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辛毗被諸葛瑾垂詢,當然不敢托大,立刻謙卑地上前闡述自己的來意:
“諸葛使君當麵,豈敢談‘指教’二字?不過因我主青州袁使君被曹賊所逼,不得不求車騎將軍與諸葛使君慨施援手。
車騎將軍與大將軍同奉天子密詔,勠力討逆。大將軍戰河北,車騎將軍戰江南。然不意官渡毀敗、倉亭蹉跌,今勤王大業危如累卵,而車騎將軍已平定江東孫賊,兵戈偃息,何不抽兵北上夾擊曹賊,救百姓於倒懸,以正天下?”
諸葛瑾當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但場麵話他還是說得很正義的。見辛毗先高來高去起高調,他當然也有應對之策,便滴水不漏地說:
“勤王討逆,自然是義不容辭。然我軍職不過伏波將軍,蒙車騎將軍信賴,另兼領揚州牧府事,實在沒有調兵之權。最終如何出兵、出多少兵、於何處攻打曹賊,都需車騎將軍親自決斷,我實不能越俎代庖。
另外,彆看這吳郡在三月份時,就已徹底平定。但南邊一江之隔的會稽,其實直到這個月,我派去的縣令,才順利在太末縣上任,又豈能說是‘兵戈已熄’呢?大戰之後,士卒疲憊,必須休整方能再戰,這也是兵法正道,不可違背。”
諸葛瑾提到的太末縣,大致在後世的衢州、麗水之間,是漢朝時浙南山區最深處的一個縣。諸葛瑾在平定浙北後花了四個月,才徹底控製此處,也不足為怪。
而且吳郡西部和會稽大部,山越問題也還依然沒有徹底解決。
目前隻能說是沒有山越敢明著扯旗反劉備,而小打小鬨的擄掠破壞,還是會隔三差五出現的。
辛毗也知道諸葛瑾說的是事實,剛才起高調試探,無非是覺得劉備素有仁德大義之名,想對劉備陣營嘗試一下道德綁架。
聽諸葛瑾回答得這麼實用主義而又滴水不漏、明麵上不辱義名,辛毗心中也已清楚:
道德綁架不是那麼好綁的,哪怕劉備本人吃這一套,身邊有諸葛兄弟幫襯著找借口,劉備也就有台階下了。
看來,指望不付出實際利益,光靠戴高帽拉援助,是不可能了。
如今是袁譚有求於人,辛毗也隻能順著對方的話捋順毛,一邊照顧對方麵子,一邊試探著對方的要價:
“那不知諸葛使君以為,大軍滅孫之後,當修整多久方能出兵北上呢?可有彆的辦法加快備戰?”
他話中的“可有彆的辦法加快備戰”,已經是明示諸葛瑾開價了,比如是要錢糧感謝,還是要割讓土地,才肯出這個兵。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份上絕對是能理解的。如果更赤果的話,雙方麵子上都不好看。
諸葛瑾當然也聽懂了,但他不會急著開價,於是就假裝忽略了後半問,隻先回答前半問,也就是“一般情況下需要休整多久才能出兵”。
諸葛瑾斟酌著說:“聽說大將軍在官渡之戰後,花了四個月休養生息、重整兵馬籌備進攻東阿之戰。車騎將軍滅孫之戰範圍更廣,追擊千裡,深入炎熱山險,徹底結束戰事後,總也要休息四個月吧……”
辛毗一聽這時間就急了。這要是再等四個月,估計袁紹還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都不知道,而且袁譚估計要放棄渤海郡不少無險可守的外圍小縣城,到時候就隻剩一個南皮了。
他連忙申訴:“愚以為如此對比……或許不太合適吧?大將軍在官渡之戰後要休整四月,那是因為兵馬折損大半,需要重新募兵、集結軍馬。車騎將軍平吳,進展順利,並未聽說傷亡過重,完全可以把得勝之兵快速北調。
且平江東時所俘獲的孫賊降軍,稍加整肅也能用於對曹賊作戰,四個月實在太慢了!還乞使君轉陳其中原委,我主定然會厚報友軍的!”
厚報?具體怎麼厚報呢?你倒是主動說出來啊!
諸葛瑾有點恨鐵不成鋼。
劉備是仁義之主,怎麼能主動開價呢?當然要對方自願送上來了。
後世多少所謂“維權”的人,無論是要封口費的,還是要分手費的,還是彆的某幾種灰色地帶費用的,都是因為主動開價了,結果被反手一個敲詐勒索的罪名弄進去踩縫紉機。
雖說漢朝沒有相關法律,但道理是相通的。主動開口萬一要價要低了,不利於利益最大化,還容易讓對方怨恨,影響後續的合作流暢度。
作為現代社會混出來的老陰比,這點基本功還是得紮實。
為了暗示辛毗主動開價,諸葛瑾隻好循循善誘:“佐治所言,也不無道理,江東之戰,我軍作為獲勝一方,損失確實不如大將軍在官渡時那般慘烈。
戰後所需的重整時間,也確實該短一些——大將軍花了四個月,我們正常情況下,怎麼也得要三個月吧?
可惜你來得不巧,這一路相信你也看到了,從丹徒到錢唐,今年我們大興土木,廣治運河,疏浚治理鹽澤,耗費民力不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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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我們也是沒料到今年還有機會趁著曹賊空虛北伐,還想等大將軍恢複過氣力,與我們聯絡後,再謀南北合擊,所以才把民力用於重建江南、恢複民生。
今年徭役負擔已經很重了,再讓百姓轉運軍糧,支持戰事,怕是會激起民怨。車騎將軍新占江東,也不得不顧及民心。”
辛毗頓時一陣無語,甚至覺得諸葛瑾是不是提前知道他要來,所以才提前從秣陵躲到錢唐,就是為了讓他一路沿著江南運河過來,親眼見證諸葛瑾今年在江南的大興土木,為劉備“無法全力支持袁紹”找充分合理的理由,進退自如。
想到這兒,辛毗不由懊喪埋怨:“車騎將軍與大將軍同奉討逆之詔,這一兩年之內……恕我直言,實在不該把民力花在這些很久才能看到收益的長遠之計上。一鼓作氣先集中民力撲滅曹賊,再慢慢與民休息、恢複民生,也不晚。
使君之遠見卓識,天下聞名,為何在大興土木之前,不勸車騎將軍先顧大局、與大將軍聯絡、合力而為呢?”
諸葛瑾心中冷笑:立刻撲滅曹賊?為袁紹做嫁衣麼?要是現在南北合擊撲滅曹賊,天下就是袁紹的了。到時候再跟原本的盟友找借口開戰,大漢的人心隻會更亂,“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的思想也會愈發深入人心,到時候再收攏回來隻會更難。
但他不會把這話說出來,他隻會說:“到底是誰不顧大局?我主有派舍弟與袁大公子聯絡了,還就南線曹軍的詭異動向告知了貴軍,還附上了分析,這還不夠麼?
倒是大將軍在東阿-倉亭之戰前為何沒有與車騎將軍聯絡?我軍原本估計,大將軍去年冬天慘敗,今年或需休養生息,恢複民力,至少花上一整年重整兵馬。
所以我們誤以為大將軍今年不會有舉動,這才見縫插針,把江東民力用於恢複生產、興修水利。
誰知大將軍操切冒進,自以為抓住了北線曹賊空虛的機會,不跟友軍商量,就單獨行動,以至再敗。我方卻連連示警,一有情況就互通有無,對盟友如此至誠,普天之下,還找得出第二家麼?
到底是我們不跟大將軍統一行動,還是大將軍不願意和我們統一行動?還是大將軍就是想趁著曹賊有可能南下跟我們為難時,悶頭撈點好處,這才不願意提前知會我軍?”
辛毗被諸葛瑾的連番反駁,說得啞口無言。
確實,劉備陣營雖然沒有增援袁紹,也沒夾擊曹操,但表麵功夫是真的做到了天衣無縫,天下沒人能在大義和道德上譴責劉備。
袁紹自己不跟友軍聯絡,主動發起東阿之戰,不就是想利用劉備,然後撈一票嘛。誰知最後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一腳踢到了鐵板上。
諸葛瑾在袁紹中招之前派出了諸葛均示警,這個舉動,讓劉備在袁紹倉亭慘敗後,完全站在了道義的製高點。
有諸葛兄弟在,任何道德綁架的嘗試,都是注定無效的。而且無效之後,諸葛兄弟還能繼續保持讓劉備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指指點點。
麵子,好處,老子都要。
而辛毗在腦補了一番後,心中愈發覺得不寒而栗。
莫非此前派出諸葛均向大公子示警,也是諸葛瑾計劃的一部分麼?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太可怕了,諸葛瑾的局到底布了多深多遠?提前了多久就開始推演了?
最終,辛毗還是傾向於覺得這或許隻是一個巧合,因為他認為凡人的智識不可能做到這樣的事。
而諸葛瑾看他今天似乎還沒想好要怎麼開價,也就不急於立刻跟對方達成共識。
對方應該是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或者是沒有足夠的授權,那就先好吃好喝招待著,讓他慢慢想想清楚。
反正該急的是袁譚,又不是劉備。
“佐治,我看這樣吧,你遠道而來也累了,且回城歇息一日,明日再議。反正你最後要去武昌,隨我順路先回秣陵也行,路上可以慢慢想。”
反正開價的話,是不會從諸葛瑾口中說出來的,對方要是不識相,在錢唐時可以讓步騭點他,回了秣陵可以讓魯肅點他,就算對方不答應,這也不是劉備或諸葛瑾的意思,可以說成是步騭或者魯肅的自作主張。
嗯,魯肅貌似也是忠厚長者,可能不太適合演這個白臉,還是讓步騭乾這種臟活吧。
辛毗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完全無法反抗。
眼睜睜看著諸葛瑾上馬,飄然離去,他也隻好跟上,最後隻是套近乎地提醒諸葛瑾:他魚竿忘了拿。
諸葛瑾淡然一笑:“放著吧,這魚竿已經在那擱置多日了,不會有魚的。我不過是借此鑒彆一下治水的成果——哪日這西澤裡能有活魚了,才說明錢塘縣的鹽堿治理好了。”
辛毗一愣,心說你這是真治水呐,居然不是為了推搪援袁而搞的樣子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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