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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馮拯等人意料的是,得到消息之後,丁謂很快就回到了政事堂。
此刻,一眾宰執重新彙聚到了議事廳當中,丁謂坐在正中間,氣壓卻低的嚇人。
要知道,他稱病在家,目的就是為了宣泄自己的不滿。
原本想著,太後會將那蔡齊責罰一番,然後再下一道手書,將他安撫一番。
如此一來,麵子裡子都有了,他自然也就會帶著中書之印回來。
可誰曾想,現在蔡齊那邊不僅沒受任何的責罰,反倒是他等來了這麼一個消息……
丁謂的目光下垂,看著擺在麵前的太後手書,上頭隻的寫了兩行字。
“……官家年小起晚,恐稽留百官班次,早朝亦不妨移後殿斷會……”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卻讓政事堂的所有人都愁眉苦臉的。
這份手書中所說的後殿,指的便是承明殿。
因其在早朝的崇政殿後方,故稱後殿。
按照宮中殿閣用途而言,崇政殿是議政殿,一般被用作皇帝早朝及日常召見大臣商議政務所用。
承明殿則是起居殿,不召見大臣的時候,皇帝便在承明殿中處理政務和休憩。
當然,前殿後殿的區分沒有那麼嚴格。
之前趙恒生病的時候,也曾經在承明殿召見眾臣,商議政事。
所以,這本應是一件小事。
前殿,後殿隻是大小之彆,通常來說,皇帝喜歡在哪就在哪便是。
可問題在於,現在的承明殿,雖然名義上仍然是皇帝的起居殿,但實質上,是太後處理政務的地方。
若是將早朝的地點改到承明殿,那總不可能讓太後避著他們,所以,就隻能是讓太後一同聽政。
這可不是小事!
要知道,雖然如今軍國事皆由太後處分。
可處分歸處分,太後是不能臨朝的,就算是偶爾召見大臣,也隻能垂簾召之。
但是,參與早朝的官員,可不止他們這幾個宰執大臣,讓太後大規模的固定接見官員……那到底誰才是皇帝?
更不要提,官家如今時常耍賴免朝,如果早朝在前殿,免就免了,大家行禮過後,各自回去也就罷了。
可改到後殿之後,如若官家沒來,太後來了,那這早朝,是開還是不開呢?
在場的眾人都是知曉輕重的。
麵對太後提出的這般要求,他們拒也不是,答應也不敢答應,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把丁謂頂出去。
畢竟,這事兒追根究底,就是他引起的。
要不是他天天把早朝的時間拖的那麼長,官家就不會變得憊懶而時常免朝,太後自然也就沒有由頭提出這個要求。
更何況,身為首相,這種時候,正該是他丁謂挺身而出的時候。
因此,雖然議事廳中,丁謂肆無忌憚的放著冷氣。
但是,一旁的眼觀鼻鼻觀心的幾人,卻沒有一個人擔心害怕,反而都在心裡偷偷的幸災樂禍。
他們倒是不擔心,丁謂會真的答應下來,因為……也答應不了。
這件事情,中書是無論如何不能同意的,這一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就算丁謂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了討好太後應了下來,他說的也不能作數!
這種時候,事實上便能體現出宋製的好處了。
不管是中書向宮中進呈的熟狀,還是宮中批畫之後,舍人院依畫擬定,送入宮中的製書,都必須先經過所有宰執的簽押才能生效。
以往丁謂能夠一手遮天,最大的原因,是他常常違背流程,和雷允恭內外勾結,先用自己的看法說服太後。
如此一來,其他宰執知道消息的時候,太後主意已定,他們要反對丁謂,就相當於連太後一同反對。
當然,不是說這麼做不可以,而是……大多數的事情,都不值得惹太後生氣。
可這一回卻不一樣,涉及到這種敏感的事情,他們每個人心中都知道輕重,說白了,這件事就算是得罪太後,也是堅決不能讓步的。
再退一萬步說,即便是他們捏著鼻子放過去了,那明天來政事堂開罵的,恐怕就不是蔡齊一個人了。
看著底下一個賽一個的啞巴,丁謂心中也是一陣氣悶。
挨個掃了在場眾人一眼,他壓下心中的不滿,努力讓自己的口氣變得平和一些,道。
“此事重大,本相以為,朝廷大政不可擅移,不知諸位覺得如何?”
話音落下,這一次,最積極的是王曾。
他當下便點了點頭,道。
“丁相公所言甚是,先皇傳寶授遺者,乃陛下也,太後雖權兼處分軍國事,亦不過臨時處分爾,此事不可遵命。”
這話一出,丁謂不由咬了咬後槽牙。
這個王曾,還真是生怕自己好過。
要知道,剛剛丁謂的話,雖然態度鮮明。
但是,話說的還算委婉,可這位王參政,說話則是毫不客氣。
就差直接了當的說,官家才是名正言順的皇帝,太後您可彆有什麼非分的念頭。
當下,丁謂冷著臉瞥了一眼王曾,正想開口,卻聽得旁邊的馮拯慢悠悠的開口,道。
“王參政說得對,丁相公,此事非小,容不得半絲混淆。”
這個老東西!
丁謂看著馮拯,神色略微有些意外。
他沒想到,平素一向從善如流的馮拯,這次的態度竟然這麼強硬。
於是,原本到了嘴邊的話,被他又吞了回去。
彆看馮拯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但是,丁謂自己心裡清楚,那隻是因為對方不想惹事而已。
真的要鬥起來的話,他也沒有一定能壓製馮拯的把握。
輕輕的吐了口氣,丁謂臉色有些發黑,但還是好聲好氣的道。
“這是自然。”
“不過,近日以來,官家上朝的確懈怠了許多。”
“太後手書中也有言,官家年小起晚,大政雖不可擅移,但是本相覺得,或可將視朝之製,改為五日一朝?”
這話一出,議事廳中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第一時間都彙聚到了丁謂的身上。
和剛剛所有人都表麵緊張,內裡輕鬆不同,幾乎是在聽到這句話的第一時間,這些宰執大臣就下意識的挺直了腰背。
最先開口的,仍然是王曾,他直接了當的道。
“不可,早朝之製,乃是祖宗之法,如今單日視朝,已是顧慮到官家尚在衝齡,不得已而為之。”
“隻待官家年長,太後還政,便應恢複日朝之製,何有再延時日間隔之理?”
和剛剛略帶商量的口氣不同,這一次王曾的口吻堅定的很。
早朝是皇帝接見大臣的最重要場合,其政治意義,並不簡單的體現在處理政務上,它更是皇權正統的體現。
就像剛剛所有的宰執大臣一致覺得,早朝的地點不能改到後殿一樣。
延長早朝的間隔,雖然看似隻是小事,但是,這毋庸置疑會減少皇帝和大臣接觸的時間,進一步弱化皇帝的存在感和象征性意義。
這對於大臣們來說,同樣是不可接受的。
如果說,如今宮中不是太後主政,而是皇帝主政。
那麼,早朝在前殿還是後殿,隔日一次還是三日一次,五日一次,都有可商量的餘地。
但是,現在既然是太後權兼處分諸事,那麼,這一點就決然不能有任何的讓步。
說白了,朝中大臣能夠接受太後理政,甚至可以接受太後和皇帝一同垂簾聽政。
但是,他們絕對不能接受,太後有任何試圖繞過皇帝,單獨臨朝的舉措,這是底線!
除了王曾之外,這回就連一向和丁謂一黨的任中正,也委婉的開口,道。
“丁相公,早朝乃是官家視朝之儀,如若更動,牽連甚廣,涉及文武百官,不可不慎啊。”
眼瞧著兩人都反對他的提議,丁謂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了。
他默默的把目光看向一旁的馮拯,道。
“太後既有此意,直接駁奏恐有不妥,馮相公覺得呢?”
這話明顯意有所指,其中隱含的意思就是,更動早朝,不是他丁謂的想法,而是太後的意思。
手書都已經到了中書,若是全盤駁斥,太後的麵子上也下不來……
可惜的是,這一招丁謂早就用爛了,每每中書之中諸宰執產生分歧之時,他都會把太後給搬出來。
所以,在場眾人基本上已經免疫了。
不過,同為宰相,馮拯的意見的確重要也是真的。
因此,王曾和任中正也同時看向了這位馮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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