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貝卡·費因斯找到的厚書裡並未記錄什麼秘密。
深藍色的封皮,和布裡斯托爾下午天空的顏色相近。
用了堅實的硬紙,書脊有稀疏的金粉點綴。
裡麵的頁數非常多,所以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這是一本日記。
扉頁入眼的一行花體字,來自《伊甸經》:
‘恩者使一切災禍變成祝福。’
在扉頁的角落,還有個被劃掉的名字:布蘭特。
下方是有彆於藍色花體字的,用黑色墨水寫就的:
‘現在它是我的了,老混蛋布蘭特。’
‘拉姆·費因斯。’
顯然,這本日記來自兩個不同的,彼此應該認識的人。
費因斯並不是這本日記的第一任主人。
羅蘭翻了翻後麵幾頁,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
在代表著‘布蘭特’的藍色筆跡下方,多數會有一段代表著‘拉姆·費因斯’的黑色墨跡。
有長有短。
但並非每天都寫,時間跳躍非常大。
——有時某頁被藍色字跡占了大半,黑色的便會在這頁背麵大書特書。
就像緊隨其後的、跨越時空的對話。
有趣兒極了。
第一頁。
兩種顏色都沒說太多。
藍色寫:「執行官的生活太枯燥。」
黑色寫:「你和我喝酒時抱怨過太多次了,老混蛋。」
兩行字下麵是大片的空白。
第二頁。
藍色的字寫:「瑪洛特又殺了個人…不,應該說,燒死。我能清楚聽見他在火焰中的哀嚎,痛苦的掙紮,那刺鼻的、令我幾乎當場嘔吐的氣味。」
「我忘不了那場麵。」
「不過。」
「我不憐憫那被燒死的人。」
「他愚蠢的行徑導致了自己妻子和兩個孩子的死。雖然他對此一無所知,但因無知殺了人,也該因無知而死。」
「瑪洛特沒做錯。」
接下來,黑色的,拉姆·費因斯的字。
非常短。
「我從不知你還有這麼娘們的過去,老混蛋。」
羅蘭翻著頁,不禁笑出聲。
第三頁。
藍色的寫:「今日,有個瑪洛特的朋友——好像是開酒館的?他那兒遭了賊,逮了三個還不到十二歲的男孩。」
「恩者在上!」
「執行官不該管這事兒的!」
「他敲掉了那三個孩子嘴裡全部的牙齒!」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乾的對不對,可那是瑪洛特的朋友…」
黑色的寫:
「執行官是什麼?擁有遠超凡人力量的警察。」
「如果是我,就永遠不會對行惡之人留情,無論年齡和性彆。」
第四頁。
布蘭特——那藍色的字寫了很多。
幾乎占了一整頁。
「我越來越疑惑了。」
「自從出了‘那事’後,審判庭裡人心惶惶。一部分人再也沒出現過…聽瑪洛特說,他們跟那‘大罪孽’一同離開…」
「或者和他一同被處死。」
「誰知道?」
「我們私下討論,卻又不敢討論太多。新上任的審判長好像對執行官的要求寬鬆不少,絕大多數人對此十分高興——他們需要一些寬鬆的權力,自由的,能夠任自己掌握的尺度。」
「這很好…對吧?」
「我不知道。」
「瑪洛特今日當街毆打了一個女人,原因是她服侍完他後,以‘時間太久’的原因多要三個先令…」
「她並不是邪教徒,恩者在上…」
「這真是一件好事嗎?」
「我們不該有這樣的權柄,我們不該做這樣的事。」
「瑪洛特錯了。」
這一段之後的幾頁,都沒有黑色的墨跡。
接下來。
第五頁。
「瑪洛特死了。」
「死在三個邪教徒手裡。」
「當我們趕到時,他和那兩個乾活兒的女人被裹在一張‘皮’裡——我沒法形容,當我們用匕首劃開皮後看到的景象。」「執行官不該這樣死。」
「我的隊長也不該窩囊的死在兩個低賤的女人床上…」
「這是邪教徒的錯誤,也是瑪洛特——我隊長的錯誤。他沉溺於擺弄這從天而降的權柄,漸漸失了警惕心,更熱衷於聽那些吹捧和丁點不實的讚美…」
「我絕不會這樣。」
第六頁。
「我成為隊長了。」
「我不知我能不能乾好這活,我儘量。」
第七頁。
「說實話,我從不知道,給自己兒子找個輕鬆、錢多的活兒是這麼簡單。」
「瑪洛特曾經的朋友——那開酒館的,在港口又新開了一家。」
「他認為我兒子很適合乾這行,還開出了遠高平常三倍的工資。」
「我有什麼道理不答應?」
「我們之間閃耀著友誼的光輝。」
第八頁。
「我討厭有人奚落我。」
「真的,我認為我乾得不錯了,相較瑪洛特來說。」
「我沒收太多錢,也不會當街打掉誰的牙。」
「教會的廢物憑什麼奚落我?」
「就因為一枚十字架被我賣了三鎊?」
「他們用一些石雕和虔誠的表情,聽那些無緣無故的廢話後,就輕而易舉從信徒兜裡大把掏錢——我們執行官從不這麼乾。」
「所以。」
「三鎊,又怎麼樣?」
「我畢竟有妻子,有兒子,我要考慮得更多才行。」
第九頁。
這頁的字跡非常潦草。
「我得調走了。」
「執行官的名聲越來越差,快要和路邊的野狗差不多了。」
「該死。」
「難道那些執行官非要把名聲弄成這樣嗎?」
「審判長什麼都不做,那些曾經該屬於我們,也掌握在我們手裡的權柄,全被教會的白袍‘奶油’們奪走了。」
「那本來是我們的東西。」
「我得調離。」
「儘快。」
第十頁。
這一頁,沒有藍色的墨跡了。
通篇都是拉姆·費因斯的話。
「布蘭特那老家夥死了。」
「在一次與幽魂的作戰中。」
「大開眼界。」
「我竟然親眼見證了一個執行官的誕生和墮落——說真的,這行不必滿腔抱負,卻也得有最基本的、對信仰的堅定:顯然布蘭特那家夥曾經有,後來丟了。」
「他在權勢中迷失了自己。」
「他理所應當認為那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是自己的——我們不需要權勢,不需要誰的讚美,誰的崇拜。」
「那些會腐蝕心中正義和聖焰的東西。」
「即將成為恩者刀劍的我,眼睜睜見識了一個墮落者的誕生。」
「很快,我將在隊長的帶領下晉升一環。」
「我當然敢保證,絕不會像他或像他筆下的瑪洛特一樣。」
「我有著比他們更加堅定的心。」
「我會在這本日記上留下更多的記錄,記錄我的晉升,從學徒開始,直到停步的那一刻——到時,我想這本日記將會代表一位虔誠教徒對那不虔誠者沉默的諷刺。」
「哦,對了。」
「這本厚日記一共有四百八十頁。」
「從今天起,我會每周寫下一篇,直到十年後,交給我的學徒們——到時,我早該成為隊長了吧?」
「十年,我至少有四環才行。」
「我絕不會像他們一樣。」
「下周見。」
「——拉姆·費因斯,一個未來絕對不凡的儀式者。」
嘩啦。
羅蘭捏著老舊的紙張,翻了翻後麵的頁碼。
全是空白。
沒有了,這是最後一頁。
本章完