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19 偏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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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克托·薩拉看起來年齡不小。

他瘦長,灰長卷發,麵帶病容。

脖子上掛著的棕色圍裙自腰後係牢,裡麵是一件泛黃毛邊的白襯衣。

他握著刮刀,開門時為了避光,還往門後陰影裡躲了躲:眼睛和眉毛同時用力,特意偏了下腦袋。

三個人就這樣在灰塵中麵對麵。

“日安,維克托,小心刀。”

病懨懨的男人用了兩三秒才看清了來人,轉著手裡鐵片彎成的工具,皮笑肉不笑:“如果你真那麼怕死,就該先用銼刀把自己的下巴搓平。”

蘭道夫摸了摸尖下巴:“你猜到我今天的來意了。”

維克托扯了扯嘴角,視線挪到了羅蘭身上。

“哦,這是我的朋友,一個…好朋友。”

雕塑師沒說話,轉頭進了屋。

“他總這樣,等熟悉了之後——”

“就…親切了?”

“就會毫不顧忌的開始侮辱你了。”蘭道夫聳聳肩,邁腿進屋,示意羅蘭跟上:“你有辦法,是不是?如果你不說,我就不會讓仆人服侍你。”

“泰勒家有儀式者,你早就該知道的。”

“也因為你沒有隱瞞,羅蘭。”

屋子空曠的像一個倉庫。

臟的程度也是。

羅蘭現在相信蘭道夫說的,這位維克托·薩拉先生沒有雇傭仆人的事了——如果雇傭了仆人,眼前還是這幅景象,那仆人就該被絞死。

遍地都是垃圾和工具。

——實際上羅蘭也分不清垃圾和工具的區彆。一件帶著鐵頭的木棍和一個木棍,不大好說哪一種是工具,哪一種是垃圾。

牆角結了蛛網。

屋裡有一股難聞的‘灰塵’味。

每一麵牆都維持著上一任主人的風格:淺棕色的牆紙,但已經開始大麵積的破損。

他和蘭道夫穿過本該通向客廳的走廊,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無數具蒼白、姿態各異的雕塑。

有男人也有女人。

它們擺著不同的姿勢,麵朝不同的方向,固定在自己的時間裡。

這畫麵讓人不寒而栗。

“怪不得伱不喜歡出門,家裡足夠熱鬨了。”

蘭道夫見過無數次這樣的情景,早見怪不怪——家裡不還有一具麼,就是這朋友贈送的(價值兩千鎊借款的‘贈送’)。

“我希望你能管好自己的手。”

聲音從側麵傳來。

維克托·薩拉手裡的刮刀不見,換成了酒瓶和三朵玻璃杯。

“這都是我的心血,如果它們掉了胳膊或指頭,你就得賠。”

“我可沒碰。”

“蘭道夫,你這些年動的最多的就是嘴皮和手指頭。”

兩個人當著羅蘭麵,毫不遮掩的開始鬥嘴——關於他們的過去和酒館裡的女人,騙酒鬼的錢,當眾盜竊,把死掉的狗屍吊在誰家門前…

精彩的年輕時代。

“喝完酒,回去數你的錢,離我遠點。”

三支酒杯碼在光禿禿的水泥台麵上。

維克托分彆倒了一些,又掃了羅蘭一眼:“…你有個比你漂亮得多的朋友。”

頓了頓。

“真遺憾。”

他明顯注意到了羅蘭每一次轉向,總是頭和身體動,眼球卻遲鈍許多。

所以,這是個盲眼人。

他很敏銳。“遺憾的是不能見您的作品,薩拉先生。”

“那您應該算幸運。倘若真見著了,恐怕要遺憾一輩子。”

他繞過水泥條桌,把酒杯塞進羅蘭手裡。

就在這時,羅蘭注意到他的手背:並不是失血的蒼白,而是像石膏一樣,沒有一絲血肉顏色的灰白。

順著手背向上,或許藏在袖口裡的整條胳膊都如此。

他將手裡的酒一飲而儘後,在蘭道夫無奈的眼神中,從牆邊拎起一柄錘子——杆子幾乎有手臂那麼長的類似鍛鐵用的大錘。

“蘭道夫?”

蘭道夫沒說話,握著酒瓶,又給羅蘭倒了半杯。

維克托·薩拉就在兩個人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向那最接近他的雕塑——蒙著麵紗的女人。

一個在羅蘭看來無比精致,甚至難以想象它是如何被人類的雙手創造出來的:

那女人雙手合十,垂目祈禱。

一層薄薄的紗便蓋在她的頭頂,劃過臉頰,任風吹拂。

這是一整塊石頭。

人能做到這樣的事情,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維克托·薩拉,這絕對是一個——

嘭。

鐵錘被那消瘦的男人吃力地甩起來,劃著弧線,敲擊在雕塑的臉上。

石像應聲斷裂。

她的頭被敲斷到地上,身體搖搖晃晃,又被憤怒的男人一腳踹倒後碎成大大小小的塊狀。

白色石粉揚的到處都是。

他撐著錘杆,粗粗喘氣。

“…我很忙,蘭道夫,請回吧。”

羅蘭愣住。

因為幾分鐘前,他還警告蘭道夫,不要碰壞了他的心血。

現在,他親自毀了它。

為什麼?

羅蘭放下酒杯:“先生?您在乾什麼?”

“有耳朵的人都該知道。”維克托·薩拉咧咧嘴,額頭見汗——隻一個揮錘的動作而已:“您沒法看,倒省去評論了。錯誤的作品不該留下來,讓我告訴您吧,這是‘修正’。”

自打進了這間屋子,羅蘭就覺得自己在和一個並不正常的人對話。

“修正?”

“是啊,角度不對。”他鬆開木杆,任它‘當啷’落地,蹣跚到泥台前,給自己倒了杯酒:“風不是那樣吹。睫毛…不,眼球應該在眼皮下更明顯。”

“紗隻是蓋在頭上,如果我從側麵看…”

他低頭盯著杯裡的赤霞,像找了魔一樣念念有詞,似乎完全忘記了上一秒還在和羅蘭交談——他就這樣嘀咕,評論自己的技法,從各種專業的角度,又拉出了許多當下知名的、或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藝術家。

他斜倚在水泥台上,又忽然直起腰站好;一會踱步,一會聲音忽地放大。

蘭道夫靜靜品著劣質紅酒,看他折磨緩緩流逝的時間。

“…這姿勢太平常了。不,我簡直要說庸俗才對!所有人,每一個抹泥巴砸石頭的,都曾嘗試用…不,如果是之前那樣考慮,未免有嘩眾取寵的嫌疑…”

“表達,表達,我的表達…”

“蘭道夫,你覺得呢?”他忽然抬起頭,不錯眼珠地盯著蘭道夫,問道:“也許還是之前的比較好,是不是?”

蘭道夫好像真聽懂了似的,煞有介事地點了下頭:“我認為之前的不錯。”

“是啊,我考慮到表達,但太注重複雜度就容易導致…”

羅蘭歎了口氣。

白色的焰浪早已穿梭過無數遍這空蕩又擁擠的房間。

沒有可疑的痕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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