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難受極了。
再加上一整晚地動山搖,酒館和酒館以外的地方都不斷響起男人或女人的嚎叫——這夜裡除了喝酒,除了喝多了酒,還能乾些什麼呢?
就隻能乾些什麼了。
男人和女人們想到一塊去的結果,就是羅蘭、金斯萊和蘿絲三位都沒休息好。
這比起被灌多了酒,算是因斯鎮更加獨特的歡迎方式了。
第二天晌午,睡過頭的三個人昏沉沉推開門,見到了同樣昏沉沉的彼此:尤其是金斯萊——這先生極度不適應如此‘紙醉金迷’的生活,比起那西曼利斯的宴會,顯然山區裡的人更加狂野。
女人們隻要提起裙子,你就能通過她身旁有沒有男人來分辨她接下來會乾什麼。
不得安寧。
困倦,頭疼。
“我看我真該給耳朵配個塞子。”偵探繃著臉,忍受著胃酸和燒疼的嗓子:“…要麼給她們配個塞子。”
羅蘭打了個嗬欠:“你可睡在暖和舒適的房間裡,金斯萊,人要知道滿足。”
“如果我父親知道滿足,就不會有今日。”按照行為看,金斯萊絕對是個不滿家族——對父親或母親不滿,逃離出來過自己所追求日子的富家少爺。
可他嘴上時不時提起父親,倒是不掩驕傲。
複雜的感情。
嘎吱。
蘿絲推開了房門。
她昨天睡覺沒脫衣服,被羅蘭抱著放在床上。
之前還吐了一回。
現在渾身不自在。
“…日安,兩位。”
“日安,豪飲小姐。”羅蘭給她掖了掖毯子,“如果你凍著,就得整天待在房間裡。”
“你昨天的歌可真好聽…”不修邊幅的少女撓了撓頭頂,還沒從茫然裡回過神——直到她看見一張老了吧唧,還眼神玩味的大長臉。
這才尖叫一聲,捂著頭轉身逃回了房間。
嘭一聲甩上門。
二十分鐘後,
三個人收拾好,到樓下用午餐。
酒館裡沒了人,隻剩老摩爾擺弄那條半黑半白的抹布,在吧台上百無聊賴地掃著。
“瞧瞧,萬人迷下來了。”
“您昨天的表演也同樣精彩。”羅蘭敲著手杖,坐到離吧台最近的地方,“我聽朋友說,您把六支煙一齊放到嘴裡,隻用了一分鐘就吸完了它們。”
“不怕死的老煙槍都能乾這活,”老摩爾擺擺手,到火爐旁端起幾個盛著麵包和菜湯的托盤,又多上了一小碗培根,一些淺黃色的醬汁和兩瓶淡威士忌。
他推推那瓶子:“醒酒靈藥。”
“佩姬小姐呢?”
“下礦了,哦,我看也快回來了。”他拽了下表鏈,低頭推開懷表蓋:“平時不會,但最近有了客人,她大概會逃回來…”
“我看不止是客人吧。”蘿絲攪著湯匙,刺了一句:“她比我見過的所有姑娘都‘開朗’。”
“希望您彆生她的氣,小姐。她是個好孩子,隻是有時不清楚怎麼妥當表達自己的想法。”
蘿絲扁扁嘴,沒再說話。
就如老摩爾所言,不到十分鐘,有個姑娘就蹦蹦跳跳的回來了。
“嗨!道森!”
她臉上全是灰,頭發又變成了初見時那一綹一綹的臟模樣。
老摩爾用沾了水的布給她擦臉擦手,少女就任由他擺弄,臉卻一直對著羅蘭,嘰嘰喳喳聊起今日的見聞——誰在礦裡摔了跟頭,誰昨天喝了太多,睡錯了誰的妻子。
都是她百說不厭的趣事。
她仍揣著那雀鳥兒,金燦燦的頭從懷裡鑽出來,和它主人一樣,也不怕生地對眾人打了招呼。
“三位,我領你們轉轉?我可熟了,我在這兒長大的。”
“那正巧要請你幫忙了。”羅蘭笑道,臉朝另一邊轉:“我的朋友,正準備來這兒接手一家店鋪。如果能帶我們去…”
黑鼻子威廉。
之前佩姬提到過。
“那個老倭瓜精。”金發少女提醒蘿絲:“我不知道你講話到底算不算數——但我得說,小心點,卷毛小姐。那人不好對付,又吝嗇又奸詐…”
“你叫誰卷毛?煤渣子。”
“…我們都這樣給人起外號。”佩姬眨眨藍眼睛,格外真誠:“大家都是。”
“那他呢。”蘿絲指了指身旁的青年,“他怎麼樣?”
“…音樂天使。”
羅蘭的外號是音樂天使,我的外號就是卷毛?
蘿絲被氣笑了:“那麼我的另一位朋友,該怎麼稱呼?”
“岩石先生。”佩姬說完,金斯萊竟滿意地微微點了下頭——乍一聽不怎麼樣,可凡事都要對比。
對吧?綠眼睛卷毛?
蘿絲:……
隻有我的外號難聽?
這煤渣子是不是成心?
“要不我們換換?”羅蘭‘擔心’自己的夥伴生氣,關切道:“你叫‘卷毛天使’,我叫音樂先生?滿意嗎?”
滿意個屁更生氣了。
“入鄉隨俗,小姐。”佩姬笑嘻嘻站起來,和老摩爾打了招呼,示意他們跟上後,一溜煙往外去。路過吧台時,老摩爾小聲對三個人道了歉。
並告訴他們,這裡並沒有給人起外號的習俗。
“但卷毛天使真的很有創意,你想想祂在天國的日常生活…喝多了酒,吐在誰的褲子上…”
“閉上你的嘴,道,森,先,生。”
這會讓她想起昨夜的蠢事。
「我看你這輩子隻會吸引兩種東西:漂亮的女人,以及漂亮女人的嘔吐物。」
哦,你是漂亮的女人嗎?
「當然不…你他媽——」
…………
……
“老爺。”
管家將溫度合適的紅茶端上桌,輕輕放下後,揮退了屋裡的女仆。
辦公桌桌後的老人正叼著煙鬥,一頁頁翻看這兩天收集來的資料——
羅蘭·柯林斯。
以及,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
他聽見管家出聲,抬了下頭。
“小姐那邊…是不是…”
“你擔心她?”詹姆斯·雪萊放下手裡的那遝寫滿了字的紙,握著煙鬥,用鐵棒壓了壓,“你擔心一個比我年輕時還要瘋狂的姑娘?”
管家靜靜躬身:“是您的女兒。”
最後的。
他沒說,但老雪萊清楚。
“有人盯著他們,不用你擔心。”詹姆斯·雪萊專心致誌堆著鬥缽裡的雪山,忽然露出笑容:“你猜她會怎麼乾?”
管家一愣,忽然想到什麼。
“您那封…信?”
“嗯,裡麵是一張白紙。”
管家:……
老爺,那是您的女兒。
“以她的性格,絕不會謹慎到在路上打開那封信——那麼…”
詹姆斯·雪萊垂眸看向那遝記錄著蘿絲過往的紙,薄薄幾張,卻精彩極了。
管家皺眉:“您要插手斯特裡特家的事?他們雖然和克洛伊——”
“不,湯姆,”老雪萊弄完鬥缽,叼上嘗試吸了幾口,嚅了幾下唇,讓口腔充分感受煙霧的滋味,“斯特裡特和克洛伊與雪萊無關。我們有自己的礦山,永遠不會插手這些麻煩事。”
他說。
“但倘若蘿絲的敵人中有海曼的影子,我就得提前做出點準備——越大的船,調轉方向需要的時間越久。”
否則會翻。
“海曼,克洛伊,赫弗。”老雪萊對著管家說話,也像自言自語:“他們代表不了秘黨,這艘偉大的船也不該被一群人的私欲控製方向。”
詹姆斯·雪萊清楚,雖然體內的毒要不了他的命,可自己也快走到生命的儘頭了。
而莉莉安·蘿絲·範西塔特顯然和他不同,沒法在人與人的刀鋒中起舞,遊刃有餘地在言語和陰謀中生存。
說簡單點。
這孩子的腦袋不夠曲折。
所以,他得在活著的時候,讓「雪萊」成為一個簡單的、好讓她擺弄的玩具,而不是一艘載滿了炸藥、黨派與陣營林立的巨大戰艦。
小概率,她會把自己炸死。
大概率,那孩子會跳船。
“斯特裡特,這或許是份不錯的禮物,給我們至高無上的女士。”詹姆斯·雪萊自言自語:“我也會拿出一份股,給莉莉安。等我死了,她知道怎麼做——也許我該多和這位柯林斯先生談談,他可比表麵看上去要危險的多。”
管家歎氣:“您不會死的,老爺。”
“人都會死,不朽者也會。湯姆,把礦山的詳細資料準備兩份。哦,對了,‘那東西’怎麼樣了。”
“您還懷疑…”
“這是必要的。”老雪萊打斷他,自己卻無話可說,雙眸中浮現一抹複雜。
兩個人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半晌,老人的沙啞的聲音在再次響起:“我…至少要確保那是雪萊的血脈——夢境裡的鬼東西…我不能完全相信它的話。去提高懸賞,我要一個能檢測血脈的奇物。”
老管家低頭稱是。
就在即將退出房間前,他忽然問了一句:
“老爺。”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小姐並非您的血脈…”
聲音消失。
氣燈中的臉陰晴不定。
最終,老管家沒能得到這個答案。
或許詹姆斯·雪萊也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