郭嘉心思縝密,便主動追問“莫非是糜竺有謀,料到東海郡境內遲早會有一戰,所以故意把朐縣周邊砍禿了,給將來攻城的人製造麻煩?”
臧霸連忙回答“糜竺哪裡能有如此深謀遠慮——是因為劉備占據朐縣後,五六年來瘋狂擴建工坊、船廠,大造各色新船。朐縣周邊的大樹全部被砍光,全部拿去造船了。
造船所需的木材,有的要先陰乾數年,去除水分以免造成後濕腐。所以這些木料也未必都用光了,很多還存在朐縣的船廠裡陰乾呢。縣城周邊數十裡,隻有些未長成的小樹。
此番糜竺要建造連營防守城東的船廠、港口,更是連小樹都砍光了,作為樓櫓柱礎和尖樁木柵,我們來的時候,完全無樹可用。”
夏侯淵聽後,終於嘖嘖稱奇“這麼說來,這朐縣有好東西啊。劉備水軍如此犀利,全靠奇技工巧之法,打造犀利大船。這朐縣城內,不知有多少值得我們搶奪的船廠工坊——
傳我將令,朐縣城破之後,如若糜竺沒有放火燒毀船廠和工坊,我便饒他不死。各軍也要注意,凡是沒有自行燒毀工坊的工匠、力役,破城後不得殺害劫掠。”
……
夏侯淵采納了郭嘉的建議,最終也紮紮實實花了五天時間準備,才開始對朐縣的強攻。
計劃花三到五天,最後就一定會拖五天——誰讓樹都被砍光了呢。
就這,最後打造的攻城器械還有點質量不合格,比如有些木驢車,正常都該用粗樹作為承重的大梁,最終隻能是用幾根細小的樹苗捆紮在一起湊合用。
夏侯淵對這些延誤很不滿意,初次總攻之日便有些焦躁,一大早就讓士兵們早起,用過朝食便列陣出擊。
數百麵戰鼓擂得驚天動地,在朐縣城南城北綿延七八裡寬度的戰線上同時擂響。四萬步兵嚴陣以待,近萬騎兵逡巡督戰,場麵蔚為壯觀。
朐縣城內,糜竺這幾天也頗為緊張。
什麼“糜竺不知舍得,什麼都想保住,強行拖著隊友下水一起死守不易防守的朐縣”雲雲,當然都是不存在的。
隻要關羽下令糜竺有序後撤,他又豈敢不後撤?在劉備陣營內,就算糜貞為劉備生了兒子,在軍事上,關羽還是比糜竺更說了算。
所以,這一切都是戰前關羽個人就秘密關照過糜竺的,糜竺知道自己隻是在演一個“不知舍得”的形象罷了。
但為了防止計策泄密,糜竺隻能一個人承受這個心理壓力,對外絕不敢提前泄露“是關將軍讓我不許撤,還讓我搶修工事擺出什麼都想保住的姿態”的。
他下麵的將士,都以為這一切是府君驕橫所致,士氣頗有些埋怨。
不過,事到臨頭了,糜竺反而不緊張了。
下麵將士們的怨氣,也稍稍平息了。或許就是全麵被圍,大家需要為了自己而戰,為了求生而戰,重新鼓起了勇氣。
等真正打到難解難分的時候,糜竺自然會在一個合適的時機,向將士們披露關羽給他的密信,讓大家堅信關將軍不會放棄他們的,把士氣再鼓舞起來。
而現在還沒有這個必要,士氣還沒低落到那種程度。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這天一大早,糜竺本人也難得擺出親民之態,親自到朐縣城東的營壘巡視防務,鼓舞士氣。
他不僅把朐縣城內的七八千將士聚集起來,還拉來了數千糜家家丁,以及本地臨時征集的丁壯百姓,一起嚴防死守。
而糜家拉丁壯的辦法,也果然很有特色,無非就是砸錢。
一箱箱的五銖錢,乃至其他南北海貿珍貨,直接抬到校場上,讓拉來的體格過關的丁壯百姓排好隊,直接還沒上戰場就先發一批。
隻要肯幫著守城,無論有沒有軍功,先發每人五百錢打底——這是隻要上去站在土牆後麵填線就有的。有負傷,有戰功,都另外有錢,而且每天打完還有日結的錢,還有好吃好喝犒勞。
朐縣本就是富庶的海貿重港,城裡鹹魚乾管夠。隻要幫著守城,戰時每人每天兩條魚乾,正規軍士兵比丁壯民夫還多發一條,主食更是管夠。
如此激勵之下,朐縣軍民真到了上戰場時,倒也鬥誌昂揚,一開始的怨念和恐懼,也都拋到了腦後。
……
上午辰時過半,夏侯淵做好了進攻前的一切準備,隨著雷鳴般的鼓聲,萬餘人的曹軍先鋒部隊,分彆從城南城北同時發起了進攻。
還有數千部隊,在東邊朐縣主城方向,也發起了牽製性的進攻。
曹軍士兵扛著撞木,舉著巨大的藤盾,還有短梯和木板,就對著劉備軍營壘猛衝。
朐縣的主城牆有一丈八尺高,城東連接港區的營壘就隻有四五尺高的低矮夯土堆,土上還插著竹木的尖樁。
因為營壘規模大,距離長,木頭也不夠用,很多地方就用竹子削尖了插土裡,把尖端朝上。算上竹木部分的話,總高度也不會超過一丈。
這樣低矮的防禦工事,進攻方當然用不到飛梯。隻要把竹木尖樁的頂部撞爛、撞得稍稍齊平便於搭板,就可以把厚木板鋪上去,進攻士兵便能直接踩著木板緩坡衝殺上去。
這樣的進攻方法,比起手腳並用的爬梯子而言,可以解放雙手,便於持盾遮蔽,極大降低攀援時被守兵槍矛紮下來的幾率。
看得出曹軍將士們對於這種進攻方式也很有信心,負責先登的士卒完全沒有當炮灰的覺悟,似乎真心覺得自己能一鼓作氣殺上去,建功立業。
“放箭!不要擔心箭矢不夠用!”
劉備軍這邊,無數弓弩手也在曹軍進入射程後,就全力開始放箭,根本沒什麼“放近了再打、增加命中率節約用箭”的考量,主打的就是一個財大氣粗,非常有糜家的守城風格。
一時間萬箭齊發,矢如雨注,僅僅第一波箭雨就造成了前沿衝鋒士卒百餘人的傷亡,頓時讓進攻的曹軍勢頭為之一窒。
而緊隨而來的第二波、第三波箭矢,也是密不透風,完全不留空檔,這火力密度,一度讓曹軍大驚。
等第一批曹兵衝到近前後,紛紛開始硬頂著遠程火力用撞木猛撞營門、木柵,稍稍撞出缺口,就試圖往上搭木板。
有些位置柵欄被撞木撞塌得比較徹底,曹兵甚至等不及搭木板,直接就手腳並用朝著夯土坡往上爬。
不過對麵很快有一體鍛造戟頭的灌鋼長戟,猛叉過來,那些魯莽的曹兵頓時就被捅成了馬蜂窩。
即使是一些穿著了鐵質劄甲的先登銳士,在灌鋼戟頭的長戟攢刺之下,也很容易偏斜刺中甲縫,崩斷綁紮鐵劄的皮帶,繼而猛捅入肉,鮮血瞬間沿著血槽迸射而出,噴得旁邊的木柵欄一片血紅。
而負責第一批堵口的劉備軍近戰銳士,大多穿著灌鋼劄甲,戴著鑄鐵頭盔,防禦力比曹軍先鋒強得多。長戟兵堵口萬一出現漏洞,還有拿著斬馬劍的什長伍長們幫手下袍澤並肩堵漏。
這些劉備軍中待遇最好的老兵,普遍做到了小兵裝備長戟,伍長什長等最基層軍官裝備五尺斬馬劍,這樣的裝備比例,也非常契合實戰堵口的需要。
曹軍每每付出重大的代價,拚著死傷七八個撞牆士兵生命的代價,在柵欄上撞開一個小缺口,就是至少四把長戟攢刺堵口,僥幸衝過來,也擋不住斬馬劍的補刀。
曹軍無奈,隻好爭取擴大缺口,不讓守軍有太明顯的以多打少集火攢刺的機會。
但要擴大缺口,就意味著要投入更多的士兵扛著撞木撞塌木柵欄。
這些士兵都是沒法攜帶長兵器的,最多腰間挎一口環首刀,雙手在肩上扛著大木頭就衝了,因為行動緩慢,他們是劉備軍弓弩手最好的活靶子。每一根撞木成功衝到營壘前發力猛撞,至少還有兩組士兵在半路被射倒。
戰場很快打成了一片絞肉機,夯土牆和木柵欄防線,就如同血肉磨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漸漸染紅。
親自在陣後督戰的夏侯淵看了這架勢,也不由稍稍嚴肅起來“不是說朐縣兵力並不強麼?糜竺怎麼有這麼多士卒?尤其這弓弩也太密集了。”
一旁的郭嘉仔細觀察了一下,麵色冷峻地分析道“或許並不都是戰兵士卒,我看劉備軍用弩的比例很高,遠高於正常的軍隊。
莫非是因為弩易於操練,抓來的丁壯隻要數日軍紀整頓和操練,便能守營了,所以糜竺大量起用了丁壯作為弩兵?隻要弩兵由丁壯充任,戰兵就能更多負責近戰堵口,難怪防守得如此堅韌。
不過弩要用到牛、駝筋腱為弦,比弓可昂貴得多。糜竺這些年,到底花了多少錢財購買牛筋廣造強弩。他還真是豪商秉性,守城全靠砸錢。”
夏侯淵聽了,內心愈發不忿“哼,無智匹夫!要是這些錢財奇貨、諸般工巧之物,落到我手上,何愁不能幫主公平定天下。在糜竺這種匹夫手上,真是白瞎了!破城之後,一切沒被燒毀的,我都要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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