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隻有那招人厭的撞角能說得出來了。
羅蘭默默歎了口氣,拎著包好的紙袋就要走。
“先生,您不清楚,這行為會讓這家店變得更加不道德嗎?”她好像並不樂意放過羅蘭——或者任何原價買這盒子的人。
她買不到,但她也不想讓其他人原價買。
“我承認您或許家境殷實,但肯定不大了解外麵的世界。”
她抱著手,細長眼裡那兩顆豆子一樣的眼球怎麼看怎麼精明。
“這真的不好,先生。”
羅蘭越過她,看向人群裡的仙德爾。
灰發少女顯然改了打算,並不著急走,反而泡在客人裡笑吟吟地向這邊望。
‘你麻煩了。’
她做了個口型,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先生。”
她叫了一聲,將羅蘭的注意力喚回來。
有些不大高興。
“我並不要阻止您買,也不會說您不該買——您付了錢,必然該拿走您喜歡的東西。我隻是建議,往後您該多想想,多替其他人想想。”
她扼腕長歎,當店裡的客人們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後,撞角就真像撞角一樣高高揚起,滿是衝撞敵船前的慷慨與決然。
“也許說出這些話會讓我變得不受歡迎,也許這也不該一個淑女說。”
“但我有信仰,我是那天秤的信徒。”
“我不能對這不公的,沒有道德的行為視而不見。”
她那小眼睛裡充滿了對羅蘭的失望與歎惋。
“您或許什麼都不會知道,當您花高價,花五十鎊買了這壓根不值…甚至不值十鎊的東西後,這店在未來會變成什麼模樣。”
“他們會認為,既然十鎊的賣出了五十鎊,那麼,能不能再賣高些呢?”
“您助長了這不道德的氣焰,他們會變得更加惡劣無恥。”
每個國家自有他們的政府為商品定價,可眼下這新鮮的舶來品,還是個未知用途的‘破盒子’,顯然不在定價範圍內,不在這還不健全的法律範圍內。
這無疑讓撞角女士有了廣闊的發揮餘地。
她滔滔不絕,言語裡閃耀著居高臨下的公正。
太陽才居高臨下。
世界上或許有人能是太陽,但絕不是她——特彆是當她說這東西值十鎊的時候,讓羅蘭實在生氣。
“我花了五十鎊,女士。您卻告訴我它值十鎊…這是否有點不太禮貌?”
羅蘭本來不願意和她們糾纏的。
但這禮物是送仙德爾的。
“我承認,我不夠禮貌,也對您少了尊重。”有意思的是,撞角先道了歉,十分陳懇地屈膝。
接著,她指了指袋子。
“我的確有小問題,可我們得說,您不也犯了錯?”她抬起右手,在胸口畫了個天秤的符號:“讓我們先放下禮貌吧,先不談這小問題,行嗎?”
她說。
“在禮貌和道德之間,我們是否該先專注於更重要的?”
她不緊不慢說著,周圍好事的人也越來越多。
羅蘭歎了口氣,轉身和櫃台裡的售貨員道歉,然後,拆開紙袋,撕開包裝。
將那盒子拿在手上。
“您說的是這盒子嗎?”
羅蘭問。
女人說是。
“您認為我花高價買了它,助長了這店不實價格的氣焰,讓他們往後更如今日般欺騙客人,是嗎?”
女人說是。
羅蘭搖搖頭,手指輕撫過盒麵上纖細精致的花紋,輕聲說道:
“實際上,它值五十鎊,女士。”
羅蘭抬手打斷女人,向周圍人解釋:
“也許它不值,也許它是木質的,但其上寄托的感情,足足夠我花五百鎊來買。女士先生們,或許諸位有閒暇,聽我講一段有趣的故事嗎?”
不止倫敦。
顯然這國家都是這樣。
充滿了愛熱鬨,愛評論熱鬨的人。
“當然,先生!”
“給我們說說!”
有人高聲道。
羅蘭撫摸著木盒,陷入回憶。
店鋪裡安靜極了。
隻有他說。
“這是個關於花語的故事。”
周圍女士們發出咯咯低笑。
“是的,是的,女士們。在公眾場合,我們沒法宣示某些不得體的禁忌,無法直言不諱,所以,我們總通過彆的,是不是?”
羅蘭側了側身。
“一些小花束組成大花束,佩戴,或作為配飾。”“象征著悲傷的暗語,為我們抵禦疾病的士兵,作為情感或警告的信物——”
羅蘭娓娓道來:
“幾年前,我還沒創下一番事業,沒能有自己的辦公室,無法點著雪茄,靜靜聆聽雇員們的彙報。”
“我是個一無是處的窮小子。”
“我想,在場的先生們都該有過人生中一段憋悶孤獨的時光…”
羅蘭微微垂頭,撫摸著木盒。
“我愛上了一位小姐。”
他說。
“…雙頰上有些褐色的小斑點,小小的鼻頭,灰發,湖藍色的眼睛,腮頰上的兩個酒窩使她笑起來可愛極了。”
近處的女士們看了彼此,會意一笑。
因為這很形象。
一個男孩印象中的可愛姑娘。
但又和盒子有什麼關係?
看客們無比好奇這漂亮的青年如何用不長的故事化解掉眼前的麻煩。
“我像我們都有這樣的時光,對不對?”
羅蘭‘羞怯’地捂了下心臟處。
“我給她送了花,每日。”
“我不能不體麵,也不願讓她感到難受——我送花,玫瑰,您們都知道那花語是什麼,對不對?”
玫瑰象征著愛情,花語更不必說。
男人們也開始笑了。
“當然,當然。我承認,那時候的我沒有事業,是個窮小子。她?她住在莊園裡。”
有人開始吹口哨。
女士們卻反應過來,清楚這大概是個無疾而終的故事了。
“莊園,女士先生們。莊園…莊園…我當時連莊園這個詞都寫不漂亮!”
突如其來的轉著讓眾人捧腹大笑。
“我將那玫瑰交給管家,走一段路回去。第二天,再買一束玫瑰交給管家。”
“這麼乾了幾個月。”
羅蘭頓了頓:“身體比幾個月前強壯了不少…”
有人笑著調侃:“不僅身體,還開了家玫瑰花公司?”
羅蘭順勢看過去,俏皮地眨了下眼:“您比我更適合站在這兒。”
又是一陣笑聲。
羅蘭等了一會,等笑聲平複,才聳聳肩,語氣輕快:“我們都清楚,這是沒結果的故事。當然,我也並不想讓諸位變得不那麼快活——”
他講。
“最後,我收到了一束花。”
“那是幾個月來,我頭一次得了回應。”
“她拒絕了我,給了我一束花。”
“我不知道那是管家自作主張,或是她的要求——但我並不認識那花,這些年也從未見過那樣漂亮、奇特的花。”
故事到了儘頭,羅蘭舉起黑色的盒子。
“但今天,我再次看見了。”
笑聲漸熄。
“這位女士說它不值五十鎊,會助長不道德的氣焰——現在,我要告訴您:無論它是否值得,對於我來說,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因為它讓我再次見到這奇特的花,讓我回憶起記憶裡的姑娘。”
“五十鎊是否太便宜了呢?”
羅蘭長長歎了口氣,當所有耳朵都高高豎起後,才呢喃出聲:
“今天,我仍不清楚這花的名字。”
“或許,我這一生都不知道這花的名字了。”
他說。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那姑娘到底想和我說什麼——那束花的花語,她傳遞給我的話是什麼?”
“但今天,我想,我大概清楚了。”
“我大概清楚,當時她要借著花,和我說什麼了。”
羅蘭抬起頭,翻了下盒子,將盒麵上枝蔓柔軟的金花展示給她。
“這花語或許是…”
璀璨雙眸映出一個麵色陰鬱的女人。
他頓了頓。
“是——‘離我遠點,窮鬼’。”
話音落。
先是死一般的寂靜。
之後,店鋪裡突然爆發的笑聲幾乎掀翻了屋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