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被瑪麗蓮堵在房間裡了。
她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一點聲音都沒聽到。
“你在看我的實驗記錄,是不是?”
女人表情陰翳,一步步踏著地毯,逼近退到角落的男孩。
就在這時。
兩個人都聽見了沉重的腳步。
像激烈樂句的鼓點,咚咚咚地踏著吱嘎作響的樓梯,一路衝了過來。
“…媽媽。”
麵色蒼白的少女很快出現在門口。
手裡拎著一把小巧的單發火槍。
“哦?你要這樣對待你的母親?仙德爾,我的女兒,你瞧,我給你帶來了——”
在她轉過身,拎著刀,欲往仙德爾方向去時,少女果斷扣動了扳機。
砰!
槍口噴薄的烈焰送出了一條細長的彈線,徑直穿過瑪麗蓮的鼻梁、後腦,帶出一些灰色的組織和幾團密密麻麻的黑色蠕蟲。
繼續向前。
穿過掛畫。
嵌在牆壁裡。
“…仙德爾·克拉托弗!!”
被打碎了半個後腦勺的女人尖銳地叫了起來!她那張臉如蛛網般破碎,酥脆的表皮再也禁不起體內愈發膨脹不安的蟲群!
她在兩個孩子麵前碎開了。
整個人碎在地毯上,變成一灘由蠕蟲組成的黑色泥沼。
仙德爾垂著一條手臂,靈巧越過它們,抓住羅蘭的胳膊。
“跟我來!羅蘭!”
她說。
…………
……
夢境開始震蕩。
仙德爾的房間不再如往常般寧靜。
牆壁流出黑色的液體,正如發夢者的心靈。
兩個孩子翻倒了櫃子和桌椅,堵住門,靠坐在地毯上。
仙德爾的手腕因為一發子彈而折斷,氣喘籲籲,時而能見到閃逝的痛苦。
她灰色的頭發變得更加淺,皮膚上的顏色也是。
她幾乎像是被膠粘起來的一支遍生裂痕的長頸瓷瓶,再也支撐不了主人的粗魯。
“從我的窗戶逃出去,羅蘭。”
少女胸口起伏不定,那短暫的槍鳴幾乎用儘了她全部力氣。
“逃出去,羅蘭。”她低聲催促:“我還有兩袋錢。拿去,快跑!”
羅蘭卻隻是靜靜靠著床腳,和仙德爾並肩,無聲沉默。
這種反應是拒絕。
仙德爾以為他不信,或者,像之前幾位仆人一樣,總在危險時沒法做出正確的、果決的判斷。
“聽我說,羅蘭!”
仙德爾用那隻還能動的手抓住羅蘭的手腕,湛藍色的眼裡蒙上一層淡淡的白霧。
“聽我說。”
“我的媽媽是個瘋子…”
“我本來,本來以為她不會再乾這種事了…”
“跑。”
“隻要你跑掉,她就不會找你了…”
羅蘭從她眼裡看見了擔憂與痛苦,悲傷和不安。這些情緒,羅蘭並未在長大後的仙德爾眼裡看見過——
她小時候遭受了太多折磨,以至於長大後,要靠著穿刺彆人後,再穿刺自己才能過活。
“你並不是天生惡毒的怪物,仙德爾。”
羅蘭輕聲說。
“你並不是天生壞種。”
對於怪物來說,這是與生俱來的瑕疵。
但羅蘭願意‘寬容’這樣的瑕疵,從前是,未來更是。
“萬物之父沒有給祂需要仁慈的信徒以仁慈,你的母親也沒有。”
羅蘭抬起胳膊,擁過瘦弱的姑娘,在她疑惑的表情中,輕輕親吻了她的額頭:“嗯…希望你蘇醒後,不要責怪我‘偷窺’了你過往的秘密…應該不會,對吧?”顯然。
仙德爾的母親對她做了什麼。
在那漫長的童年時光,儘可能的想一切辦法,讓她的女兒變得糟糕,內心充滿憤怒與惡意。
那些施加在心靈上、也許還有肉體上的痛苦,玷汙著一個毫無防備的靈魂。
然後。
發生了意外。
也許是加裡·克拉托弗主教插手,也許是赫特先生,或者其他儀式者。
有人插手,讓瑪麗蓮·克拉托弗的儀式沒能完成,沒能再‘吮吸’女兒的資質——這讓仙德爾保留了資質,並在人們的聲聲稱讚中推開了神秘世界的大門。
但被母親施虐了整個童年的、早已扭曲畸形的靈魂,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模樣。
她的資質也許因母親而生,可她絕不會感激。
這也是她總讓羅蘭感到‘毀滅’的原因——那種想要毀滅他人,也渴望有人能來毀滅自己的扭曲情感。
“…也許我應該直接喚醒你。”
羅蘭不清楚,這種秘密對於仙德爾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他或許不該因為好奇心,窺探她的夢境,她過往的不堪記憶。
“該起床了,仙德爾·克拉托弗。”
“…羅、羅蘭?”女孩不明所以,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你還好嗎?”
“我說,該起床了。”
羅蘭抬起手,掐住她的脖子。
一點點用力。
他用那雙金色的眼眸與逐漸驚恐的藍色對視。
再用力。
“我不是你的仆人,仙德爾。”
“我是羅蘭·柯林斯,審判庭執行官。你從不手軟的施虐者,鞭子,巴掌,咬痕和辱罵。”羅蘭靠近她的唇,然後,又靠近她的耳朵。仿佛故事裡誘人墮落的怪物般喃喃低語:
“你是深諳抖動與浪潮的姑娘,絕不手軟的荊棘,黏液,精通殘忍與冷漠的血肉畫家。”
“我們在費南德斯·德溫森手下工作,給邪教徒和異種帶來審判。”
“我們出生入死,逐漸密不可分…”
羅蘭用無可挽回的語氣溫柔地撫摸著女孩的耳廓:
“我們在夢裡,仙德爾,我的哀歎。”
“我們在你的夢境裡…”
“該起床了,惡毒小姐。”
蒙住雙眼的迷霧漸漸退去。
湛藍色的寶石重新編織出靈魂主人原本的心緒。
她放棄了掙紮,反而仰了仰頭,儘量將脆弱的脖頸送進羅蘭的手掌,讓他抓牢,握緊,讓他更用力,一下子能掐斷。
“我還以為會有一個吻。”
懷中笑容妖嬈的少女眨了眨眼。
羅蘭放鬆手,點了下她的額頭。
“已經有了。”
他將女孩臉前的灰發撥開,笑容溫柔。
那刺破黑霧的光芒正是仙德爾等待的太陽,沒有其他星辰能發出這樣讓她幾欲焚身的溫度。
“我還想在你懷裡睡一會呢。”
少女沒接受羅蘭胳膊的暗示,反而往他懷裡鑽了鑽,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依著,雙手捧著男孩的下巴,臉,撫摸他的鼻子,眼睛和眉毛。
“你像救世主,羅蘭。”
灰發少女癡癡笑起來:“萬物之父沒有給我的仁慈,你怎麼能越過我們的神,私自給了我呢…”
在滯於困頓的時間裡,危險的魔窟中,少女不停索要著男孩的答案。
“告訴我,你來乾什麼,羅蘭。”
她像個隻學了這句話便一夜長大的孩子,不停重複,不斷反複。
“告訴我。”
“你來乾什麼。”
“快說…”
“你來乾什麼。”
她躺在了救生筏上,要問救生筏的作用。
羅蘭樂意陪她。
“我來救你,仙德爾。”
他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