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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紛紛將目光望向剛剛開口的馮拯,眼中皆帶著一絲責怪之意。
就連馮拯自己,此刻也有幾分坐立不安。
他的確是想整死丁謂,但是,那是政治上的死亡,可不是物理意義上的死啊!
當下,馮拯也隻得連忙開口,道。
“太後明鑒,自太祖立國以來,向無擅誅宰執之例,丁謂大罪不容辯解,然陛下初登大位,急誅大臣,必駭天下之耳目。”
“何況,丁謂之罪,罪在職責有失,未奏山陵事耳,豈用誅之?”
大宋不殺士大夫的慣例現在還沒有形成,但是,對於宰執大臣和言官的優待,卻是早已有之。
這一點,朝堂上下都有共識。
就算是當初丁謂那般恨極了寇準,也沒敢冒這個政治風險,殺了寇準。
不出意外的是,馮拯說完之後,緊接著王曾也開口,道。
“太後,官家明鑒,馮相公所言有理。”
“當初寇準一案,動蕩社稷,太後尚且能寬恩禦下,如今丁謂之事,未涉謀逆大罪,誅之恐令朝野上下駭然。”
應當說,這次丁謂的倒台,雖然雷允恭之事是主要原因。
但是,在此之前那份手書的封還,包括拖延邢中和奏劄被帶走的消息,馮拯和王曾在其中,都是起到了推動的作用的。
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他們因勢利導,間接導致了如今的這種狀況。
可如今,麵對著太後的怒火,即便是作為丁謂的敵對方,他們卻不得不主動替丁謂說起了好話。
馮拯和王曾這樣的立場都轉變了話風,那麼,其他人也就少了幾分顧及。
當下,一旁的任中正猶豫了一下,道。
“太後,官家,丁謂雖有罪,但多年為國辛勞,也曾立下不少功績,請如律議功。”
不過,他這話一出,王曾頓時不樂意了,直接了當的開口道。
“丁謂之罪,雖不涉謀逆,但山陵事重,丁謂如此作為,實乃不忠,得罪宗廟,尚有何可議之處?”
顯然,王曾雖然為了不破壞規矩,勉強為丁謂說了情,但是,卻不代表他會讓任中正趁機為對方脫罪。
於是,這些宰執大臣便就這麼在承明殿中吵了起來。
珠簾後,劉娥緩緩坐下,聽著對麵爭執的聲音,臉色卻已然平靜下來,旋即,她側了側身,看了一眼趙禎。
見此狀況,趙禎也對著劉娥輕輕點了點頭,然後,他坐直身子,提起聲音,道。
“夠了!”
簡單的一句話,帶著淡淡的不滿,頓時讓外間正在爭執的幾人沒了聲息。
王曾和馮拯對視一眼,皆感到有些不安。
他們倒是不擔心小官家會寬宥丁謂,畢竟,真要是細算起來,這位小官家對丁謂的厭惡,隻會更甚。
真正讓他們覺得不安的,是小官家的折騰能力。
上次寇準一事,便是因為小官家的一時任性,掀起了一場風波,雖然說,所有人最後都平安過關,可細究起來,很難說丁謂之敗,和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關係。
所以,他們是真的怕小官家這會再折騰出什麼新狀況來。
不過,事情顯然並不像他們期待的那樣如意,聽小官家這口氣就知道,怕是要出事……
果不其然,待得殿中安靜下來之後,小官家直接便單刀直入,問道。
“馮相公,你既然覺得丁謂之罪不應誅之,那應當如何處置呢?”
啊這……
馮拯麵露難色,很快便感受到,周圍的一乾大臣,都將目光彙聚到了他的身上。
對於丁謂的處置,馮拯自然是有腹案的。
但是,過早的暴露底牌,在朝中一直都是大忌。
他心中有自己預想的結果,其他人肯定也一樣。
這種狀況下,應該是大家相互試探幾輪之後,相互探明白對方的想法和底線,然後再出結果,這才更容易達成一致。
政事堂一直以來議事皆是如此,吵歸吵,但是一旦到最後表態這一步,大家都是慎之又慎。
畢竟,身在中書之中,最忌諱的就是出爾反爾,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一旦給了定論,再想改弦更張就難了。
可如今小官家這麼一插手,這個進程被迫提前,必然會平添許多變數。
但是,皇帝問話,又不能不答。
因此,稍一思忖,馮拯還是開口道。
“回官家,丁謂雖有大罪,但擅移皇堂之事,乃雷允恭主謀,目前來看,並無證據證明,是由丁謂指使,故而,臣以為當以玩忽職守之罪論,山陵事重,丁謂此舉實乃有罪於宗廟。”
“故此,臣以為當罷黜丁謂宰相一職,降為太子少保,分司西京。”
這算是一個常規處置。
大宋對於宰相的優待,並不僅僅止於不殺,更在於不隨意加罪。
便以當初的寇準為例,哪怕是事涉周懷政變亂一事,也並非是直接將寇準貶官,而是先罷相,給個閒職逐出京去。
大概經過一到三個月之後,一切穩定下來,再繼續降黜。
顯然,馮拯這次,也打算因循舊例,先將丁謂逐出京師,待得新的中書格局確定之後,轉回頭來,再繼續找丁謂算賬。
不過,他的這個方案,趙禎顯然是不滿意的,於是,他直接了當的開口道。
“如此大事,馮相公就打算將其罷為太子少保了事?”
“還是說,馮相公打算效仿丁謂對寇準那樣,待風波平息,再一次次屢加貶黜?”
先罷相,再降黜。
這本來是這種事情的慣常處理流程。
但是,如今被小官家就這麼點透,馮拯的臉上還是不免有些尷尬。
他有心想開口辯解幾句,但是轉念又想起了之前小官家因為貶謫寇準的製書而鬨的那一場,於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與此同時,馮拯的心中有些後悔。
早時候那個時候,就不跟丁謂對著乾了,現如今有了這樁事擺著,想再按往常的流程處理,也不容易了。
所幸的是,馮拯在中書多年,自然不會被這小小的變故給攪得束手無策。
於是,他給一旁的王曾打了個眼色,後者也立刻會意,道。
“官家,太後,臣也覺得,罷為太子少保處罰太輕,以丁謂之罪,或可仿效寇準前旨,降為太常寺卿,命其引年致仕。”
原先的法子走不通了,那就換新的法子便是。
既然不能屢加貶黜,就直接一降到底,將丁謂徹底給打發出官場。
這般處置,既有前例可循,相比較之前那種一貶再貶,發到邊遠小州去當個司戶參軍這種處置,也更加體麵。
這樣的結果,顯然已經算是比較好的結果了。
因此,王曾說完之後,一旁的任中正也開口,道。
“官家,太後,臣也覺得王參政所言有理,既有寇準前例,依之便是,也算是稍稍顧念丁謂多年辛勞。”
看得出來,中書三人當中,也就隻有任中正還念著一些情誼。
所以,言辭之間,還在努力的幫丁謂說好話。
也正因於此,他這番話說完之後,立刻就感受到了來自馮拯和王曾不善的目光。
不過,或許是因為任中正隻是說好話,沒有繼續試圖搭救丁謂,所以,二人也沒有多說,而是將目光轉向簾後,祈禱著這個結果,能讓小官家滿意,彆再折騰了。
但是,趙禎開口這一次,又怎麼可能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收手呢?
當下,他很明顯的哼了一聲,隨後便在眾人意想不到的目光當中,直接點了另外一人的名。
“錢副使,朕聽聞,你和丁謂乃是姻家,他如今犯下如此大罪,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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